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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重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齐橙

    我们这群30岁上下的工程师,都是如此。严寒说道,院里的老职工,40来岁的,基本上都搬进单元房了。至于那些高工副高工的,条件就好多了。几个院长和总工住的都是四居室的大套房呢。

    这也是历史形成的吧。冯啸辰道。老职工能够住单元房,甚至还有住四居室的,而年轻职工却是两家人住一个筒子间,这样不公平的安排,其实是有其原因的。单位上原来住房不算紧张,大家都有地方住。后来新进了一大批年轻职工,单位肯定不能让老职工把房子退出来给年轻人住,所以新进来的人只能挤在筒子楼里。单身的时候无所谓,两个一间甚至三人一间也能忍受。可年轻人毕竟是结婚的,单位里没有新的住房,年轻人就只能在筒子楼里结婚了,于是就形成了严寒他们这样的情形。

    严寒道:冯助理,你有所不知,如果是因为院里没有住房,我们这样住着,也没什么话好说,谁让我们没进个好单位呢。可上次你们装备公司给了1000万,院里就动工盖了两幢新楼,现在马上就快要封顶了。院里的分房方案一出来,我们这楼里都炸了锅了,周挺他们几个直接就喊出了罢工的口号。

    罢工?为什么?冯啸辰问道。

    严寒冷笑道:还能为什么,抗议呗。平日里干活的都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到分房的时候,说我们的分数不够,不能纳入分房的范围。大家辛辛苦苦干这么多活,临到最后连一间自己的房间都没有,谁还乐意干?

    我明白了。冯啸辰点了点头。各单位分房子,都有论资排辈的规矩,年轻人肯定是要吃亏的。可画图纸这种事,主力就是年轻人,如果不能调动这些年轻人的积极性,光靠老人是不管用的。50多岁的那帮老工程师,经验是有的,但体力有限。40来岁的那些,有经验也有体力,但却是家庭负担最重的一拨,上有老下有小,很难集中精力来做事。像严寒这种30岁上下的年轻人,身体又好,而且一时间还没有家庭负担,正适合干活,但一个分房政策下来,直接就把大家的积极性给打消了,也难怪康海东会束手无策,只能在他们面前耍花腔。

    你们不乐意干活,那平时都干点啥呢?冯啸辰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可多了。严寒道,我给你数一数吧。第一拨,是忙着跑调动的,想调到企业里去。企业里虽然工作辛苦一点,可好歹住房不会那么紧张。你看像我和周挺这种,都还没有孩子,住在一个房间里也无所谓了。有些人看着马上就要添丁进口了,再和其他同事挤一个房间,可就不合适了,所以想往企业里调动。

    嗯嗯,这倒是一个出路。

    第二拨,准备出国的。严寒掰着手指头,继续说道,能进石化设计院的,也没几个是庸才。过去没想过出国,现在看着日子没法过了,也只能出国了。我们这楼里,家里但凡买录音机的,都是为了听外语,就是想考托出国,随随便便算一下,三四十号人了。

    唉,这就是人才流失啊。

    严寒哼了一声,道:什么人才流失,院里才不在乎呢。像我这样一个浦交大的硕士,说出去挺牛的,可在石化院,连个渣都不算。石化院别的没有,博士硕士啥的可真不稀罕。

    冯啸辰不吭声了,高校研究所设计院之类的单位,都是博士硕士扎堆的地方。别的地方想要个正牌的大学本科生都不容易,而在这些地方,博士硕士也就是在筒子楼里群居的动物罢了。

    你接着说吧。冯啸辰道。

    还有第三拨,就是忙着在外面挣钱的。有了钱,至少可以出去租农民的房子住,我们这旁边是洼里乡,村子里的农民家家户户都有专门出租的房子,一间房一个月100块钱,我们已经有不少同事搬出去住了。

    挣钱?干什么挣钱呢?冯啸辰问道。

    那可就多了。严寒道,有些是给旁边的学校代课,一节课8块钱到10块钱不等;有些干脆直接去人家家里当家教,辅导人家的孩子中考高考啥的;有些能够帮别人修修电脑,也能赚点钱。不过,赚钱最多的,还是到南方去给乡镇企业当技术顾问,弄得好一次就有上千块钱的收入。

