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晋

    “他已连夜出城。因为还未到开城门的时间，守城将领便下令息了灯火，免得被人撞见。”邈云汉解释道。

    “哈，可算是把事情忙完了。”冉弘一脸疲惫地说道，“我要睡觉！”

    说着也不管地上冰凉，直接倒头就睡，鼾声顿起。

    周复看了看万风沉，见他脸上有了些血丝，呼吸也是平稳，心中大定，便学着邈云汉盘腿坐于地上，他想问些事情。

    “云汉老哥，万大哥十年前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周复当时在努力收拢马匹，虽然因为耳力好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却不知晓详细情况。

    见周复如此相问，邈云汉只是微微摇头，答道:“汝还是亲自去问万兄吧，吾不好越俎代庖。”

    “好吧。”周复泄气道，那得看万大哥明日能不能醒来了。

    心里如此想着，困意突如其来，周复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纸窗，照在周复的眼帘上，将他轻轻唤醒。

    他伸手遮住刺眼的光芒，向床上的万风沉看去，只见万风沉已经坐起，神情木然，怔怔地发着呆。

    邈云汉不知去了哪里，冉弘依旧酣睡不醒。

    周复轻声问道:“大哥，身体如何了”

    万风沉听到声音，木然地回过头来，嘴角开裂、眼眶肿胀。他定睛看了看周复，半晌才回过神来。

    “啊...是破虏吾弟啊...”声音干涩嘶哑，喉咙处似乎有一座火山正在喷发。

    周复赶忙起身为万风沉倒了些水，又喂他喝下。

    “大哥，你还是再接着睡会儿吧。”

    万风沉摇头道:“不必，我已经好多了。应该是‘海王’来过了吧。”

    “是，的确是他。”周复心底嘀咕着，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嗬...也只有他身边的药神才有这本事啊。”万风沉解释道，他昨晚虽然昏迷，却也还有些意识。

    他一把掀开被子，稳稳地站了起来。看得周复大叹道:“果真厉害！”

    “血一那几拳看似刚猛，却只让我皮肉受了些伤，药神用他的秘药给我外敷内服，不消几日便能恢复如常。”

    说起血一，周复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第91章 笑谈中（二）
    万风沉望着窗外长叹一声，却化不开心头浓浓的悔恨。

    “这个债我早晚是要还的。”

    “哎呀，好香的味道！”冉弘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大手直揉肚皮，估计是饿了。

    “冉大哥终于饿醒了啊，快来吃点吧。”周复打趣道。

    四人围坐一圈，吃着篮子里的面饼。

    冉弘一边大嚼，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昨夜在望北楼发生的事情，听得万风沉与邈云汉二人连连赞叹。

    “想不到我小弟竟有如此大才！”

    “大哥谬赞了，选举这种事情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不然。”万风沉沉思道，“以前群侠犹如一盘散沙，根本无法与豪门世家抗衡，总是被大门阀盘剥，性命贱如野狗。我以前也是有心想要为游侠出头，可是终归师出无名，因此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建立帮派，难免要成为自己帮派谋利，我又觉得格局太小。可是小弟此举不仅让‘游侠代表’名正言顺，而且更是将群侠绑在一起！”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以前小弟以为侠客都是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哪成想他们也要先活下去。”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万风沉浑身一震，将这八个字反复咀嚼了几遍，才摇着头大叹道，“我万风沉何德何能，竟能结交到似破虏这样的兄弟！”

    “啊，大哥说哪里话，能与大哥结拜，那是小弟三生修来的福气。”

    “哈哈哈...”邈云汉捋须大笑道，“万兄可真是捡到宝了。”

    又转头对周复说道:“周老弟，从汝前日所唱之歌，到昨夜所作所为，再到方才那八个字，老哥哥与万兄已是对汝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破虏之胸怀境界，真不是我等能够企及的。”万风沉的心情被周复的这句话所感染，一扫之前的颓败之气。

    “两位哥哥真是过奖了。”周复这才明白过来，在自己看来很平常的观念，其实在这个时代真的是极为先进的。

    “韩非子曰: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万风沉似乎读过些书，“何为侠太史公曰: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世人皆以此论侠，于是游侠滥觞，不管贤愚正邪，皆谓之侠，可谓谬矣。”

    万风沉的这一番话也算是刷新了周复的观念，原来侠就是以武犯禁的这么一群人，他们凭借个人武力挑战朝廷权威、蔑视国家律法。在这个时代，侠的观念是中性的，他可能是心怀正义的义侠，也可能是为自己谋私利的游侠。

