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胡不喜愣了半天,也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没说什么。
草草用过晚饭,各人便回房歇息。
一进房间,也不顾代楼暮云就跟在身后,胡不喜将胡刀往枕边一丢,便一屁股坐在床边,长叹一声,双手撑头。
代楼暮云一声不响地走去对面床铺,单臂铺开被子,挂好帘帐,又将窗户打开条缝,支好撑架。
失去那条右臂已有近两月,本不惯用的左手,也使唤得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做完睡前的一切准备,代楼暮云这才转过头,瞥了眼胡不喜,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轻哼。
渡江之后,那二人有意在江边停留了片晌,随后才赶上队伍。代楼暮云虽非有心,却也分明注意到自那之后,赵无安的态度便改变了不少。
倒并非他有心怀疑胡不喜,只是当时清笛乡中那件事情,也绝非说揭就能揭过的。
“身为赵无安最忠实的走狗,却在主子赴险的时候悠哉吃着牛肉面。连我都觉得你那天的行事怪异得很,真以为赵无安看不出来”
胡不喜没有去纠结代楼暮云那毫不礼貌的用词,只是面带肃重之色地抬起头来。
“你也知道了”
“这种事自然是一猜便知。”代楼暮云满面无谓,“你还真当谁都和那瓦兰小公主一样没脑子”
胡不喜默不作声。
代楼暮云冷笑道:“人世最可笑的,便是信任这回事。信你的时候便是捐躯不顾,一旦露出马脚,哪怕只是一丝,也会瞬间崩塌。所以我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代楼桑榆。”
“……我并未有意欺瞒老大。”
良久,胡不喜如是道。
代楼暮云回以一声嗤笑。
“这种事,你倒不如去对赵无安说,看看他信不信你。”代楼暮云转身上床,合被躺下,“信任有时候是可以被利用的,不是么赵无安可不是蠢人,哪怕有时候会有些自作聪明。”
他阖上双目,心念微动,一道气机弹出,桌上的半根蜡烛霎时熄灭。
一缕青烟飘向窗外。胡不喜静静坐在烛火熄灭后的黑暗里,一言不发。
一夜无话。
次日晨间,众人已齐聚在大厅,做着起行前的最后准备时,胡不喜才顶着双黑眼圈从屋里走了出来。
代楼暮云瞧在眼里,轻哼了一声,未说什么。
“若是万事齐备,便起行吧。向山下二十里便有驿站,而后直去白马镇便是。”
转头淡淡吩咐了一句,赵无安裹好白袍,推开客栈大门。
扑面忽然吹来一道大风,一夜风雪灌入客栈,瞬间染白了他的两边鬓发。
赵无安轻呼出一口寒气。
“下了一夜雪呢。”段桃鲤怔怔道。
安广茂连忙又去箱子里翻出一件厚袍,替安夫人披上。
赵无安眯起眼睛,不顾眼角挂出的几道眼纹,微笑道:“是啊,前路艰难,道阻且长。不过我们唯有走下去。”
说罢,昂首踏出客栈。
代楼暮云和段桃鲤几乎一同迈步跟在后头,挤到客栈门口时,又因阻了对方的路而互瞪一眼。
安家三人拖着行李跟上,胡不喜独自殿后。
临出客栈时,安广茂替夫人细心披好毡帽,又侧过半个身子,为她挡下出门时那一阵刮来的风雪。
安南怔怔望着,却见安夫人忽然噗嗤一笑。“老安啊,若不是这次出来,还真没发现,你多年来竟是一点儿也未变。”
安广茂顿然道:“娘子又何曾变了”
“说来也是。”
安夫人温颜颔首。
面色苍白如纸,琼鼻尖却隐有一抹红润色。
安南愣了半晌,暗笑了声自己多虑,伏下身子,一用力提起三四个箱子,绑齐扛在身后。
踏出这门,便是那江湖。
这江湖,赵无安与安南见过,安广茂与安夫人亦见过。
而今虽岁月摧枯拉朽,却不曾老去那颗少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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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安等一行人去往山下驿站时,却刚好又有一行人自白马镇起行,直奔锦官城而去。
官道上马蹄声哒哒,旋转飞驰的车轮扬起一道道尘土。
尘嚣扰扰中,一位半身披红袈裟的僧人,合掌而过。
他一只脚上好端端穿着只干净布鞋,严丝合缝,看着像是新制的。另一只脚上却光秃秃的,趾甲早已断没了踪影,血痂累血痂,已看不出肉足的模样。
马车与僧人擦肩而过。
僧人淡然垂眸闭目,口中喃喃诵道:“阿弥陀佛。”
风停雪住,日阳斜斜照射下来,将他周身笼罩在一层金光中。
疾去的马车中,白衣小道姑疑惑地探出头,凝望着那名僧人的背影。
驾车的苍发老者幽幽道:“见过他么”
涂弥摇摇头,道:“没见过,却不知为何眼熟得很。”
“自然是当眼熟的。”解晖意味深长道,“这天下人,都该眼熟他才是。”
涂弥不解:“为何”
解晖迟疑了片刻,悠长道:“这人间诸多胜法妙谛,众人或聆佛或闻道,却唯独他不屑于此。”
涂弥秀眉微蹙。
“往生不苦,往生非苦啊。”解晖淡淡道,“他要争的便是这一事。蜀地有十愿,他是其中第九僧,身上担子,或比那第十位还要更重。”
