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皇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寇十五郎
砰!
枪声清脆,划破黎明。
第一百零三章 【烈日灼军】
七月的琼南,阳光毒辣,尽管海风劲吹,却拂不去身上那股子浴火般的躁热。
海滩边,五艘船只自北向南一字排开,最前面那艘最为高大如盾牌遮挡诸船的便是龙雀军都统制赵猎的座船。
座船朝向滩涂一侧的船舷,每列女墙战格后,都伏着一名破虏营火枪兵,重楼护栏后方同样埋伏着火枪兵。上下两排,上排重楼伏兵二十,下排船舷女墙后伏兵三十,皆为破虏营甲队战士。
战士们皆戴范阳帽,着布衣,有的外罩皮甲,有的无甲。每个士兵身旁除了放置弹药食物之外,还有一个装足水的罐子。尽管又大又圆的范阳帽在一定程度上能遮挡阳光,不至于晃花眼影响视线,但**辣的阳光照在皮甲上,依然有披着滚烫火衣的感觉,更别提那呛鼻的烫糊糊皮具味儿。好在海面风大,很快便将味儿吹散,否则光是这味儿就能把人熏倒。
虽然热得难受,汗水一个劲流,但没有一个士兵敢擦汗乱动或东张西望,因为他们的主官正将施扬正率四名充任军法官的卫士在重楼高台上死盯他们。战场之上,无令妄动者,斩立决。再热也热不死,但乱动必死,这选择再简单不过。
实际上在建军之初,所有营队都经过严酷的耐高温训练。顶着烈日在海边练习队列举着吊重物的火枪瞄准,两两扛圆木越野等等,都是在烈日下进行的。那会还没芭蕉叶遮蔽,更需脱衣光膀子。虽说当时是四五月,气温比七月低一些,但高强度运动拉平了这一点。正因为有这样的训练基础,赵猎才敢把部队置于烈阳之下,
比起在舱外身处火狱的队友,舱室之内的少年战队队员真算是身处天堂了。不光阳光照不到,甚至连看都没法看到人影,只有从矛穴箭洞里伸出一根根黑沉沉的单管或双管枪管,才让人感受到还有他们的存在。这支隐蔽战队是赵猎的杀手锏,他们年轻却致命,只有见识过或吃过亏的,才会知道他们或者说是他们手里武器的可怕。
曾经的新附军旗头老万就是属于吃过亏那种。
独州山烽燧台上,防守的一队新附军,在与少年战队对峙时,仅仅一轮齐射,几乎全队覆灭。老万由于早前手臂中弹,失了弓箭,撤到队后,侥幸捡了条命,随后做了俘虏。与他一同被俘的,还有大块头石大壮。
几乎在被押上船的那一刻,老万就大叫愿降。无论老万还是石大块,本就是宋军,只是随上官降元罢了。被宋军所俘,投降王师,毫无心理障碍。
现在老万手臂已包扎好,手里又有了一副弓箭,等会开战时,他将作为测距手,利用他的作战经验与娴熟箭术,为龙雀军火枪手定有效射距。似他这样的强弓手,无论在哪支军队都会被看重,偏偏在这龙雀军中,他的作用就只是个测距手,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
然而老万却没有丝毫被轻视的感觉,直到现在,他脑海里依然翻腾着昨日那可怕一幕。烽燧台上那震撼魂魄的阵阵雷鸣火光与满地抽搐的尸体及鲜血,令他想起来便心头发冷。那么酷热的天气,都没法驱散他心头的阵阵寒意。
老万不时透过战格射孔,眼神复杂看着左侧方二十多步外埋伏在礁石上那个少年背影,还有他手里乌沉沉的铁管子——是了,这支奇特的宋军管这能喷火发巨声的可怕铁管为火枪。正是这个少年,用他手里的那管火枪击伤了自己,却也让自己捡了一条命,真不知该痛恨他还是感谢他
蚱蜢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自己,倒不是他的战场警觉性太差,而是他快被热昏了。
