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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皇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寇十五郎

    辅兵已冲过六十步,这通常是步弓平射距离,测距旗号依然没扬起。

    五十步,敌军的呼喝漫骂声已非常清晰,前敌指挥官正将施扬的声音终于响起:最后一次检查枪弹火石。

    在押队拥队的喝令下,士兵们分别检查药壶铅子袋及装弹情况。到底是新兵临阵,状况不少,有些弹药没压实,有些火石磨损严重,擦不出火,手忙脚乱更换中。

    四十步

    施扬大嗓门又响起:预备瞄准。各人只取眼前及左右三人为目标,不可随意漫射。这是为了防止重复射击同一目标,浪费弹药及装填时间。

    三十步

    敌人的面目已经十分清楚,数百人脚步噗噗,响声震天,泥水四溅,那种威逼而来的压力令人喘不过气。

    各队官不得不提高声量大叫道:稳住,稳住,手指不得放在板机上,无令不得放枪。违令者斩!违令者斩!

    令老万感到奇怪的是,所有指令似乎都是针对埋伏在女墙战格后面的军士下达,舱室里那些一击就灭了他的小队并俘虏他的少年战士,则全程无声,也没听见检查武器发出声响。

    二十步

    敌军最后面的弓弩手已进至六十步,再次停下整队,检查弓弦,抽箭插地,做好射击准备。

    指挥弓弩手的弓弩百户用力擦着满头汗,回首看向山坡,等候指令。

    山坡上,马抚机眉头越皱越紧,他有些看不懂了。

    一般宋军作战,若是守城,居高临下,八十步就开始使用弓箭抛射,六十步即以弩矢平射。若是两军列阵进击,双方先头部队接触至六十步即开始抛射,四十步则弓弩俱发。

    可是眼前这支宋军着实邪乎,他的军队都进至二三十步了,对方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从他所处的山坡看去,宋军士兵俱伏于女墙后,手持棍棒作瞄准状,几乎看不到一个弓弩手。嗯,貌似船尾有一人持弓——也仅有一人而已。

    马抚机深受气候毁弓弩之苦,他相信宋军也一样,只是再怎样也不至于全军只有一张弓吧。

    大人,是否发矢?眼见前军越来越近,弓弩百户脖子越伸越长,身旁的心腹将领再也忍不住,低声请示。

    看不懂啊!马抚机下意识摇摇头,旋即发觉不对,神色一肃,抬手向前一点:发矢。

    看到山坡上代表发矢的绿色三角旗摇动,同时鼓击三响,弓弩百户松了口气,转身大声下令:弓手准备

    砰!

    弓弩百户晃了晃,低头看着胸口慢慢浸开的血晕,满脸不可思议状。

    是谁?用什么打我?

