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城头人烟稀少,仅有几名驻守城头的金吾卫分开站立。
毕竟离大乱才过去了一天,汴梁此时仍是人心惶惶,百姓们大多选择躲在家中,与家人相守。若无必要,极少出门,更不用提远出外城,来这登高观景的城头了。
出乎他的意料,守城的几名陌生金吾卫见到他的脸,竟都不约而同地俯身行礼,面露敬重之色。
赵无安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说起来,能守住那座太安门,其实并不是他的功绩。
若非那些籍籍无名的金吾卫在前冲锋,替他开辟出一条前往太安门的道路,赵无安也绝无可能临阵晋入一品境,反来诛杀拓跋努。
如今大乱方平,紫宸殿内的皇帝尚有一堆事情要忙。若非得知闻川瑜的惊天计划,赵无安本来也该替这些金吾卫向皇帝求一份情的。
但在见到闻川瑜之前,他不敢做任何无关之事。
与金吾卫们打过招呼,赵无安径自走向了那座两层之高的城楼。
阁顶以金墨手书“金梁晓月”四字,悬在赤红木匾上,璀璨夺目。大门两边,又挂了一对楹联,上联是“满城八景,历春风秋月造化得万胜”,下联为“月挂双梁,数大厦楼宇天工夺百奇”。
此处已是外城,护城河水自墙下流淌而过,万胜门前的金梁双桥,每逢月出之夜,俱能闪映灿烂金辉。那亦是这楼中景色最奇之时。
这些事,赵无安本不知道,街头巷尾地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汴梁城还有这么个去处。
他轻敛眉头,推门而入。
楼内空无一人。阳光透过轩窗静静照进厅内,排排摆放的桌椅被擦得一尘不染。
赵无安在门口驻足了一会,走入楼中,顺着台阶直上二楼。
二楼的布景与一楼并无不同,但正对着城内方向却开了一面两人高的大窗,窗前隔出四尺见方的空间,无桌无椅,搭了个低矮的台子。
眉清目秀的少年,背对楼梯口,坐在窗边。眺望着如隔烟海的汴梁城,一袭青衫陈旧却干净。
看见他的那一瞬,赵无安心中沉重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听见身后的响动,少年并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动一下眉头。他轻声道:“光凭这么点线索,就找到我了啊,不愧是赵无安。”
“一直以来,你为杀我不惜一切,行踪亦是诡秘难寻。我又非仙人,自然不知你在哪里。”
赵无安随手拉过一只椅子,毫不见外地坐下,面无表情。
椅子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打破了楼宇中的寂静。
“但我听说,你在这座汴梁城,待了十年。”赵无安波澜不惊道。
少年轻笑道:“是啊。要准备一个配得上你的死法和结局,可让我大伤脑筋。”
“人只要在一处逗留,无论时间长短,一定会留下痕迹。滞留的时间越长,痕迹也就越重。”赵无安淡淡道,“的确,从你身上看不出汴梁的痕迹,仿佛你从未到过这座城市。但汴梁不会说谎,它一定会留下你的痕迹。”
涂抹不去。
眼前的少年温润如水,眉眼都是恬淡的模样,让人很难知道他心中究竟燃烧着怎样炽烈的复仇之火。
那份炽焰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一烧二十载,不曾熄灭。
“所以,你就靠着这个找到了我”闻川瑜问。
“你不会在汴梁城中用你那些奇特的发明代步,这比轮椅更加显眼。所以我查了隐罗司关于身残之人的情报,知道了你这些年来都在汴梁做些什么。”
赵无安顿了顿。
“但今日已是五月初三,在汴梁撒网找你,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我就直接来了这里。你不会去怀星阁,因为那里太高了,而且置身闹市中心。”
闻川瑜冷笑道:“你倒还记得那是他的忌日。不去怀星阁又怎样,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在这里”
“因为你的习惯。我说了,汴梁会诚实地留下你的痕迹。”
赵无安将手抬到与肩同高的地步,手掌翻转朝上,拉离自己的心口。
“你习惯的是这个视角。你习惯处在人世之外,离所有人都很远的地方,挑一个高处,但也绝不会是最高的地方,遥遥地看着所有人,仿佛隔雾看花。纵观整座汴梁城,只有万胜门城楼,能符合你的要求。”
闻川瑜怔愣了半晌,才笑道:“精彩。不愧是赵无安。”
面对少年的夸赞,赵无安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语无波澜道:“所以,你为何要不惜炸毁这座汴梁城若是与我的私怨,不必牵涉如此之多的黎民百姓。”