他与张君宝黑丸这组开路三人组再次被安排一起组成阻击小组,在最靠近滩涂那块礁石上。另外两处阻击点在距他们二三十步之外侧后。三个阻击点只有他们这一组是后装枪,另两组是火枪。因为他们所在的礁石是个重要支援点,既可打击滩涂之敌,也可火力支援意图从礁石堆突入之敌。所以除了各式枪械之外,每人还配发三枚雷炮。
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身下是滚烫的礁石,即使每人头上罩着大片芭蕉叶,些许阴凉依然无法驱散高温。蚱蜢甚至觉得身体与礁石接触部分被烫熟了。他听到身后黑人那大舌头独特发声的喃喃祈祷:快来吧快来吧,在我被煮熟之前快来吧
赵猎一身甲胄,领系大麾,猎枪横膝,安坐在重楼台高椅上。头顶有侍卫打着青罗大盖伞,身侧护卫是已经长出半寸多短发的觉远,再后面舱檐阴影下,是几位随军医侍。
觉远现在算是还俗了,但依然使用法名而不是本名,这里也有赵猎怂恿之功,谁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这法名在后世颇有知名度比较顺耳的缘故。根据赵猎观察,觉远武力值是没得说,射击也很精准,作为战士,技艺一流,但也仅止于此了。或许是当和尚久了,他勇猛有余,凶悍不足,心存怜悯,并不适合冲锋陷阵,加上缺乏指挥能力,混将军是不可能了,不过倒是个理想的贴身护卫。
赵猎现在不再红巾裹头,而改戴一顶钢盔,钢料来自他的武器库,坚固自不待言。这顶钢盔外形与宋制式头盔颇相似,顶竖半尺赤缨,两耳飞凤展翼,唯有两点不同,一是前额部分有凸出的盔沿,二是有面甲及箭形鼻锚。盔沿的用处是遮阳,以免阳光晃眼影响射击。面甲可防箭矢,鼻锚可抗近距重击。作战时面甲一合,配上森森鼻锚,分外狰狞可怖,令人胆寒。
赵猎的铠甲则是一袭亮银山文字甲,在项顿披膊护腕及前后心圆护等部位还有云纹镶金边,十分华丽抢眼。这套铠甲是皇家内藏之物,为杨太后所赐,作为对他勇夺崖城的奖掖。
若在后世现代战场,一切指挥皆有电子通讯,指挥官穿着是越低调越不显眼越好。但在古代不同,一军主将必须醒目抢眼,最好能让三军将士一眼就认出。独特盔甲只算是标配,更竖大旗于中军,以便将士识别,如此方能指挥如常。
虽然人马少了点,好歹也是一军主将,赵猎自然不好再随随便便背着他的雷明顿,于是给三把枪都配上了枪套,也算是正规化了。手枪枪套样式与现代枪套一般无二,枪扣采用的是磁性扣,内缝一小块磁石,套盖缝一小块铁片即可,没啥技术难度。不过当时为赵猎制做枪套的铠甲作匠头倒是啧啧称奇,连道都统制巧思过人。
雷明顿枪套也是插式枪套,用交叉皮带固定于背后,使用时反手一拔即可,用毕反插归套,动作剽悍潇洒。施扬及少年们都看得心痒,纷纷防效。
披挂这样一身重达三四十斤的铠甲,在烈日下枯坐,纵有大伞遮阳,海风送爽,那股子闷热也令人汗湿重衫,几乎喘不过气,但赵猎依然稳坐不动。他是一军主将,必须以身作则,没理由让士兵曝晒而他却躲进舱室的道理。
施扬几次恳请赵猎进舱室休息,都被赵猎拒绝,只笑道:敢不敢跟我赌,我现在流一斤汗,等会马抚机就得流三斤汗。
施扬苦笑,只得擦把汗,继续领军法队巡视去了。
午时初刻,正是一天中最热时分,原本潮湿的滩涂,表面水分都被蒸干。一眼望去,滩涂仿佛是老农的脸,黝黑而皴裂,挂着片片白斑(盐粒)。
明晃晃的太阳下,水气蒸腾,空气氤氲,似乎连树木都在扭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果说埋伏之初还有部分士兵对敌军势大心存恐惧,随着时间推移,恐惧感已被酷热溶化,士兵热糊的脑袋里只剩下一声呐喊:马逆抚机!新附军贼!快他娘的来吧!战死也比热死好!
