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明明是冬天,可这东西一放到地面上,立刻就隔着棉布,升起一阵淡泊雾气,青石地面上也凝出了水珠。
安晴立刻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几位住持却还是摸不着头脑。
赵无安走到段桃鲤身边,拔出她腰间匕首,划破了裹在寒玉床外面的棉布,展露出里头那张寒玉床有如千年玄冰般的透亮色泽。
匕首上连着的锁链还缠在段桃鲤腰间,顺着赵无安的脚步,段桃鲤也不得不跟紧在他身后,面上泛起羞赧之色。
只可惜这种微妙的感觉并未持续多久,赵无安很快就把匕首塞了回去,指着地上的寒玉床,向几位住持歪了歪头。段桃鲤咳了一声,默默走开。
慈清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几位住持可能没在久达寺第一任方丈闭关的屋子里待过。”
才被关了一个下午,赵无安现在显得特别有发言权,摇头晃脑悠然道:“在方丈打坐的那块青石板下头,我发现了这块浑然天成的寒玉。我想,这块玉有多冷,应该无需赘述了吧隔着一丈距离,我都被它冻得浑身发抖,如果在慈玄师叔打坐的蒲团下头,塞进这块寒玉的一点碎片的话,把慈玄师叔冻得蚀肌销骨,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赵无安撕开棉布,指了指寒玉上方那矮去的一截:“整块搬走自然不太可能,但是如果把一小块寒玉截断下来搬走,并不是什么难事。慈玄师叔在殿中守夜,主要的职责还是更换红烛,添置灯油,不可能彻夜不动。凶手藏在我之前所藏的地方,只要趁慈玄师叔离开之时,在蒲团之下塞一块寒玉,再躲回功德箱背后,丹墀之下,静待慈玄师叔冻僵即可。慈玄师叔是勤修佛法、砥砺心性,之人,感到蒲团寒冷,自然以为只是冬夜缘故,不会多加上心。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冻得浑身僵硬,想离开也不行了。”
济正皱眉道:“这块寒玉,真有如此功效”
赵无安见他不信,转身去到殿角日光菩萨坐下,随手拿起一盏尚燃烧着的灯油,走了回来,连油带火,直直浇在寒玉之上。
然而还没等滚烫的灯油接触玉面,就已经在空中凝为一根琼柱,最终落到寒玉上时,则一下子摔得四分五裂,一小块灯油滚到济正脚边时,还在打着转。
饶是一直沉默寡言的慈效师叔,看到这幅场景,也不由得噢了一声。
赵无安道:“其实这个实验,在行凶的那一天,凶手就做过了,不过他拿的是月光菩萨座下的蜡烛。不知济正师叔是否还记得,那一天,月光菩萨座下有三根蜡烛,是熄灭得早于其他灯盏的。”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一言不发。
“身体已被冻住,对于凶手的所为自然无能为力,慈玄就这么被生生剜出了心脏,并用袈裟裹住,丢到月光菩萨身后。这一点,我在罪莲塔上就已说过,当时不过是想诈一诈几位住持,言语无礼,无安多有得罪。”赵无安微微躬了下身子。
他走到药师佛像前,声音响彻在大殿中:“做完这些之后,凶手继续潜伏在丹墀之下,等到慈清师叔与宏宁师叔来访,便让他们去找其他几位住持一齐过来。为了不被怀疑,二人肯定是要先分开的,这就在二人当中制造了作案机会。因为此前两人一同见证了慈玄的存活,短短半个时辰内就被杀死,两人定然会互相怀疑,这正是凶手的目的。若不是我突然出现,打乱他的布局,只怕如今慈清师叔与宏宁师叔已然会自相残杀了。向蜀的一派,也会在久达寺中彻底凋零。”
济正侧目,瞥了慈清与宏宁一眼,痛心疾首道:“这是真的吗你们竟然都已心向着那几个蜀地的妖僧”
慈清眸中有不知名的妖火燃烧,却是一言不发,悄悄向后退去。
赵无安并未注意到殿门口的异动,自顾自续道:“杀害慈玄师叔、向宏宁传令之后,凶手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里——当然,不是走正门,而是地道。”
此言一出,济正瞳中震惊神色更浓:“地道久达寺何时有了地道”
“虽不知是何年月修建,但定然当时是大兴土木,挖了好一阵子。整个久达寺的地下几乎都被掏空。凶手能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入慈恸师叔的院子,估计也是利用了地道。
“但是地道只可出不可进,因此凶手要离开地道,还是得费一番功夫。杀了慈恸师叔之后,他踩着院角的木材,爬上墙头,又顺着墙跳到跃鲤池处,把一身血衣藏在池水当中,自己则换上事先放在茅房中的衣服,就可大摇大摆地离开。跃鲤池在冬天几乎无人会去,那间茅房也就形同虚设,提前在里面放件衣服并且不被人发现,也并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赵无安顿了顿,眼底浮起一层淡薄的雾,幽幽道:“在调查慈恸师叔屋后的跃鲤池时,我被慈洪师叔袭击了。”
众人皆是一愣。杨虎牢踌躇了起来,神色变得极不自然。
但赵无安连看也没看杨虎牢一眼,只是淡然续道:“今年开春,我下山之时,宏远师叔也刚好圆寂。不知是何人从中作梗,慈洪师叔一口咬定是我杀了宏远。他欲为徒儿报仇,出手俱是杀招,我招架不及,反击时失手杀了慈洪师叔。这一点,是我的过失。”
济正眯起眼睛,显然是在怀疑赵无安所言的真实性。倒是一旁的安晴见赵无安这样子,眼底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站在殿门口的杨虎牢抬手擦去额间冷汗,心里五味杂陈,明明应该放下了块石头,却不知为何,仍是提着心吊着胆。
“但济玄方丈之死,与我并无任何关联。之前已交代过,之所以在罪莲塔上自供罪行,不过是想诈一下诸位住持,更快找出凶手,以免再有人死去罢了。却不曾想没能吓得到师叔师祖们,反而差点把自己送上绝路。”
赵无安的自嘲落在空荡荡的佛殿里,没有一人搭腔。济正眯着眼睛,慈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宏宁则抖个不停。
赵无安看向慈清。
慈清脸上的肉波纹般颤动起来,哑声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人。赵无安你别诬陷好人!”