涂弥怔了怔,未再追问,而是平复下心中惑意,静静握住了横于膝上的冼心剑。
人言少不入蜀老莫离,而今一老一少,偏携剑赴锦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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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西南,长江至此处分转为数十径流,其间峡江水流湍急,策马立于崖边石上,竟是不敢垂
第二十三章剑气近
蜀道难,难在云别岭至断肠山一线,九座巨峰矗立,其间几乎全无平地,攀崖溜索更是家常便饭。
不过那毕竟只是入蜀的一途,虽近但道路崎岖,相比之下,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虽然绕远,但山路少了足足一半的一线天入蜀。
入蜀难,出蜀亦难。那由两座通天巨岩夹并而成狭小岩隙,绵长一里之多,至狭处仅通一人,便是稍微丰满些的人都要费上好大力气。行走其间,仰头而望时,只见无论前后,头顶明空俱只剩下窄窄一条线,故名一线天。
若非千万年水滴石穿,将这条一线天开辟出来,蜀中的道路还不知要难上多少倍。
所幸不苦和尚还算是个瘦子。
挤在这一线天里走着,亦步亦趋,倒不显多艰难。
漫长夹道出口处,长天豁然开朗,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正摆摊道边,卖着热茶凉水。
僧人自然是买不起茶的。不苦和尚手摆着智慧印,走向老夫妇,颂了声阿弥陀佛。
“贫僧自蜀中锦官城而来,去往川东白马镇,路途遥远,口干舌燥,不知二位施主可否赏一碗水解渴”
一文钱三碗的山泉水,本来也就不值钱,都当做了卖茶的添头。二位老夫妇也是心有神明的人,二话不说便从脚边火炉里盛出来一碗滚烫的茶,送到僧人面前。
不苦和尚连忙退了三步,合掌闭目道:“贫僧只要一碗水即可。”
两位夫妇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递了一碗水。
不苦和尚接过碗,郑重道了声谢,而后仰起头,将那碗清冽甘甜的山泉水一饮而尽。末了抹一把下巴,长出一口气。
他将碗静静搁在桌上,垂眉道:“佛渡有缘人。不苦替佛祖谢过两位施主,两位施主来日往生,定不至入苦境。”
不一定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也心知一定是吉祥之语的老妇人,眼角眉梢都堆上了笑纹,问道:“高僧可是要离蜀远游”
不苦和尚摇了摇头。“此去渡人,至白马镇便回。”
才出蜀川,便又入蜀川。
两位老夫妻都是在蜀地住了一辈子的人,又怎会不知这相当于蜀地门户的白马镇并无多少佛迹,一时也不知这位僧人究竟要去做什么。
心虽不知,追问却也无益,二人只得目送着不苦和尚离去。直至他逐渐走远,二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只有一只脚穿了鞋。
而另一只裸露在外的赤足,伤痕累累,肉身已然硬结如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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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蜀地要重选武林盟主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天下,因而身为蜀地门户的白马镇,也时隔多年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在白马镇的铁匠铺子当了二十年学徒的小顺儿已经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了,只听长辈们说,二十年前除魔卫道,天下太平,盟主东方连漠在蜀地唐家堡办了一场太平宴。那时也是使得天下英雄齐聚白马镇,却不如现在热闹的十分之一。
想来也对,江湖上的人总是越生越多的,虽然也有杀伤死了的,总归不如生得快。这座江湖,自然是越来越热闹。
前来参加大选的英雄好汉固然不少,看热闹的却更多,小顺儿当学徒的这家铁匠铺子,这些日子来的生意也颇为红火。曾经懒到二十天都不曾开过一次炉子的师父,近来时常打铁到半夜,只为替镇上那些侠士送去一把趁手的兵器。
白马镇中,也早早扯起了一面“天下会武”的大旗子,摆上红彤彤的擂台,每日都有人上台切磋较量,无论技艺如何,台下都是一片喝彩声,好不热闹。
分明只是重选一任武林盟主,在这些赶赴蜀地的年轻人看来,却不亚于办了一场角逐天下第一的武林大会。
不过嘛,江湖到底也就是这样,总比你想象中更热闹。
二十年没出过白马镇的小顺儿当然得不出这个结论,都是从他那懒惰且嗜酒成性的师父那听来的。
“还在这坐着干嘛呢!给我进屋烧炉子去!烧好了去弹青!”