    去南方的乡镇企业,那岂不是要出去很多天?冯啸辰道。

    严寒道:可不是吗,出去一趟起码是一个礼拜。如果买不到卧铺票,硬座去硬座来,那可就受罪了,回来以后差不多还得一个礼拜才能缓过来。

    那岂不是两个礼拜都不能工作了?冯啸辰苦笑了。用不着严寒解释,他也能想象得出这是什么情况。事业单位里请假还是挺容易的,充其量也就是扣扣事假的工资,与一次1000块钱的收入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至于说回来以后缓不过劲,只要能够去办公室,领导就无话可说,你拿着绘图笔打一天磕睡,也算是上过班了。可这样的状态,还能指望他们搞出大乙烯来吗?

    正说到此,只听得楼道里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些聊天的声音,这是大家下班回来的动静。不一会,房间的门锁咔嗒一响,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推门进来了。严寒连忙起身,给冯啸辰做着介绍:冯助理,这是我同事周挺,他就是压力容器设计室的,你们那。

    他本想说冯啸辰公司里委托的那些压力容器就是周挺所在的设计室在负责设计,冯啸辰却打断了他的话,直接站起来向周挺打着招呼:你好,周工,我姓冯,是小严的朋友,今天路过这里,上来看望一下小严,没打搅你们吧。

    没有没有,欢迎欢迎。周挺倒是个挺热情的人,他一边与冯啸辰握手,一边说道:冯呃,是冯助理吧,真不好意思,你看我们这里这么乱

    冯啸辰摆摆手,道:周工,你可别听小严瞎吹牛,我就是我们单位的后勤助理罢了,你还是叫我小冯吧。

    嗯嗯,也好,你就称我一句老周吧,我比小严大一岁,他一直是这样称呼我的。周挺笑着说道。

    两人寒暄了几句,周挺示意冯啸辰继续与严寒聊天,自己则换了件衣服,开始忙碌着准备做饭了。他一边往电饭煲的锅里舀着米,一边随口对严寒说道:小严,刚才开会你没去吧?老康又发脾气了,说话狠着呢。

    是吗?他又说啥了?严寒一边问着,一边向冯啸辰眨巴了一下眼睛,冯啸辰明白过来,周挺说的老康,应当就是他刚刚见过的康海东了。他没有吭声,等着严寒套周挺的话。

    周挺把冯啸辰当成了一个无关的路人甲,见严寒向他发问,便笑着答道:还能是啥事,不就是60万吨乙烯的事情吗。听说今天装备工业公司那边又来人了,还给院里下了最后通牒,说是什么三天之内要给一个答复。老康把我们几个设计室的人都召集过去了,大道理小道理又说了一大堆。

    是不是又说他当年参加石油会战的事情了?严寒问道。康海东当年是参加过石油会战的,不过他参加的不是50年代末开发大庆油田时候的那场大会战,而是70年代开发胜利油田时候的一场小会战。尽管会战的规模小得多,但这并不妨碍他三天两头拿出来炫耀,并试图以此来鼓励现在的年轻人像他们那时候那样敬业。

    可不就是那套吗?周挺鄙夷地撇撇嘴,道:一天到晚就是讲点大话,有个屁用。

    什么最后通牒,怎么还有人敢给你们下最后通牒啊?冯啸辰插话道。

    周挺道:这事小严也知道的,就是国家交了个重大任务给我们设计院,说好一年完成,结果现在都过去一年多了,我们连三分之一都没做完,人家急眼了,就来给我们下最后通牒了。

    那如果你们还完不成,会怎么样呢?冯啸辰装出好奇的样子问道。

    周挺道:还能怎么样,完不成就完不成了,领导之间去协调呗,关我们什么事。

    冯啸辰道:怎么会不关你们事呢?难道你们完不成任务,领导不找你们的麻烦?

    周挺冷笑道:他们凭什么找我们的麻烦?我们没找领导麻烦就算不错了。你可能不了解我们设计院的情况,你看看我和小严住的地方就知道了,我们两个都是结了婚的,结果还得住在一个房间里,就这样的条件,领导有什么资格找我们的麻烦呢?