他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嘶哑的声音却戛然而止,连带着他的眼神,也刹那间凝固住了。
一柄尖刀从慈清胸口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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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怒发冲冠
从慈效一刀捅进慈清胸口,到赵无安夺了段桃鲤匕首杀向慈效,再到慈效被赵无安一拳打出去,一切都不过发生在弹指之间。那群迟钝惯了的瓦兰人甚至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赵无安就已经把凶手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赤手空拳把人捶出去一丈多远,赵无安心里也是难得地有些暗爽。隔山打牛、四两拨千斤,这就是二品高手的代名词啊!
怪不得江湖都说二品之下皆凡人,御气离体的境界,是大多数武夫穷极一生也摸索不到的。纵然赵无安早就修炼离手驭剑之术,如今晋入二品,才算是真正地登堂入室。如严道活那般信手挥洒剑气三千,虽不至于指日可待,终归也是有了个盼头,不再是黄粱浮梦。
慈效显然是被赵无安一拳给打懵了,还没意识到他是个二品高手,倒在地上仍是不肯服输,一个鲤鱼打挺就要站起身,反被赵无安遥遥一掌,又给压回了地上。
随着赵无安站在一丈之外,轻描淡写地挥掌,慈效如被人凌空痛击,砰地一声坠回地面,身下青砖向下凹陷,形成了个手掌的模样。
赵无安身后众人俱是目瞪口呆。
这一掌看着声势吓人,其实威力也就那样,反倒耗了赵无安不少气力,更是佐证了二品境界的御气伤人远非无敌的说法。若不是胜券在握,赵无安也不至于耍这些花架子。
反正已经扮不了猪了,索性就在吃老虎的时候,把嘴给张得大一点,吓吓身后的久达寺新方丈,倒也没什么坏处。
那厢济正并不关心慈效与赵无安的战况,而是焦急地慈清护在了怀里,想替他包扎伤口,但看见他那被一刀贯穿的胸口时,知道已是于事无补。
慈清胸口的血仍在汩汩而流,染红了济正身上新披的方丈袈裟。他低眉闭目,不言不语。
似是回光返照般,慈清在此时悠悠转醒,一扭头,就看见了济正痛苦得几欲潸然泪下的表情。
慈清一阵苦笑,沙哑道:“师叔不必难过。”
“辩不过那些黄口小儿,是慈清无能。想要加入他们,以窥佛祖真章,也是慈清的想法。慈效师弟不过是为久达寺清除门中孽徒,慈清心甘情愿领受。”
济正勃然道:“休要再言!无论尔等作何打算,总归是不该以死谢罪……”
“师叔此言差矣。”
面对济正疑惑的神情,慈清笑道:“六人赴蜀,只有五人回来。五人之中,又有四人的心留在了蜀地。师叔闻禅已久,心境自有定性,不似我们慈字辈的僧人……”
说着说着,慈清便咳出一大滩血,雪齿也被染得猩红,仍是断续道:“辩不过蜀地僧,不是我等对佛法领悟不足,实是中原佛法……仍有缺数……”
济正一愣:“你说什么”
而此时,慈清瞳中光芒却已尽数散去,被济正握着的手也慢慢滑落,坠于地面。
久达寺数位住持投诚蜀地十愿僧的原因,竟是中原佛法仍有缺数
这是何意
抱着昔日爱徒逐渐冰冷的身体,济正心中有万千纷乱思绪,狂扫而过。
这时候,站在一边的瓦兰公主段桃鲤,倒是出乎济正意料地走上前来,念了声阿弥陀佛,又宽慰道:“方丈还请节哀顺变。慈清圆寂,亦是入了寂静涅槃界,称得上善缘。”
济正回了回神,看着身旁这个一直以来都对人加以狠厉辞色的公主,不明所以。紧接着他便看见公主身后的二十护卫也不约而同地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这才微微一怔,对这公主的印象稍稍改观。
瓦兰毕竟是诞莲之国,普民信佛,于中原而言也是个难以想象的盛况。
在慈清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谶言撒手而去之时,赵无安也把慈效给折腾得半死不活了,安广茂这才拖着赵无安的剑匣姗姗来迟。
不是他不愿早些出现,而是久达寺底下的地道实在太过复杂,人手又不足,安广茂带着几个捕快在里头摸了半天,才找到了通向药师殿和慈恸房间的出口,一一印证了赵无安的推理。
既然取完了证,剩下的任务就是将嫌犯捉拿归案了。慈效虽然掌法凌厉,但自身功夫实在不怎么样,被赵无安一招占得先机之后,愣是连还手的功夫都没有。安广茂带人赶到时,慈效已经躺在个半尺深的坑里,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赵无安径自从安广茂手里扯过剑匣,慈爱地抚了抚,轻车熟路地背回身上,对安广茂道了一声谢。
看着这白衣青年一脸的无辜,安广茂实在难以把他和地上口吐白沫的慈效联系在一起。所谓扮猪吃虎,说的就是赵无安这种人吧!
