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五味酒
崔亮颇有些失望,秦晋没来,这一番戏做的岂非不完美了之前秦晋几次三番急着交割公务,显然是急于接手郡守职权,可今日如何就没来呢莫非有什么变故将他拖住了
“派人去驿馆打探打探,秦晋今日都做了甚!”
老仆心领神会,刚要退下,崔亮却又叮嘱了一句。
“私下打探,不要让秦晋知晓了!”
阁楼中剩下崔亮一人,他忍不住又将窗户敞开了一条缝,向下张望,沉醉在虚妄的名声海洋之中。
“使君难道不想为族侄报仇吗”
讨厌的声音骤然响起,崔亮大觉扫兴,又是那老者。他忍住了心中的不快,转过身平静的回答:
“为官者,岂能因私怨而坏了公事如果不是杨相公有所托,崔某又何至于难为他了”
崔亮被范长明问的发窘,便冠冕堂皇的搪塞了他。实际上,崔安世和崔安国倒霉他巴不得看笑话呢,在他们这一房里,崔安世兄弟的父亲也就是崔亮的族兄,没少挤兑欺负过他,有人跳出来替他报仇解恨,偷着笑都来不及。
所以崔亮时常对那些凡夫俗子的想法报之以深深的鄙视,浊流们总觉得世家大族同气连枝,实际上却是勾心斗角,若想于朝堂崭露头角有所作为,需要先在家族内部厮杀出一条血路来,才有机会入仕。
可惜啊,崔亮并不受族中长辈的待见,因此便也迟迟得不到崭露头角的机会,好在他另辟蹊径以名声为晋身之资,经过近二十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有了今时今日的名声和地位。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向族中任何人宣称,自己有今日,那可是实打实的努力换来的。
当然,这些话他只能拦在肚子里,到死也不能喝任何人吐露半句。世人皆以君子温润如玉,如果说了这些话,岂非就自己揭掉了温良恭俭让的外衣,暴露了他内心的偏狭与仇恨
“先生放心,秦晋会乖乖入彀的,崔某绝不会让杨相公失望!”
阁楼里很静,与外面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崔亮似乎听到了一声带着嘲讽的冷哼,这个姓范的老者虽然出身卑微,但在此人面前他却总有种心绪不宁,这种心绪不宁继而又发展成了厌恶。
“范某早就说过了,秦晋那竖子奸狡的很,但愿使君能够言行如一!”
说罢,又悄无声息的下了阁楼。
崔亮大怒,居然被区区一个乡啬夫鄙视了,但今日秦晋的的确确没来,连小小的戏耍都失守了,难道他真的不会乖乖入彀想到此处,一向自信的崔亮也忐忑了。
很快,老仆便回来禀报,秦晋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待在驿馆中,不曾踏出过一步。
听到这个结果,虽然差强人意,但总算没有任何异常。
第三日,百姓们照常又聚在了郡守府门前,哭泣不止,送上万民伞,纷纷挽留这位爱民如子,千年难得一遇的好官。
可崔亮却意兴阑珊了,在隐隐的期盼中,秦晋始终没有露面,直到百姓们渐渐散去,此人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在郡守府中。
听说秦晋又在驿馆中耗了一日功夫,崔亮开始沉不住气了,他毕竟是要离任的人,秦晋不来交割公事,自己的职权就不能顺利放下,当然也就不能离开冯翊赴任长安了。
崔亮又开始隐隐担心,如果秦晋真的不着急,躲着不与之交割公务,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在同州城一直耗下去吧要知道朝廷上的局势一日数遍,只要门下侍郎的官印还没挂在腰间,就随时有可能鸡飞蛋打,如果在这里一直耽搁下去……
他越想越烦,越想越是不安。而事态的发展往往就冲着不想见到的方向而去,秦晋竟又是一连三日不见影子。
原本想给秦晋一个下马威的崔亮直觉自己一脚踢在了马蹄子上,被人狠狠的一脚踹了回来,疼的他忐忑不安。这时,他有点后悔搞这种小把戏,如果因为这种小把戏而坏了大事,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一念及此,崔亮本就不厚的衣衫顿时被冷汗所浸透,因为一旦出现了意外,他蚀掉的就不单单是一把米那么简单了。
“备车,去驿馆!”
“家主,车轴坏了,到现在还没修好!”
