大国重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齐橙
说了。李志伟讷讷道,生产处说,完全没问题,就是价格方面,郭先生觉得稍微高了一点点。
马伟祥有点明白了,这估计是哪家乡镇企业要的设备,想走走关系,压压价格。国企一般是不会在价格上搞这些名堂的,因为设备的报价其实都是有规则的,材料费工时费利润等等,没太多的余地。不过,想到郭培元送的礼品,马伟祥决定,如果对方提出的价格要求不是太苛刻,那就答应他吧。现在找点业务这么难,打折销售也是允许的。
郭先生,你能说具体一点吧,你觉得是哪方面的价格报得太高了?马伟祥问道。
郭培元道:我刚才说的200立米球罐,你们生产处报的价格是37万,这个价,我的客户觉得有点高了。
200的球罐,37万?马伟祥一愣,不会啊,这种球罐,看要求的压力是多少,材料不一样,工艺有些差异,价格肯定也不同。不过,就算是高压球罐,撑死了也就是20多万吧,怎么会给你报37万呢?
是啊,我也是这样说的。郭培元愤愤地说道,这不,我就请李处长帮忙引见,向马厂长你反映一下了嘛。
简直是乱弹琴!马伟祥真有的些怒了。他刚才说一个球罐20多万,其实还留了余地的,生产处即使给人家报18万,企业依然有利润。在现在这种业务形势下,能够保本经营都不错了,有点利润更是意外之喜,哪里有把18万报成37万的道理,这不是生生地把业务往外推吗?
郭先生,你等着,我这就给生产处打电话,问问情况。马伟祥说着,便起身去拿电话。刚走到桌边,他忽然脑子一激灵,一个念头涌上来,不由回过头,盯着郭培元那满身洋装琢磨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郭先生,你说的那位朋友,是哪个单位的?
日本池谷制作所。郭培元平静地说道。
娘西皮的狗汉奸!
马伟祥在心里骂了一句,他算是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这个郭培元要绕这么多的弯子,原来是替日本人办事来了。
马伟祥鄙视郭培元,倒不一定是因为他有多么爱国,或者多么仇日,这其实就是一种习惯性的鄙视。当你恨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办法从对方身上找毛病,然后作为鄙视的理由,比如说:你个矮子!你个死胖纸!你个文盲!你个年薪不到50万的lo人!你个均订连10万都不到的死扑街
郭培元从一进门,就给马伟祥形成了强大的压迫感,他那一身光鲜的打扮,加上很有一些海归范儿的作派,都让马伟祥觉得自己有点土鳖。但这一刻,马伟祥终于找回了自信:我土鳖怎么了,你个汉奸还在我面前得瑟!
心里这样想,马伟祥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这年代崇洋是一种时尚,哈日哈美都不算个啥,从津巴布韦回来个华侨都能让市长亲自接待。马伟祥真要公开骂人是汉奸,人家还真不会当回事,我是汉奸我光荣,你想卖国还找不着买主呢!
郭先生,你说的原来是这件事啊。马伟祥回到了原来的位子上,淡淡地说道:这件事可能你有些不太了解。出口设备的报价,和国内报价是不太一样的。你说的200立米的球罐,如果是给日本企业做代工,报价是有一套标准的。这套标准也不是我们海化设自己编的,是国家重装办统一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
我知道,生产处那边也是这样给我答复的。郭培元道,不过,马厂长,你觉得这个报价合理吗?我原来也在企业里呆过的,那时候我们厂一个工时定额才不到2块钱,现在就算工资水平高了一点,满打满算也就是3块钱吧?可你们是按8块8算的,这是不是有点太坑人了?19
第四百六十六章 找他们试试
听郭培元和马伟祥已经聊到实质性的问题了,李志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一拍脑袋,满脸歉意地站起来,对马伟祥说道:马厂长,你瞧我这脑子,区分局那边还有一个各企业保卫部门负责人的会呢,我得赶过去。
马伟祥当然知道李志伟的意思,他瞪了李志伟一眼,道:这是你的本职工作,你怎么都能忘了?还不快去!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郭先生,不好意思,我就不陪你和马厂长聊了。李志伟向郭培元道着歉,然后便向外走。
出了门,见马伟祥的小秘书正守在门外,李志伟向她叮嘱道:小张,记住,马厂长在和郭先生谈重要的事情,不能让外人打搅,你没事也别进去,知道吗?