    这两个念头刚动,弓弩百户就听到一阵生平前所未闻的雷鸣巨响。

    马抚机一直骑在马上,这会正抚须凝神沉思,雷鸣骤然响起,胯下战马受惊跳起。马抚机被甩下马鞍,一足被马镫卡住,战马跳得几下,脚掌生生被扭成骨裂。

    马抚机被慌乱的侍卫扶起,顾不得脚掌钻心疼痛,以金鸡独立姿势看向滩涂——然后,他整个人就成了鸭子听雷。

    战船女墙战格射孔矛穴箭眼,同一时刻喷出上百道火舌,大团白烟喷涌,绵密轰响惊天动地,海浪击礁声都被掩盖。

    扛梯冲锋的辅兵,最近的距离战船不到十步,一瞬间就全部被打倒。

    紧跟其后的数十个枪牌手,已经把枪绳斜挎肩背,做好攀登准备。雷鸣声一起,他们手里的藤牌像纸糊一样炸开,一同炸开的,还有他们的胸膛肚腹四肢,以及脑袋。

    更后面毫无遮挡的长枪手,被铅砂一扫一大片,许多人脸上胸腹四肢,炸开一朵朵血花。最惨一个胸口被打成蜂窝,身体向后抛飞,尚未落地便气绝。

    更远处的弓弩手也没能逃过被射杀的命运。他们不时被从了望斗射来的弹丸打死打伤。由始至终,射出的箭矢寥寥无几,战果为零。

    从马抚机所在的山坡看去,他的几百军兵就像被一堵白雾弥漫的气墙挡住,寸步难进,一个接一个,一排连一排倒下。

    黑色的滩涂变成红色,尸体填满了淤泥。更多的,是像泥虫一样蠕动的伤者,那凄厉的惨叫,几乎盖过雷鸣般的枪声。

    这一切发生得那样快,快到新附军兵们连刹住脚步转身逃命都来不及。

    雷鸣过后,尸横遍野,气温极热,马抚机极冷。




第一百零六章 【马抚机死于此!】
    老万认得那个胸口被打成蜂窝的强壮牌子头。那个绰号叫许一霸的老军痞,是真正的军中一霸。任何新丁来了都没少受他欺压,更恶心的是,稍瘦弱胆小的,更是被他后入老万见过不少反抗的,都抵不过他的拳脚;也见过他剿匪时,砍人首级如刈草;更见过他曾用旁牌格挡疾射来的箭矢。然而现在,他的旁牌跟他一起爆裂,他的武勇连半分展示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变成一具尸体。

    在施扬一声令下,破虏营与少年战队同时集火射击。二三十步距离,几乎弹无虚发,海面上如同刮起一股猛烈的金属风暴。梯子折断旁牌炸裂皮甲破碎肉躯成筛。

    第一轮集火,新附军阵就被剥去五分之一,前排辅兵枪牌手全部阵亡,后面的长枪兵阵也被弹雨扫出几个缺口。

    新附军对战损的承受力各有不同,马抚机这一部对战损的承受力大约在七八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五百余军兵,损失七八十人就会溃退。

    龙雀军首轮集火,打死打伤新附军大约就是这个数,更不消说前所未见的金属风暴造成的恐怖威压。

    新附军,崩溃了。

    此时正是破虏营集体哑火,全队战士紧张万分,甚至有些手忙脚乱装填弹药的空窗期。如果是江风烈欧阳冠侯率领的突击营,这当口正是新附军兵逃跑的绝好时机。然而面对少年战队,想逃跑?可以,留下点零件。

    砰砰砰砰砰!这是手枪清脆的声响。少年战队手枪不多,只有七八把,但连绵不绝,几乎不停顿。眼前密集的目标,都不用瞄准,一枪一个准。

    嘭嘭嘭嘭嘭!这是猎枪巨大的轰鸣。少年战队最多的就是双管猎枪,虽然打两发就得更换霰弹,射速不能跟手枪比,但架不住数量多啊。加上填弹步骤也非常简单快速,手熟的只需两三秒,二十多把猎枪形成的连发,同样连绵不绝,威力更甚手枪,一扫一大片。

    手枪与猎枪的优势在这一刻得到最耀眼的体现。

    等燧发枪声再度响起时,正集体转身逃跑的新附军兵几乎是以多米诺骨牌的速度倒地。仅仅第二轮排射,马抚机的五百新附军就被彻底打残。

    燧发枪固然不如手枪射速快,也不及猎枪威力大,但也不容轻视。龙雀军所装备的燧发枪无论性能射程可靠性都超过了明末火器,接近十八世纪西方的经典燧发枪褐贝丝。与后膛枪相比,弹药易造廉价不说,有效射程比手枪猎枪远一倍,威力可五十步破甲,对无甲目标有效射程更达八十步,射程超过宋军的标配七斗步弓。把几百年后发展得相当成熟的前膛枪拿到这中世纪来集中使用,火力输出之可怕,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崩溃。

    击钲,停止射击。战场各种枪声轰鸣不绝,施扬不得不声嘶力竭大吼。

    金钲响起时,打发了性的龙雀军战士还惯性将填好的铅丸打出去才收手。少年战队也差不多,除了有经验,稳得住的老队员能及时收枪,后募的新队员都是把枪膛打空才停手。这也是初上战场菜鸟的通病了,好在他们多半使用双管猎枪,再收不住也不过多打两弹罢了,不至于太浪费。

    枪声停止,眼前除了一地尸体与伤者,不复见有站立者。几百破了胆的新附军兵四下逃散,大部朝山坡本阵逃跑,有的躲在礁石后,有的跳进海里,更有被吓得失了魂的士卒把脸埋在泥浆里,颤抖抽搐。

    不敢相信!不可置信!