闻川瑜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却仍是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隐隐发笑。
“方才我不是说了么唯有这样的结局,才配得上你赵无安吧唯有这样的结局,才配得上你洛神传人、配得上你这个造叶二皇子”
赵无安沉默许久。“我不是造叶二皇子。”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正如你也不是洛神传人!”闻川瑜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
他猛地一转轮椅,身形便回转过来,凝望着屋内的赵无安,眼底迸溅出炽亮火
第七十八章 我怒须臾,我恨难平
十万斤琉火药,究竟如何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涂入汴梁的几万块城砖中,赵无安不得而知。
十年时间,闻川瑜将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他本就是前无古人的天才,一整座在别人眼里固若金汤的汴梁城,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几块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赵无安深知,以一己之力摧毁一座城池,对闻川瑜而言不算什么。
但这座城是汴梁。
饶是闻川瑜,也为此耗费了十年的时间。
计划越是周密,行动越是慎重,其后隐藏的秘密就越惊天动地。
闻川瑜当然要赵无安死,但他要的不止是赵无安的死,而是要整片的宋庭,来为他陪葬。
“我曾取下过一块城砖,试着点燃,但无论油喷火灼,都没有效果。”赵无安道,“那皇帝觉得汴梁各处严防死守,不过十万斤火药,绝对炸不飞一座城池……可此事既然是你所为,又怎会如常人所料。”
闻川瑜不言不语,只是眸中残酷笑意愈深。
“听安南说,你先在贪魔殿,为他们布下这十万斤琉火药后,又转入罗衣阁。我不相信你会为了什么简单的理由进入罗衣阁,何况就在你入阁后不久,整座罗衣阁就被苏青荷一锅端。这背后,应该少不了你的推手吧”
“所以呢难道你想就凭这些道听途说来的东西,为我十年来所做的一切棺盖定论吗”
赵无安摇了摇头。
“算不得棺盖定论,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包括这雄刀百会,包括罗衣阁的覆灭,甚至更早——从佳人斩一案开始,一切就都在你的策划之中。所有的一切按部就班地抵达你希望的位置,而后彼此作用,造成如今的局面。”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闻川瑜一字一句道。
“我当然不敢看轻你。”赵无安不动声色,“那些琉火药,以普通的方法是点不燃的。若非特殊的人,也察觉不到它们的秘密究竟在哪。
“它们的燃具,是刀。
“柳叶山庄的刀。”
闻川瑜冷笑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贪魔殿发动袭击是在五月二日,今日是五月三日。若一切按你所愿,一切本该在五月四日结束才对——洛剑七的忌日。而贪魔殿提前了一天发动袭击,导致你必须延后一天才能焚烧这座城池。我觉得,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所以呢”
“你算到了一切,然而唯一没有被你纳入计划中的人,导致了一切提早一天发动。”赵无安道,“那个人,就是背着三柄刀前来雄刀百会的莫稻。
“若按正常的流程走,无论谁最后取胜,雄刀百会都该在次日办一次告别群雄的筵席,而后授予胜者沧海归。因为莫稻的胜利,提前取走了沧海归,贪魔殿迫不得已,只能提前发动袭击,试图将莫稻留在城内——他们要留下的其实不是莫稻,而是柳叶七刀中的沧海归。
“柳家七刀,是造叶所铸,亦是韩家父子口中的神兵兵甲。我一直在奇怪,这七把刀究竟有什么作用,值得江湖中人争相争夺。
“范宰告诉我,七把造叶神兵,相当于用以调控造叶铁衣军的虎符,但随着伽蓝身死,铁衣军也彻底消失,造叶神兵不该再如此抢手才对。可韩家和贪魔殿,却仍对之无比热衷。”
赵无安一字一句道:“他们想要的,是点燃这座汴梁城的引线。造叶七刀,就是那样的引线。不用七把,一把就够。
“可这个秘密,你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便是你的布局,以造叶七刀搅乱天下人的视线,迫使持刀者互相猜忌,互相设计,而你坐收渔翁之利。莫稻取走了沧海归不要紧,因为你已通过其他途径,又夺得了一把刀。
“我说的没错吧聂君怀受韩裁歌之袭,身受重伤,而他的百胜刀不翼而飞。窃走那柄百胜刀的,就是你吧,闻川瑜”