知道了,李处长!小秘书乖巧地应道。
屋里,看着李志伟离开,马伟祥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在沙发上坐得更惬意一些,然后拖着长腔说道:郭先生,啊不,这样叫太生份了,我称你一句老郭吧。我说老郭,咱们也别兜圈子了,你说说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郭培元不过是一个掮客,马伟祥当然就不会再跟他客气了。不管怎么说,马伟祥也是一家国营大厂的厂长,郭培元不过是一个从企业里辞职出来的小技术员,干点替日本人拉皮条的事情,有什么身份地位可言?若不是郭培元事先就送了礼物,而且他说的事情也算是马伟祥关心的事,马伟祥甚至都不会有兴趣和他再聊下来了。
郭培元的架子是因人而异的,在那些艳羡他的人面前,他自然就有架子可端。但如马伟祥这样直接扫他面子了,他也只能认栽。他悻悻地笑着,说道:马厂长叫我老郭就好。不瞒马厂长说,我这次来拜访马厂长,是受了日本池谷制作制销售总监内田悠先生的委托,来和你商量一下外包业务报价的事情。其实我们心里都是很明白的,现在你们用的这个工时定额标准,就是专门用来坑日本人的,照着你们正常的报价,工时费连一半都到不了,甚至有20就不错了。马厂长,你说是不是这样?
那又如何呢?马伟祥不置可否。
郭培元道:做生意,总得讲个诚信吧?人家日本人好心好意地跑到中国来,给咱们送业务,咱们还这样漫天要价,说不过去啊。
日本人好心?马伟祥冷笑道,他们好心个屁,我们海东省引进一套大化肥,他们生生报了3个亿的价,一个爬合成塔用的楼梯都敢报出好几万,这特喵就是几根钢筋焊出来的东西,我们自己造连1000块钱都用不了,他们算什么好心?
这郭培元被噎住了,日本人黑心,这是但凡与日本企业合作过的人都知道的事情,郭培元自己成天帮日本企业拉关系,又岂能不清楚这一点呢?他从别人那里听说,马伟祥这家伙贪心跋扈官僚,可没想到他居然也仇日。你自己就不是一个好人,你有什么资格仇日呢?
可马伟祥就是这样,郭培元也没办法,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说:马厂长,人家有技术,赚点利润也是应该的,谁让咱们落后呢?我是想说,咱们这样对日本人报价,人家也不傻,能看不出来吗?万一人家一不高兴,不找咱们做外包了,咱们岂不是落个一场空了?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马伟祥这些天担心的也是这事。他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京城的领导帮我们分析过了,就算我们的工时定额报得高一些,相比日本人的劳动力成本还是低得多的,日本人不可能不找我们做分包。反过来,如果我们报了个低价,那才叫吃亏了呢。
可是,日本人凭什么就找你们海化设呢?郭培元意味深长地说道。
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别家企业报的价比你们低,那你们岂不就拿不到业务了?
谁能比我们价格低?马伟祥反问道,重装办发了通知,要求各家企业必须严格按照标准报价,谁敢报低价,就会受到纪律处分。在这一点上,大家的分寸是一样的。
郭培元道:我是说,如果呢?
马伟祥道:如果有别家敢降价,那我们自然也会跟着降,这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如果马厂长这边能有一个降价的意思,别家跟着一块降,那么是不是重装办那边也就没办法了?法不责众嘛。郭培元继续引诱着。
马伟祥呵呵一笑:我说老郭,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你也不懂吗?我老马今年都是快退休的人了,我去当这个出头鸟干什么?我图个啥呀。
内田先生答应,如果马厂长这边能够率先降价,降下去的这部分,内田先生愿意拿出5来作为马厂长的辛苦费。郭培元抛出了最关键的诱饵。
5?马伟祥眼睛一亮。这次日本化工设备厂商到中国来找代工,带来的业务都是以千万元人民币计算的。如果落到海化设手里有200万,那5就是整整10万元,这可是一笔大钱啊。马伟祥是个比较守规则的企业领导,平时也就是收受一点客户的礼品,金钱的贿赂他是不敢收的。这就使得他虽然看起来比别人富裕一些,家里好烟好酒不断,工资基本可以不用,但距离拥有10万元巨款还差得很远。
给日本人降点价,其实并没有损害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因为即便是降了价,海化设还是有利润的,而且利润还比较高。在时下,厂子能够不亏损都是一种功劳,他能够为厂子赚到利润,谁又能够说长道短呢?在这个前提下,拿点回扣,似乎也不能算是违法吧?现在拿回扣的领导也不是自己一个,社会风气使然,自己有必要装清高吗?