老仆无奈的回答。
崔亮一阵气恼,此前他为了彰显名声,向世人展示自己敢于清贫,除了穿修补过的衣服以外,甚至连府中的车马都做了不小的文章。首先驾辕的牲口不能用马只能用牛,并且车身也要是用过几十年的老车,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家家无余财,多余的已经全部救济了百姓。
事实上,崔亮在到冯翊以后,的确把大部分的俸禄都分发给了各地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蠢货不自知
崔亮还是舍不得一身白璧无瑕的羽毛,在驿馆门外打了个转还是返回了郡守府。当然,驱使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的还不仅仅于此,神武军就算再厉害也是要吃粮的,只要吃粮就得按照朝廷的规矩调拨粮食,也就是说冯翊郡府库负责着神武军上万人马至少一半的军粮,只要一日不交出郡太守印信,府库中的粮食秦晋就动不得一粒,否则便与谋反无异。
正是有这个底气,才使崔亮豁出去了,大不了就陪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黄口小子耗一个月,耗到他坐吃山空的那一刻,一万大军无米下锅,看看是谁笑道最后。
此前崔亮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在产生了这种想法后,他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与秦晋耗下去,他知道如果不让这小竖子尝到苦头,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离开冯翊郡。想到或直接或间接死在秦晋手上的崔安世、崔安国兄弟,崔亮就忍不住发出了阵阵苦笑,也许秦晋这小竖子与他崔家天生相克吧,只要碰到一处,就必然要搅合个腥风血雨。
郡守府内堂只点了一盏油灯,火苗扑朔着,各种影子也随之拉出了各种古怪的形状,刚刚坐下便有仆役端来了茶汤,崔亮捧起来冲冒着热气的茶碗吹了一口,忽然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使君何其懦弱你果真向秦晋那竖子低头了”
是范长明的声音,说话无礼之极,崔亮心中泛起阵阵不快。
“低头如何,不低头又如何”
头一次,崔亮对这个老啬夫落了脸色,就算此人是杨国忠的亲信,也不能在他的面前恣意妄为,更何况他现在本就心情不佳,更是难以再纵容这老啬夫的嚣张了。
岂料范长明竟嘿嘿一阵冷笑。
“使君低头与否又与范某何干范某只是看着使君大难临头尚不自知,可惜嗟叹而已!”
崔亮终于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怒火,所有的怒气在瞬间都集中在右手之上,茶碗重重的顿落在几案之上,立时就粉碎四溅。
“崔某乃上郡太守,入京之后便是门下侍郎,大唐四品命官,谁敢杀我!”
内堂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候着的老仆,急惶惶冲了进来,又被崔亮一顿痛斥轰了出去。范长明也不甘示弱,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哈!可笑,可悲,被秦晋那恶鬼盯住了,难道使君还以为能离开冯翊吗”
“一派胡言!秦晋就算与崔某不和,也还是大唐的命官,岂会以公害私”
这种反驳连崔亮自己都觉得苍白之极,尤其是范长明点破了秦晋已经示其为死地的时候,他的双手便不由主的发抖,无论如何镇定心绪都停不下来,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范某言尽于此,还望使君好自为之!”
说罢,范长明瞥了一眼崔亮,大踏步离开了内堂,又一路出了郡守府,不知去往何处。
终于,内堂之中只剩下了崔亮一人,这位一向自信的郡守竟瘫软在了座榻上,他刚刚从范长明的目光中读出了其中的怜悯、不屑,仿佛就像看待一个将死之人。
“不!”
陡然间,崔亮的身子从座榻上弹了起来,表情狰狞的吼了一声,身具世家与生俱来的骄傲怎么容忍一个低贱的老啬夫如此轻贱他要向那些看低自己的人证明,没有任何是能踩着他爬上去的。
范长明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竟激起了崔亮潜意识里深埋多年的自卑。小妾之子的身份自其出生就像一个诅咒时时扼在他的脖颈间,记事以来不曾有过一刻与生母独处,甚至直到她死去也不能叫一声阿娘。因为他的母亲只能有一个,那就是父亲的正妻。
父“母”的嫌弃,兄弟的欺侮,使得他在少年时就不止一次的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成为宰相,到要看看族中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又该如何来巴结。事实上,即便还未达成最初的目标,身为上郡太守以后,从前那些轻贱过他的兄弟就已经有不少前倨而后恭了。
年仅不惑就有如此成绩,仕途上的顺风顺水,使崔亮逐渐忘却了幼时的苦难。在遇到秦晋以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推进,门下侍郎距离入相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进半步,就会得偿所愿。
然而,秦晋和神武军来到冯翊以后,一切都被打乱了。崔亮后悔,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要招惹秦晋和他有正面冲突,与他早早交割了公事,赴任长安以后自有一千种办法收拾他……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范长明自称了解秦晋,曾与之斗过无数次,虽然此人没说结果,但从其每每提及秦晋就咬牙切齿的表情来看,怕是输多赢少。此人的离开也让崔亮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不就是为了不波及自身,避祸而走吗
这一夜,崔亮辗转反侧,将自己任内大小所有的决定都回想了一遍,在确认没有纰漏,不会被秦晋那恶鬼抓住把柄以后,才长长吁了口气,他不相信秦晋敢在没有任何把柄的情况下对其发难,否则便正可状告其谋反……
第二百三十三章:底气终耗尽
送信的军卒刚刚离开驿馆,那个失踪的杂役就被找到了。秦晋怒意冲冲的站在驿馆茅房门前,那个杂役的尸体就蜷缩在里面,口鼻处还有未干的血迹,显然刚刚死去。杂役被灭口了,对方的行动迅速而又缜密,仅仅片刻的迟疑就让人快了一步。
秦晋知道,恐怕此人一死,驿馆中留下来的官吏和杂役,恐怕就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了。不过,秦晋依旧不打算放过这些看似无辜的人。
“来呀,把驿馆上下的官吏杂役都绑了!”