正凝神看着擂台上一位白衣公子哥与一名手持铁锤大汉对决的小顺儿身后传来一声吆喝,随即便是一脚踹来,赫赫破风。
小顺儿将身子一摆,不知怎么回事,便躲过了那突如其来的一脚。
而后他噌地站起身,转过头,对着那名犹自在原地发愣的老男人猛点头:“我这就去!”
而后便一溜烟,进屋跑没了踪影。
当初被父母送来这家打铁铺子,一呆就是二十年,当作拜师礼被师父收下的二十壶女儿红很快就喝见了底,此后却再也没教过小顺儿别的东西,只使唤着他去烧炉子,而后便是去院中给那些刚打好的兵器“弹青”。
每每被使唤,必然是从身后突然踢来一脚,一开始小顺儿躲闪不及,一被踢中,总是痛得死去活来,后来琢磨到了窍门,十次里往往能逃掉一两次,现在则是几乎次次都能逃掉,想想能让师父吃瘪,还是颇有些得意的。
至于弹青,则是师父这么多年来,唯一教给他的活计。
刚出炉的兵器,纹理虽精,但彻底冷却之后,与淬火时往往又有不同。这时要将兵器的纹理整理得合适趁手,就要趁铁纹尚未固定,以手指弹击兵刃纹路的异常之处,将偏离原轨的纹路再弹回去,使得兵刃浑然神器。是为弹青。
弹青当然是门技术活。小顺儿被
第二十四章佛声起
过山淌水,辛苦行至离白马镇尚有五里时,赵无安其实是有些松懈的。
毕竟起行以来已过两月,前方也只是武林好汉们入蜀必经的白马镇,尚未到那座风起云涌的锦官城,气氛应当不至于有多肃杀逼人才对。在此地稍作整顿,也是情有可原。
孰料在白马镇外五里的时候,居然看见了两个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那天汴梁城外,追击罗衣阁而误入其埋伏,被段狩天袭击之前,站在假罗衣阁主身边的车夫和断了腿的曾杞。
根据赵无安的记忆,段狩天出手之前,他应当已驭了飞剑,将那二人割喉击杀。不过随后赶到的胡不喜和苏青荷也确实没有找到这两人的尸体。
按理说,在割喉之后,若能及时止血救治的话,确有可能自阎王手底下抢一条命来,前提是这两人自己的命得要够硬。
而结果是显然的。林中车夫和曾杞就好端端站在路边茶摊旁,谈笑风生。喉间尚有深红疤痕,那瘸腿的曾杞脚上还套着一对义肢。
打眼一看,赵无安就知道那是谁的手笔。
整个大宋天下除了闻川瑜,再也没人能有这般技艺,能打造出一双以假乱真到如此程度的义肢来,可那家伙偏偏不愿意给自己套上一双假腿。
他乡遇熟人,可却并非故知,而是敌手。赵无安有心要好好逼问一番,踏步前进,然而还没等他出手,那两人便先看到了他,拔腿就跑,倒是不打自招。
毕竟是一袭相同的白衣红匣,那两人想来也对他的飞剑印象深刻,一打照面便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
嘱托了一句身后人各自当心,赵无安便飞身追上,心念一动,汹涌剑气自身后剑匣中满溢而出,刹那灌入整条山道。
菩萨蛮、苏幕遮,接连冲匣而出,剑鸣惊天。
这一举几乎是仙人姿态,冲天剑气之中赵无安白袍鼓动,一追五里,直直将二人赶到那白马镇牌坊前,惊得整座集市人仰马翻。
无论那车夫,还是装了双灵活义肢的曾杞,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总觉得剑鸣时时便在身后,却始终不曾降临到头上来。
除了赵无安一人飞身而追,蜀地来客中剩下的清笛乡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拖在了后面,慢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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