    这就是龙雀军战士此刻心情。

    只不过两三轮枪击,没有箭矢漫射,没有白刃近格,数倍之敌就被打残了——不是退却,不是溃败,是真的打残了,再不复集结成阵发动二次进攻。这支新附军,就这样完了。

    排枪之威,恐怖如斯。

    赵猎轻轻舒了口气,手掌用力在大麾上蹭蹭,被太阳暴晒干硬的大麾立时多了两片水渍。这是赵猎首次以指挥官而不是冲锋队长指挥一场近千人的战斗,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正如他之前对龙雀军将士所言,战争,除了死人,谁都害怕。

    赵猎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的武器,以及敌人的无知。无知则无备,无备才会像这样一头撞到他的枪口上。他生平指挥的第一战算是胜利了,但还不满足,他要追求完胜。

    赵猎亲自从持旗官手里夺过龙雀军旗,左右摇动,猛向前戟指:击鼓!追击!莫要跑了马抚机!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昏暗。一支丢盔卸甲的残兵败将从树林里钻出,他们的衣裤被荆棘勾扯褴褛,脸上手脚被划出一条条血痕,有的身上血迹斑斑,有的手脚包扎布条,隐隐有血渗出。

    这支不足五十人的队伍,人人脸上写着疲惫与惊恐,就连他们的主将马抚机也不例外。

    此刻的马抚机,早已没了儒将风度,胡须打结,发丝散乱,嘴唇干裂,眼布血丝。身上的银甲也黯淡无光,只有一手还紧紧握着剑柄,仿佛随时都能拔出。

    大家休息一下。马抚机喘口气,找棵树倚坐下,天黑敌军必不敢再追,大伙歇会。

    谢大人。诸军士有气无力致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大人,喝口水。一名亲将递上一竹筒。

    马抚机接过,仰脖大口灌下,旋即呛咳不止。这人呐真是倒霉起来喝水都被呛啊。

    亲将忙抚背顺气,马抚机用力咳嗽,长叹一声:生平之役,惨败莫过于此。

    亲将低声道:大人,谁能想到宋军有此利器呢,此非战之罪。

    马抚机脑海里仿佛又响起那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五百人呐,整整一营军兵,不过一盏茶工夫,就这么没了,直如做梦一般。这一仗,败得即憋屈又心惊。他在两年前还是宋将,咋没听说宋军有如此可怕的武器呢?若是早点把这些武器拿出来,何至于被蒙古人打成这样?

    马抚机百思不解,摇摇头,对亲将道:还是不可大意,你挑几个军士到来路布防,一旦有动静立即发讯示警。

    亲将拱手领命,迟疑一下,道:大人,是否派几人先上赤陇山,让留守百户带人护卫大人

    马抚机冷然道:我们不上赤陇山。

    那

    我们回万安军本营。

    亲将一喜:那敢情好

    路口树林子里突然闪出几人,把正休息的马抚机及一众败卒惊得头发竖起,慌忙拿起兵器。

    万户大人,是我们啊

    亲将忙点起火把,但见来人的狼狈模样不比他们好多少,一出示腰牌,正是留守万安军大本营的军士。为首的还是个百户,姓孙,马抚机与亲将俱认得。

    孙百户,你这是

    万户大人,万安军丢了孙百户伏地大恸请罪。

    马抚机脑子一晕,手足一阵冰凉:怎会?怎会?你们上千人守营盘,竟然挡不住二百人攻击?连天黑都守不到?!