“使君饶命,冤枉……”
“冤枉啊……”
虽然惊起了冤枉之声一片,秦晋却毫不容情,将驿馆中上下十七人尽数绑了集中在一起。
“哎呦,这,这是,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所为何来啊”
监军景佑惊讶的出现在驿馆的院子里,他昨夜宴饮喝多了,直到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才意识到出了大事。是以,连身上的袍服都穿的不甚齐整,如此狼狈便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监军,您不知道,有人要,要谋害使君!”
景佑曾在兵变中与秦晋并肩作战过,所以秦晋的亲随对这个宦官的态度甚好,不等秦晋说话就告知了他刚刚发生过的惨剧。
听到死了人,而且还是秦晋的亲随,景佑吓得脸都绿了,因为他也和秦晋用同一口锅吃饭,因此在理论上,他也有可能被毒死。后怕之余,景佑颤声道:
“幸亏贼人没将毒药下在锅里,否则,否则……”
秦晋脸色铁青,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一定是锅边时时有人,贼人不便下手,才将毒药抹在了碗里,也许是事件仓促只污染了两只粥碗,他这才逃过了一劫。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大意,也是做梦都想不到,竟会有人生生要毒死自己!
景佑的意思是,留着那个驿吏,其余杂役不论是否冤枉,统统斩首,以儆效尤。杀几个杂役,这当然在监军的职权之内。不过秦晋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杀人对他并没有好处,反而会为他的敌人送上滥杀无辜的口实。
很快,卢杞自城外感到了驿馆,他在听说有人对使君下毒以后,当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秦晋就此被毒死了,他们这些人怕是都有难逃的罪责。更为要命的是,乱事未平,就先死了主帅,残局又让谁来收拾呢
好在秦晋福大命大,只有两个军中的亲随甲士待他死了,这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卢杞抵达驿馆后,听说下毒的杂役已经被灭口,卢杞当即断言:“此事与崔亮贼子断然脱不开干系,使君,不如调兵进城,将此贼拿来审问便知!”
之前崔亮一直以未曾交割公事为借口,不许神武军有超过百人以上入城,言下之意只要他一日还握有冯翊郡太守的官印,就不容许神武军大部进城。
秦晋点点头,现在正好可以此为借口调兵进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围了郡守府再说。
不过,卢杞的心思显然更为细腻,他将那个驿吏一顿拷打之后,便得出了一份签字画押的供词,供词上的主使之人赫然便是本郡太守崔亮。
秦晋默许了卢杞的举动,但又叮嘱了一句。
“把府库也一并围了!”
闻言之后卢杞应声称诺,控制了府库,就等于控制了冯翊郡的命脉,就算崔亮贼子把着官印,又当如何呢
……
崔亮心中有心事睡的不沉,才一个时辰就不自觉的惊醒,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看着家仆端上来的精米饭与羊肉汤,却没有半点食欲。
但一想到昨夜深思熟虑的结果,心中又安稳了大半,只要没有把柄被秦晋抓住,对方除非谋反,否则便拿自己没有办法。
忽然间,老家仆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不,不好了,造反,造反了!”
甚造反了
崔亮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就想到了秦晋。难道是这厮造反了想到此处,崔亮心中死灰一片。如果秦晋果真造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这个大唐的郡太守。想到自己即将有可能血溅当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但崔亮毕竟不是寻常草包,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杀,反而心中坦然了。
“为国捐躯,求仁得仁!崔亮无憾矣!”
说罢,崔亮起身正了正衣冠。
“走,随崔某出门看看,究竟是哪里的乱臣贼子……”
崔亮出门正撞见带兵杀上门来的卢杞,他认得这个带兵的将军是秦晋的部将,便指着卢杞厉声喝问:“尔等无故冲击郡太守府邸,难不成要造反吗”
卢杞也不甘示弱,高举起了手中的一张羊皮纸。
“崔亮,卢某问你,意欲谋害四品高官该当何罪”
崔亮被问的一愣,下意识的答道:“腰斩,弃市!”
卢杞哈哈大笑,又阴下脸来,指着崔亮喊声喝道:“既知道当受腰斩之刑,还不上来受死!”
崔亮更是糊涂了,既然对方不承认谋反,那就是说自己又抓回主动权了!
“莫要信口雌黄,崔某乃本郡太守,你无故纵马城内,按唐律夺职羁押,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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