不过,虽然有这样的想法,马伟祥脑子里还是保留了一丝清明,确切地说,是看到别人被蛇咬了之后,他自己心里留下的阴影。这个阴影,就是一年多以前程元定落马的事件,当时大家也觉得不过就是出了个质量事故,又没有什么人身伤亡,上级能怎么办呢?可就大家打赌程元定是会被罚酒三杯还是罚酒五杯的时候,传来的消息却是程元定被抓了,随后便是判刑。
这一下可把大家的酒都给吓醒了。尼玛,重装办这也太狠了吧?明明是国家的事情,犯得着下这样的狠手吗?与其他同行聊起此事的时候,大家的观点不尽相同,有人说程元定过去自己不检点,还敢挑战上级的权威,这是自己作死,也有人说这体现出了国家推行一个政策时候的决心,程元定就是那只吓猴的鸡。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上级的指示,尤其是来自于重装办的指示,是不能随随便便应付的。这一次重装办要求各家企业统一报价,大家没怎么呲牙,也是源于此。
当然,大家愿意执行这个政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如果政策的执行是成功的,各家企业都能够从中获得额外的利润。简单地说,就是这件事对大家都有好处。人家拿刀逼着你接受一件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郭培元给马伟祥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如果海化设能够答应降低一些价格,就有可能单独拿到日本的外包业务,马伟祥自己也能拿到一笔回扣。而如果海化设坚持按重装办的要求做,日本人是有可能会拂袖而去的,到时候可就是芝麻西瓜全丢了。
这件事,瞒不过重装办那些人的。马伟祥思考了一下之后,放弃了答应郭培元要求的念头,钱是好东西,可总得自己有命花吧?
老郭,你去问问其他企业吧,如果别人那里敢降价,我就敢跟着降。如果别人那里不敢降,我也没这个胆。
马厂长,不瞒你说,我这些天已经跑了不少家了,大家都是这个说法。其实,我觉得觉得吧,大家约好了一起降价不就行了?郭培元有些灰心,但还是做着最后的努力。
马伟祥道:我和那些企业的厂长都通过电话了,大家的态度是一样的,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我们这些企业,都是国有企业,头顶上的乌纱帽是归上级管着的,谁敢跟上级顶着干啊,除非是
说到这里,他向郭培元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郭培元心念一动,追问道:马厂长,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是说,如果不是国企,就无所谓了?
那是当然,不是国企,谁还在乎你上头怎么说?那些乡镇企业不都是由厂长说了算的,谁管得了他们?马伟祥说道。
郭培元试探着问道:可是,马厂长,人家池谷制作所可不是要买什么玩具之类的,乡镇企业干得了压力容器这种活吗?
马伟祥冷笑道:老郭,你这就外行了。当年咱们国家从日本引进大化肥设备的时候,我们海东省有一家乡镇企业,就因为积极承揽分包业务,得到过重装办的表扬呢。你想谈这件事,为什么不去找他们试试呢?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送你两本杂志
李哥,你带我去见谁啊?我还约了人打台球呢。
海东省会安市的街头,一个20来岁,穿着非常拉风的红色夹克衫的小年轻跟在海化设保卫处长李志伟的身边,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老大不情愿地嘟囔着。
是京城来的一个大老板,有钱着呢,随便请人吃顿饭都是上百块钱的。李志伟用崇拜的口吻介绍道。
小年轻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就能算有钱了?李哥,你是没见过我姐夫,那才叫真正的大款呢。今年过年他去给我爸妈拜年,给的红包你知道是多少钱吗?