或许是感应到龙雀军将士心声,远方丛林一动,似乎冒出一人,随后是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乌泱乌泱一大群。
突然白影一晃,林木间弹出一杆白色大旗,斗大的马字,远远都能看清楚。
马抚机新附军,终于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扎 心 了】
高高的山坡上,白色大旗被海风吹得猎猎向北。
大旗之下,簇拥着一层又一层的军队。越靠近大旗,军兵的甲胄兵器越精良。而最外围的军兵,无几披甲,仅着单袴布衣,除低级军官戴瓦楞帽外,其余兵卒只以灰巾裹头。他们手里的兵器也只有素木枪与简易藤牌,连弓弩都没几具。
由于该处山势地形起伏不定,难以排兵布阵,滩涂虽平整,但深可陷足,因此新附军都是依地势排列。虽然本军阵不成阵,但在马抚机眼里,对手更不堪,只龟缩在船上等着挨打,实不足为虑。
数百步外庞大的战船重楼台上,赤黄两色大旗,在呼啸海风中狂舞。
两杆大旗相距三百余步,旗下两人,一乘马一安坐,四目遥遥相对,一头是火,一头是冰。
渐渐的,瞳火消退,骑着高头大马全身甲胄的马抚机抬起手腕,盯着自己因即将复仇的亢奋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调息凝神,平复心境,直到手指不再颤抖,才以平静的声音道:去吧。
身后闪出三骑,向马抚机顿首拱手,道声得令。高擎白色四方旗,拨转马首,马蹄哒哒,直奔滩涂而去。
座船上,施扬扭头看向赵猎。
赵猎压压手掌:听听小马的开场白也不错,让他们过来。
三骑从山坡驰下,铁蹄踏上滩涂,泥水四溅,马蹄深陷。三骑勒缰,不敢再近,远远大呼:万户大人晓谕龙雀军兄弟,杀父戮弟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赵孟备必死,余者胁从不问。但有临阵归降者,以获首一级升赏;若能击杀赵某,以原职升三级听用,赏百贯;若能生擒赵某,升千户,赏百金
话未说完,被一阵从喇叭筒传出的豪笑打断:马抚机,想报仇很简单啊,何须大动干戈,让手下枉死。来来来!你我不如卸甲除盔,一人带一件武器,就在这滩涂之上,两军阵前,决个生死。有本事杀了我,你就亲手报了杀父戮弟之仇——怎么样?你敢是不敢?
这一番挑战或者说是挑衅的话语,不但令传话的三骑士噎得说不出话,更使得山坡上数百新附军一阵骚动。不少人想回头看主将的反应,结果头刚动就被各队牌子头百户挥鞭举棍一阵好打,惨叫连连。若不是尚未开战,只是战场无令回首这个举动,就得砍下不少人头。
马抚机面色一青,手指又微微颤抖起来。本想借此打击宋军气势,令其将士相疑,互生嫌隙,没想到有那么一瞬,马抚机真想拔剑策马冲向滩涂,与对方放手一搏,亲手斩下对方首级,以祭父弟。好一阵工夫,他才忍住这强烈的诱惑。眼下他率七百劲卒围攻对手,而对方只有百余人,六比一的兵力,稳操胜券,此战必胜,何须与对手做困兽之斗?
马抚机提气大喝:赵孟备,你我皆一军将帅,将帅在谋不在力,何须效匹夫之斗。此乃沙场而非擂台,即是沙场,自当两军对决而非两人对决。你想一决雌雄,就别龟缩在女墙后。马某退兵一里,让你排兵布阵,待你列阵完毕,你我堂堂正正打一场如何?
马抚机这番话,连消带打,不但化解了赵猎的挑衅,更反将一军,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家伙。
新附军那边发出阵阵鼓躁,不时传来堂堂正正打一场如何的叫嚣。
直娘贼,输阵不能输人!
赵猎把铁喇叭凑到嘴边,大吼如雷:堂堂正正打一场么?好!好得很!这盘口老子接了。我这边一百人,你也出一百人,就在这滩涂上列阵对决,生死无怨。敢不敢?敢不敢?!
此言一出,新附军那叫的叫嚣声浪渐渐变弱,直至无声。不少人都在翻白眼——我放着六七百人的优势不用,只出一百人跟你一对一?当我们猪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六七百人打人家一百人,还真有点那个,似乎跟堂堂正正沾不上边呐
马抚机强忍怒气,振声道:赵孟备,你也是堂堂宗室,何须学那泼皮无赖市井之流?徒逞口舌之利。你要战,我便来战;你敢分兵诱我,我就敢挥师杀来。你想拖延时辰待援,马某岂会如你所愿?想斗口?可以。待你被绑缚至我马前,你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马某也洗耳恭听——众将士听令
赵猎的大喇叭再次发挥打断威力,五六人各执喇叭,众口一词,吼声震天:马抚机,少放屁!话是你先喊,现在倒赖我拖延时辰了。颠倒黑白,莫此为甚——我要是泼皮,你他娘的就是泼妇!你认不认?不认?好!我就问你有种没种?有种放马过来,爷爷只用一根手指跟你打。没种就把那身破甲扒下,换上妇人衣裙,给爷爷跳肚皮舞!