窗外,一簇白鸽振翅而飞,散入汴梁城上方的无尽长空中。
楼内寂静得针落可闻,只能看见闻川瑜以手撑住下颚,缓慢地点了点头。
“为何要如此布局”赵无安问道,“罗衣阁、贪魔殿、韩家,俱被你以三言两语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所图的,就真的只是汴梁城的灰飞烟灭吗”
“有何不好”闻川瑜咧嘴笑道。
赵无安肃色道:“我若在这里杀了你,一切就都结束了。你的十年辛苦布局白费,而我向皇帝反映这件事,收缴天下七把柳叶刀,无论贪魔殿还是罗衣阁,都再无转圜之机。”
“哈哈,哈哈哈哈……”
闻川瑜低声笑了起来,眼睛几乎弯成月牙。
“杀了我赵无安,你这辈子,最不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杀了我。”
他的眸子冰冷深沉,仿佛有邪魔透过那双眼眸,凝望着赵无安。
“这世上最残酷的感情并非愤怒,而是悔恨。”
闻川瑜一字一句蔑道。
“我说得对吗,赵居士”
楼中骤起剑鸣。
洛神六剑于同一时间猛然浮起,悬于赵无安身前,铮铮剑意环绕整座楼宇,意气凌然。
赵无安眸中尽是狠绝厉色,伸手悬于身前,六剑随心而动,随时都能将面前的闻川瑜穿成刺猬。
闻川瑜不闪不避,一双冷眸死死地盯着赵无安,瞳中倒映出悬在楼中的漫天剑意。
世上最残酷的感情并非愤怒,而是悔恨。
赵无安知道,自己欠了闻川瑜一段人生。
一个本能靠才华和努力,活得坦坦荡荡的温润少年,却因他而双足被断,气海俱废。不得习武,不见天日。
就连引以为傲的祖父留下的神剑,也不能传到他手里,甚至连触碰都难如登天。
但若闻川瑜誓要因自己的愤怒,而向这世间宣泄——
赵无安狠下心来。瞳眸之中逐渐生出一道决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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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带你去城郊看花
汴梁仍是汴梁。
车水马龙,人流熙攘。
街角仍有说书人搭一评台,一茶一醒木,残书一本,声声惊叹。
酒家彩旗招展,红楼上仍有倾城女子倚栏而望。青衫书生负笈而过,怔怔抬头对视时,心神一荡。
与那繁华喧嚣的内城相比,有白衣观音寺坐落的观城街,便安静了许多。
行人松散,也无招客之声,若是侧耳谛听,尚能听见谁家院子中起了一口熔炉,正有人锵锵打铁。
安晴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乡野小曲,一蹦一跳地走在路上。纵使有不少人侧目而视,她仍我行我素。
赵无安无奈笑道:“何必这么开心”
“就是很开心啊!”安晴快活道,“你看,赵居士,我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吧”
赵无安犹豫了一会,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你怎么一脸不情愿啊,嗯嗯嗯”安晴凑近他的脸,伸手去拧赵无安的脸颊。赵无安不躲不避,脸蛋便被她扯起来一块,活脱脱成了个包子脸。
“要不是我,你们俩非得打起来不可!到时候闻川瑜死了,你想想那些孩子该有多难受”
安晴娇哼一声,松开了手,赵无安连忙揉了揉酸痛的脸颊。
“想不明白之处,只有一点。”赵无安侧过脸,瞥了瞥安晴,“你应该从未见过闻川瑜,即便清笛乡墓道之中,我也刻意在你赶来之前熄了白头翁剑光。你是如何能认出闻川瑜的”
听闻此言,安晴认真思忖了一会,道:“也没什么,自然而然就认出来了。”
“自然而然”
“你想啊,他双腿俱废,肯定要以轮椅代步。杭州城外,你也告诉过我,姜彩衣和他是同胞兄妹,那么长相就应该也相似。”安晴忐忑道,“……不过,最让我确定的不是这些啦……”
赵无安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想啊,闻川瑜他此生最大的愿望是杀了你,因为你夺走了他的一切。他的武学,他的母亲,他的洛神剑。闻川瑜和你有着一样的童年,只不过你在漠北,他在雪山。而后你们在造叶相遇,他就像个死倔的孩子,倾尽全力也想要杀了你。”安晴轻声道。
“但……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吧”安晴盯着赵无安,眸若桃花。
赵无安愣了愣。“什么意思”
“你说闻川瑜有天分,做事也狠绝,为达目的不顾一切……可这都是你对他的感受,并不代表他就一定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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