多少钱?李志伟被吸引住了。
整整2万,全是崭新的大团结!小年轻自豪地说道。
过年给个红包就2万?阮老板真是阔气啊。李志伟咂舌不已。
这位小年轻,正是全福机械厂老板阮福根的小舅子,名叫王瑞东。全福机械厂自从承接并如期完成了大化肥分包业务之后,技术实力和声誉同时大涨,业务规模比原来扩大了好几倍。阮福根接受董岩的建议,把企业改名叫作全福机械公司,自己当上了董事长。
企业规模扩大了,原来在企业里打杂的那些亲戚也都水涨船高,有的当了个什么部门经理,有的当了车间主任。全福机械厂与许多乡镇企业一样,最早用的员工都是本乡本土的熟人,关键岗位则都是阮福根自己的亲戚在把持着。王瑞东早些年是在厂里管仓库的,干得也算是兢兢业业,现在被阮福根提拔起来,当了董事长助理。
以阮福根的想法,自家的产业,当然得自家人管着才放心,这个小舅子虽然偶尔有些不靠谱,但好歹对于公司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年轻人嘛,稍微毛草一点,多少有点虚荣心,都是可以理解的。再说,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千万级别的富翁了,自己的小舅子奢侈一点,有什么不对呢?
李志伟是经人介绍与王瑞东认识的,尽管海化设与全福机械厂之间有过一些宿怨,但这种宿怨是存在于阮福根与马伟祥之间的,两家企业各自的员工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李志伟与王瑞东其实也就是打过几局台球的交情,两人年龄相差了20岁,也不可能成为什么朋友。这一回,郭培元找到李志伟的头上,让他帮忙与全福机械公司牵上线,李志伟才想起了王瑞东其人,于是便带着郭培元到了会安。他让郭培元在宾馆里等着,自己辗转找到了王瑞东,连哄带骗地把他往宾馆带,去与郭培元见面。
郭培元想与全福机械公司搭上关系,是受到了马伟祥的提醒。在此前,他的目光一直都在那些国营大企业身上转,丝毫没有想过要找全福机械公司这样的乡镇企业去谈一谈。在他想来,承接日本企业的外包业务,是一件非常高大上的事情,乡镇企业怎么会有这样的资格呢?
可听马伟祥一说,郭培元才明白,原来全福机械厂早就承担过日本企业的分包业务,而且完成得颇为出色。得知这一点之后,他立马改变了先前的游说策略,决定把全福机械厂当成重点突破的目标。
重装办关于统一报价的通知,是同时下发给了具有设备分包能力的各家企业的,其中也包括了全福机械公司这样的乡镇企业。不过,郭培元清楚,国家部委对于乡镇企业的控制力远不如对国营大企业的控制力。时下国家提倡的是扩大企业自主权,减少行政干预。但国营企业天生就是各部委的下属,就算上级不干预它们的日常经营,最起码也攥着厂长经理们的乌纱帽,所以国企是不敢随便和上级较劲的。
乡镇企业的情况就不同了,它们都是隶属于乡镇的,而且绝大多数都已经被私人承包,国家根本就管不了它们。这些企业只要不违法乱纪,它们如何经营,是不需要听国家调遣的。要在这些企业身上打开突破口,远比去游说国企要容易得多。
郭培元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说动几家乡镇企业,他的计划,是先让几家乡镇企业违反重装办的要求,对日商降价。一旦有了这个开头,那些国企就有理由去和重装办理论了。乡镇企业降价了,就能够拿到订单。国企如果不跟着降价,订单就全被乡镇企业抢走了。日本厂商一旦找到了代工厂,自然更不会向重装办的定额妥协,届时国企就只能看着乡镇企业吃香喝辣,自己只能喝西北风填肚子了。
真到这个地步,重装办恐怕也很难再维持原来的要求,它将不得不收回此前下发的定额标准,从而使价格同盟分崩离析。
郭培元并不担心乡镇企业会扫他的面子,日本厂商愿意接受的分包价格,对于乡镇企业来说也仍然是非常优厚的,他相信这些成天在土里刨食的乡镇企业老板不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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