新附军炸锅了,被狗血淋头至此还能忍?马抚机麾下自恃武勇的亲随将领纷纷请战,要与龙雀军,与赵孟备单挑。
马抚机几乎吐血,眼角一个劲抽动,嘴唇直哆嗦,几次欲拔剑,又几次松手。他后悔了,真不该派人到两军阵前喊话玩啥子离心手段,结果离心没离成,却被扎心了。
赵猎还没完,吼声又起:新附军兄弟们听真,大奖来啦!但有撕下马抚机衣着片缕者,以获首一级升赏;若能扒下马抚机衣甲,以原职升三级听用,赏百贯;若能给马抚机换上衣裙,升将军,赏百金
原话奉还,更添辛辣,这是赤果果打脸啊。
马抚机那么好的涵养,此刻脑门也炸了一下,钢牙咬碎,血贯双瞳:赵孟备,马某定要叫你后悔说这番话——全军冲锋,先登重赏!
看着满山遍野乌泱泱大军嗷嗷叫着冲来,赵猎放下大喇叭,摸摸喉咙,沙哑着嗓子道:小马还算配合,没白费老子吼这半天。很好,就是这样,冲得快死得快,冲得多死得多——马抚机,你会后悔没跟我单挑的。
第一百零五章 【一把定输赢】
将不因怒而兴兵。马抚机为将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人不是机器,总有七情六欲。在赵猎一激再激之下,马抚机终于动了真怒,不做任何试探,一开始就投入全部兵力。这其实也眼他过度自信有关——挟六七倍兵力,又多是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卒,打一支不足百人的留守部队,又是新募之军,何需小心翼翼?一鼓作气,以雷霆之势击溃敌军,生俘其将,一雪心头之恨,岂不痛快?
既然已经怒了,那就不要克制,顺势爆发,一鼓而下。除了留下百余精兵做为预备队之外,马抚机把五百多新附军全部堆上去,拚着被对方射杀几十上百人,只要冲上船,就赢定了。
从马抚机所在的高坡看去,冲在最前头是几十个扛着长梯的辅兵,后面跟着几排持长枪藤牌的枪牌手,其后是人数最多散乱如麻的主力长枪兵,最后是两排约五六十个弓弩手。弓弩手不会参与登船,而是在阵后发射以支援近战兵。
马抚机麾下战兵序列里,原有弓弩手三百多人,占总兵力二分之一。当年在连珠寨下,击破三巴大王陈明甫之战,马抚机云从龙就曾以上千弓弩兵箭矢俱发,击溃三巴海盗,成就其威名。只是数月前一场飓风,沉掉了马抚机近半军资,再加上气候原因,仅余的百余具弓弩都不堪用,最后只勉强凑出五六十具弓弩,威力大打折扣。
扛长梯的辅兵最先踏进滩涂,因为跑得急,加上梯重压身,泥水打滑,好几组都连人带梯摔成泥人。后面跟着的军兵都下意识放慢脚步,枪牌手也把圆牌举起。但长枪兵们却咬紧牙关,不顾打滑,加快脚步,哪怕摔一身泥。
因为,他们已经进入弓弩射程。任何一次冲锋,这都是死亡的开始。
当新附军士卒们冲上滩涂时,施扬扭头看向赵猎,赵猎用力搓搓被海风吹木的脸,呼出一口浊气:不用测距了,放近了打。
原本以为马抚机会谨慎出战,先试探攻击,这才需要测距远击。没想到他居然全军压上,一把定输赢。如此正中赵猎下怀,把敌人全部放近了,一家伙全干翻。
施扬应了一声,正要转身传令。
等等。赵猎唤住他,望着正放慢脚步,整队缓进的新附军弓弩手,脸色凝重,组织几个枪法好的军士,一旦开战,专打那两排弓弩手。
施扬刚接令,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让我去。
赵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点头道:去吧。
很快,戴着防风眼镜,腰挎左轮,背负火枪钢盾的丁小伊带领三个枪法好的军士,一起攀上了望斗,竖起钢盾,架好火枪。四具准星瞄准八十步外整队的弓弩手,各自选取目标,等待目标进入射程。
当最前方辅兵冲过八十步时,老万两臂肌肉绷紧,弓搭弦上,忍住手臂疼痛,慢慢拉开小半,同时看向所在小队的押队。而押队则盯着重楼台上的旗令手,然而测距的旗号并未扬起。
看着几百人呜嗷冲来,老万眼皮子直跳,手心全是汗。他听到附近军士粗浊的呼吸,看到他们不安地抖动,不时把手往衣物上擦。以他老卒的眼光看,这些军士明显是新兵,怕没打过几仗,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上战场,就面临六七倍之强敌。如果不是因为昨日那种武器的威力给老万留下的震撼太强烈,此刻他多半又要盘算着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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