    孙百户哭道:大人,真不是我们守不住,而是那些黎獠蛮子坏事啊。有个叫洪四娘的黎獠峒长,策反守北营的黎兵,焚我粮草军器,致我军心大乱。又大开营门,迎宋军突营,遂有此败大人!

    马抚机慢慢站起,猛地拔出长剑,高高举起。

    孙百户抱头大叫饶命。

    长剑重重劈下,中途一转,卡地劈进树杆,树皮木屑乱飞。

    马抚机胸膛起伏,大口喘气,突然屏息,眼睛登大——树干上竟刻着一行字,而且好几个字还特眼熟,笔划走势像极了自己的手笔。

    火——把。马抚机的声音像是从齿缝挤出。

    随着亲将举火凑近,六个深刻树干的大字赫然入目:

    马抚机死于此!

    马抚机浑身颤抖,脸色先是一阵发白,旋又涨得血红,噗地一口老血喷出,把个死字染得分外鲜红刺目。



第一百零七章 【震惊!赵猎居然……】
    七月初九,崖城,番坊港。

    一艘艘悬挂着宋军旗帜的战船仓船首尾相连。船上船下,码头棚厂,到处都是衣甲鲜明的军兵,推车驱牲的役夫匠人,把整个港口挤得满满当当。当日龙雀军出战的一幕再次上演,且规模更大。许多外蕃船只都被屏于港外,暂不得进。

    在龙雀先锋军出战十余日后,大宋行朝主力援军终于启航。举目所见,这支厓山余生的大宋最后一支经制部队,无论装备给养气势,都是精良而充足。

    行朝虽一路逃难,困顿海角,又逼走天涯,沿途逸散珍宝金帛无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百年积蓄不可谓不厚,装备几千兵马的财力还是有的。史载张世杰于海陵平章山下死难之后其部曲张霸收其遗资,放舟回永嘉,途中为乡绅周文英所害。周得世杰所爱二美人,尽知供军金帛数,凡数十船,悉掩有之。

    仅张世杰于乱军中都能挟如此之多财物突围,更别说堂堂行朝了。由此可推知,这时的行朝还真不差钱——当然,也只是不差钱而已,其余粮草军器还是缺的。

    一片熙熙攘攘中,张世杰携部将张霸立于一艘装载量达五千石的大型战船船艏,望着栈桥上络绎不绝的军兵役夫及列队相送的朝臣,不时拱手回礼。

    行朝将帅第一人张世杰亲自领军出征,杨太后代(祥兴)天子登坛拜将,赐予箭钺,示代天子征伐,讨平不臣。满朝文武,皆列队相送。文天祥陈宜中杨亮节等于栈亭送别之后,便不再至港口,其余官位略低者,由参知政事曾渊子率领,一至迎送至港口栈桥。直到张世杰上船之后,仍携诸臣立于岸边遥遥目送。

    张世杰身披吞兽金甲,领系赤红大麾,腰悬宝剑,手执金鞭,顾盼之间,尽显百战杀伐之气势。身后亲将张霸率中军旗鼓队亲卫队等雄健威武之士,令围观欢送的崖城军民为之仰慕欢呼不已。

    张世杰一登上战船,脸上都股豪迈威严便被一种深深的无奈所取代:旧军劲卒不足,新军编练日短,全军尽出也不过二千余兵力,与马逆兵力相若。此战维艰啊。然则距赵立厓先锋军出战已过十日,不能再等了,军情如火,事关行朝安危,万不可失信。

    身后张霸深以为然,粗豪面孔满是无奈。

    张世杰长吁短叹一番,道:若本相没记错,龙雀军已有五日未传信息了吧?

    张霸应道:是,已有五日。前次报捷已夺下独州山,此后未有信息传来。

    张世杰摇头一叹,忧心忡忡:但愿赵君不负圣望,抢滩登陆成功,立营建寨于海岸,为我大军取得立足之地。否则

    张霸默然,以不足四百兵力对二千余悍军,对手还是琼州颇负盛名的战将。难,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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