第五百二十三章 怨声载道
    这么说,如果领导能够给你们解决住房问题,这些工作就能够完成?

    冯啸辰抓着周挺话里的破绽,笑着问道。

    周挺不知道冯啸辰的身份,只把他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以为他就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随口应道:其实我们院接的这个项目,也就是任务多一点,难度倒是一般。就说我们室负责的压力容器设计,大多数的容器都是有现成技术可以模仿的,少数几个特大型的低温容器,咱们国家一直都搞不出来,问题也不在我们这边,而是在于钢铁厂那边冶炼不出耐低温钢材。如果用进口钢材制造,我们只需要设计一下制造工艺就可以了,这方面我们过去没搞过,但我不是吹牛,给我一个月时间,我肯定能搞出来。

    冯啸辰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说道:不会吧?刚才小严说你们整个设计院搞了一年多都没有搞出来,你居然说你一个月就能够搞出来,这怎么可能?

    老周是华青机械系的硕士,是研究材料工艺的专家,水平非常高。严寒在一旁做着介绍。

    这个可不敢当。周挺倒还挺谦虚,他摆着手道,我也就是做过一点这方面的研究而已,谈不上什么专家。再说了,我都有半年多没有看过专业方面的东西了,再搁一段,估计啥都不会了。

    半年多没看专业,我看你这冯啸辰用手指了一下周挺那边的一张办公桌,那上面搁着一些书和纸张,显然是主人一直在看书写字的样子。

    周挺自嘲地笑笑,随手拿起一本书向冯啸辰晃了一下,说道:我现在是这一片的金牌物理家教,我辅导的几个孩子,今年高考物理都得了高分呢。

    冯啸辰朝他手上的书看了一眼,见那书上写着物理二字,分明就是一本中学的物理教材。他想起刚才严寒跟他说过不少研究人员都在忙着干私活挣钱,不禁有些气苦。

    装备公司足足拨付了1000万的研究经费过来,指望着设计院能够调集精兵强将把乙烯装置设计出来,结果这些研究人员却在忙着给周围的孩子当家教挣点讲课费。这年代里当家教一个钟头也就是十块钱上下的报酬,这不是拿着人参当萝卜用了吗?

    唉,看来你们单位也真是够复杂的。冯啸辰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对严寒说道:小严,这不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吗,要不让老周也别做饭了,我请你们一起吃饭吧。

    那不合适,你们俩去吧,我还得给老婆做饭呢。周挺连忙客气道。

    严寒却是明白冯啸辰的意思,他说道:老周,既然冯助理说了,你就别做饭了,大家一块出去吃吧。我一会把老邵小林他们也叫上,人多热闹点。

    筒子楼里的住户都是单身汉时候的朋友,此时虽然很多人已经成家了,但这种居住环境下也没什么小家的概念,大家平常也是经常搭伙一起吃饭的。严寒照着冯啸辰教他说的口径,声称自己来了个朋友,请大家一起去吃饭。他还说自己的这位朋友是林北重机驻京办的后勤助理员,有点小权力,下馆子能够报销。大家一听是公款吃喝,也就不客气了,一个个嘻嘻哈哈地跟着严寒过来,说着开洋荤之类的笑话。

    吃饭这种事情,果然是最容易接近彼此关系的。几瓶啤酒下肚之后,被严寒请来的那几位设计院研究人员便口无遮拦地在冯啸辰面前发起了牢骚,说的内容与此前严寒介绍的情况差不多少,听起来都是满满的怨念:

    冯助理,你是不知道我们单位这帮领导,一个个根本就不正经干事!

    要说起来,老康这个人倒也还是有点本事的,就是这几年忙着当官,专业都荒废了!

    嗤,人家当官才是正经专业呢,像咱们这样光会做技术,有个屁用!

    可不是吗,现在讲究的是一切向钱看,谁特喵还说什么奉献

    唉,想当年我也是满腔激情到石化院来的,也想着要为国家做点贡献啥的,可我爱国,国家特喵爱我吗?