    “说得好！”冉弘拍手称赞，“若是将冉某与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并称做侠，冉某第一个不答应！”

    “哈哈哈...冉大哥总结地真好！”

    四人在一片谈笑中吃罢早饭，周复提议移驾通衢客栈，一来此处不能让人随意逗留，二来客栈居住环境优越，有利于万风沉养伤，三来周复心里惦记着谢霖，不知道她昨夜过得怎样。

    于是四人离了城门楼，回到通衢客栈。此时客栈里依旧静悄悄地，既不见游侠用饭闲聊，也不见店小二服侍。原来昨夜群侠狂欢到很晚，至黎明时分才各自散去补觉。

    四人叫醒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又开了三间房，让大家都可以继续好好休息一下，今晚还有大事等着他们呢。

    周复回到自己的客房，正要躺下补觉，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他只得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房门。

    “破虏，你终于回来了。”门外站着三人，分别是裴琰、裴琛，还有谢霖。

    “复哥哥，你还好吗”谢霖关切地问道。

    “登徒子，你昨夜可真是出尽风头啊！”裴琛在一旁冷嘲热讽道。

    裴琰皱了皱眉，谢霖也奇怪地看着裴琛，他们都搞不清楚裴琛为什么老是叫周复登徒子。至于原因也只有



第92章 笑谈中（三）
    “破虏，你如此一意孤行，是要与世家为敌啊！”裴琰语气中透露着担心和警告。

    周复并不答话，只顾低头喝水。

    裴琛见两人针锋相对，笑着插嘴道:“二哥，你何必大动肝火，既然人家都把事情作出来了，你应该想想怎么替他解决才是嘛。登徒子，你也真是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和世家作对。”

    “替他解决”裴琰顿时气不打一处，“小妹啊，我们裴家可没这么大的脸面！昨夜叔父好不容易经人介绍搭上桓家这条线，人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说破虏和我们有关系，竟连面都不肯和我们见了！”

    “啪！”周复将手中茶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如此说来，倒是周某连累裴家了。”周复头也不抬，只是寒声道。

    裴琰怔在当场，许久才道:“破虏，我不是那个意思。”

    “诶，登徒子，你什么意思，用这种语气和我二哥说话”裴琛围护道，她正要说下去，却被裴琰伸手制止。

    谢霖柔柔地握住周复的手道:“复哥哥，裴公子也是为你着想，你莫要生气。”

    “随他怎么说吧，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罢了罢了，我懒得管你！”裴琰又气又恼又无奈。

    “惟坚兄，有道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我有我的想法，你有你的想法。你我之间若真是君子之交，就不要试图改变对方的立场。不错，你是世家子弟，自然要为家族利益考虑，而我不过是个山野村夫，连寒门都算不上。我没有家族，没有裙带关系，我不必看世家的脸色而活。如果因为我的存在而影响你裴家攀龙附凤，我非常抱歉，从此以后你...你就当不认识我罢！”

    “倏”地一声，裴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周复道:“好你个周复，竟如此...如此...”

    裴琰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怒甩衣袖，气冲冲地转身推门而去。

    “二哥，二哥！”裴琛也连忙起身追了出去，临走前回头向周复道，“姓周的，想不到你如此无情无义！”

    “啊，琛姐姐。”谢霖见周复与裴氏兄妹闹翻，心里焦急万分，想要起身追去，却怕周复一人孤零零的在此显得分外可怜。

    她走去将门关上，才回到周复身边，轻声问道:“复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了，小霖想不通，你与裴公子好好的，怎么突然说绝交便绝交了啊！”

    “哎！”周复叹了口气，也为之前一时的冲动感到一丝丝懊恼，可是覆水难收，说出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他只好道:“小霖，是人都会犯错，哥哥也是人。”

    “那小霖现在就去跟裴公子说，那只是哥哥的气话，裴公子一定愿意原谅哥哥的。”

    “不必了。”周复制止道，“或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裴琰毕竟是世家子弟，无论他心里是什么意愿，他都得把家族的利益放在首位。而我...我将来要做的事情，很有可能会触动他们的利益。现在绝交好过将来变成仇雠。”

    “复哥哥，你不知道，裴公子其实很欣赏你的。昨晚他一直在他叔父裴主簿面前称赞你。裴主簿跟他说，可以招揽你做裴家的食客，却被裴公子拒绝了。裴公子说，哥哥你绝非池中之物，可以平等相交，却不可以下御之。”