    我看咱们国家就这样了,没希望了!

    你看人家外国

    发牢骚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越说越偏激的。有些人原本可能并没那么大的意见,但听到同伴说起来,也就产生了共鸣,觉得不跟着骂几句都不好意思。冯啸辰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只是微笑点头,以示附和。严寒坐在一旁,不知道冯啸辰是什么想法,但既然冯啸辰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他也就不吱声了。

    照大家这样说,你们设计院接的这个项目,岂不是肯定完不成了?

    待大家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冯啸辰笑呵呵地问道。他这样问倒也并不让大家觉得意外,每个人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大家觉得冯啸辰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吧。

    完不成倒也不至于,就看上面的压力大不大了。一个名叫邵友世的研究员答道,他的岁数比周挺严寒他们又大了几岁,显得要沉稳一些。

    如果压力大呢?冯啸辰追问道。

    邵友世道:如果上面的压力大,院里肯定要给大家加码,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把任务分解到每个人头上,完不成就扣奖金扣工资,那时候大家不想干也得干了。

    现在不也是把任务分配到各设计室的吗,我听老周说,他们压力容器设计室就分配了具体的任务呀。冯啸辰指着周挺说道。

    周挺道:这不一样。老邵说的那种情况,是院领导亲自坐镇,一个设计室蹲一个领导,盯着大家画图,过去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倒也能起一点作用。

    不过,我觉得这回不一定管用。一位名叫林丹燕的女研究员说道,过去遇到这种情况,院领导盯上一两个星期,大家也就把活干完了。可大乙烯没那么简单,咱们从现在开始认真做,最起码也得半年时间,领导能一直盯着?就算他们一直盯着,咱们也不可能一直给他们面子吧?

    这倒是。邵友世点点头,院领导下来蹲点,大家说穿了也就是给他们一个面子,不好直接撕破脸。可如果他们不能解决大家的生活困难,光靠吓唬人,恐怕也持续不了多久。这年头,不给点实惠的,谁会听他们的。

    那依你们说,该怎么办呢?冯啸辰又问道。

    几个人一起苦笑起来,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邵友世说话了:这个还真没啥办法,就是来回扯皮吧。院里跟装备工业公司签合同的时候,说是一年能够完成,现在一年已经过去了,也不能说一点进展都没有,我们好歹也是干了一点活的。照现在这个样子,估计慢慢再干上两三年,也能把东西做出来,至于质量怎么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明白了。冯啸辰道。聊到这个程度,他也的确明白了,石化设计院这边的问题,与康海东他们这些院领导有关,但又绝对不是几个院领导的问题,而是当下广泛存在的管理体制问题。

    研究人员们的待遇差,于是就没有了工作的积极性,只能是推一下动一下,甚至推了也不一定动。而待遇差的原因,表面看起来是内部分配制度不公平,论资排辈,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单位缺乏经营自主权,收入太少,大家只能围着一个很小的蛋糕争执谁多吃了一口。

    当一个单位的职工都在纠结于公平与否的时候,这个单位就谈不上有什么活力了。因为任何一种分配制度,都会存在不公平的现象。即便某种分配制度从理论上说是相对公平的,各人的看法也会不同,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你不可能让大家都觉得公平。

    既然公平无法实现,那就只能让大家把注意力从公平上移开。要做到这点,就得让大家的待遇能够得到迅速提高。如果满地都是黄金,大家连拣钱的时间都没有,还会有时间去扯皮呢?

    通过与众人的聊天,冯啸辰还确认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石化设计院的研究人员还是有热情的,他们要的东西并不多,也许只是一点点温暖,也许只是一点点希望。他们并不甘心沦落,而是盼望着有让自己发挥才干的那一天。这份深埋在众人心底里的热情,才是冯啸辰最为看重的。如果大家已经彻底自暴自弃了,或者真的完全钻进钱眼里去了,那冯啸辰也不需要再做什么努力了。

    冯助理,让你看笑话了。

    送冯啸辰离开的时候,严寒面有惭色地说道。他也是设计院的人,看着自己的家丑暴露在冯啸辰面前,他总觉得有些难堪。

    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怨不了大家。冯啸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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