    “他当真这么说”周复心下惊讶，裴琰是怎么看出自己绝非池中之物的

    “真的！”谢霖一本正经道。

    “嗬嗬...”周复嘴角向上微扬，却瞬间隐去，“可是他们裴家却不会真的以平等的姿态与我相交的，即便惟坚有此想法，他叔父、他父亲都不允许他和一个山野村夫平起平坐。他...也是活得不容易啊！”

    “昨日玩得可还尽兴”周复不愿再提此话题，转而向谢霖问起昨天的事情。

    “昨日白天跟着裴家姐姐逛了集市，集市里好多好玩好吃的，倒是蛮尽兴的。可是晚上坐在望北楼里只是吃吃喝喝，再听听那些大人们谈天说地，可就无聊至极了。要是...要是复哥哥在就好了。”

    “可是想哥哥我了”周复打趣道。

    “是...是啊。”谢霖羞红了脸，声音轻若蚊鸣，“那哥哥想小霖吗”

    “呃......”周复仰头回忆昨日，发现自己似乎没怎么想，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哼！”谢霖微恼，撅着嘴把脸别到一边。

    周复顿时明白自己已经得罪到谢霖了。

    他赶忙作揖求饶:“好霖儿，乖霖儿，昨日哥哥可忙活了一天，的确没想到霖儿，都是哥哥不好......”

     



第93章 笑谈中（四）
    周复腰悬宝剑，一身整洁地走在前往丙字号包厢的路上，他时而回忆爱情的甜蜜，时而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在他出门前，冉弘来叫他一起吃午饭，可是他已经答应了刘牢之，因此无法同冉弘一起用饭。

    冉弘只得悻悻地去找万风沉和邈云汉去了。

    周复这才想到，刘牢之到底请了谁一起吃饭难道他想给我介绍一些英雄好汉

    谢霖怕生，便没有跟着去了。

    周复一路走一路想，经过一间屋子时，冷不防屋门被推了开来，一名端菜的女仆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与周复撞个满怀。

    辛亏周复眼疾手快，他赶忙一手搂住女仆腰肢，一手轻扶女仆手中的托盘，使她不至于摔倒。

    女仆连忙屈膝以示感谢。

    周复脸上一红，像触电了一般松开搂着女仆腰肢的手，那触感真让他有点依依不舍。

    “得罪得罪！”周复一边道歉，一边稳住摇曳的心思，暗暗责怪自己怎成了一个好色之徒，实在是对不起谢霖。

    端菜的奴仆也不回答，只是低着头，沿着墙根急急忙忙地走了。

    身材不错，就是满脸的麻子和一嘴的龅牙让人有点倒胃口，周复情不自禁地在心里点评起来。

    继续向前走过几间房间，转过一个拐角，却见孙无终已经在丙字号房门外等候。

    他见周复缓步而来，便笑容可掬地拉开房门，邀请周复进去，自己却守在门外。

    周复进屋，转过一道屏风，才看见刘牢之正独自一人，盘腿据坐一桌，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桌案，请周复入座。

    桌上美酒珍馐琳琅满目，看得人舌底生津。

    周复见此阵战，心中不免暗道，难道刘牢之有招揽之意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清楚楚，虽然如今还没有什么北府兵，但是谢玄成立北府兵后，刘牢之立马被任命为参军，从此事可以看出，他们私底下肯定早就有了联系。说不定刘牢之此次来参加英雄豪杰宴，就是为谢玄招揽人才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周复开始忐忑起来，假如刘牢之邀请他一起加入北府兵，自己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北府兵这支天下雄兵，自己若能在它建立之初就加入，将来成就比不在刘牢之等人之下。

    想想心里就有些小激动，可是一转念，几年后的襄阳大战怎么办难道要丢下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不管吗

    于是周复心中又犹豫起来。

    刘牢之见周复自进门起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事情。

    他笑问道:“不知周公子在想些什么”

    “啊”周复听到刘牢之问他，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醒过来，“啊，刘大哥，实在抱歉，我有点走神了。”

    “哈哈...无妨无妨，周公子还年轻，知慕少艾嘛，我懂，我懂。”刘牢之一个劲地朝周复眨眼，想来是孙无终告诉他什么事情了。

    周复心底暗骂，你懂个屁。

    “来，周公子，刘某先敬你一杯，为广大的游侠兄弟谢谢你！”刘牢之一改之前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表情，举杯正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