不过细想今夏在余杭天仙宗看见的武林盛景,还真难说慈效就是只老虎。
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慈效用镣铐拷了,安广茂对赵无安道:“白日里对赵居士多有得罪,安某在此赔个不是。”
“无妨。若不是因为安提辖,无安也发现不了青石板下头的地道。”赵无安善解人意地温颜笑道。
“乱拍马屁,明明是我帮你找的地道!”安晴凑了过来,拿粉拳顶了顶自己的脸颊,对赵无安比了个羞羞的手势。
安广茂无奈:“晴儿,你还是去找了赵居士”
案子一破,心情大好的安晴自乱了阵脚,慌忙欲盖弥彰道:“不是不是,我就是去个茅房,顺便路过了一下……”
一边做着苍白的解释,安晴一边对赵无安挤眉弄眼,希望他能有什么妙计,圆了这个破绽百出的谎。
这样慌张的安晴,并不故作姿态,自有她的脱俗之处,看着倒也十分烂漫可爱。
赵无安注视了安晴一会,忽然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
正晃动手臂想方设法圆个谎的安晴一下子全身僵住,直勾勾地盯着赵无安,眼中神色慌乱。
赵无安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安广茂,忽然笑了一下。他长得明明不怎么样,笑容却有奇怪的感染力。
赵无安开口道:“安提辖啊,安晴早已及笄,我呢也只是个佛家居士,不如就……”
安广茂抬了抬眉毛。
安晴脑袋也不笨,听见及笄二字,又看见赵无安脸上这难得一见的羞赧神情,纵然心中无意,也是猜到了七八分,立刻就羞红了脸。
说她不喜欢赵无安,那是假;但若说她对赵无安情根深种,则是又有些过了。尽管如此,一向为人寡淡的赵无安忽然提起这茬,倒是让安晴的心怦怦直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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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前仇莫忘,此情莫负
清冽夜色下,苏幕遮破空而去,犹如天际一闪即逝的流星。
檐角之上的人缓缓站了起来,看着那逐渐逼近的飞剑,眼底升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看这气势,你已入了二品境吧”代楼暮云狞笑道,“可真是让我好等啊,为了杀我,你已经憋了很多年了吧少年人阳气太盛,憋这么久对身体可不太好。”
明明夺命之剑已近在咫尺,他却从容不迫,甚至还有心思与赵无安开起了玩笑。
赵无安神色凝重,一言不发,急速向着大雄宝殿奔了过去。
苏幕遮触到代楼暮云衣角的刹那,整个人影犹如琉璃一般,轰然碎裂。修长宝剑呼啸着划过大殿金顶,冲入无尽长空之中。
对于代楼暮云的瞒天过海之术,赵无安心中早有准备,此时见到他凭空消失,并不惊异,只是疾步冲到了大雄宝殿下,遥遥御气,唤回了一飞冲天的苏幕遮,悬于身侧。
代楼暮云戏谑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来抓我啊看看你的飞剑,能不能摸到我的衣角。”
久达寺地道制式严谨缜密,从外部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大多数通道也是只能出不能进的式样,和清笛乡古墓中的土地庙门别无二致。
这种门,一旦松开手,便会自动缩回去,在原地留下一堵坚实墙壁。缝隙只小,只怕连刀都捅不进去,极大地增强了隐蔽性。
能够从外部进入地道的地方只有两个,除去被赵无安无意间破坏的青石板,就只剩下了大雄宝殿中丹墀下方的洞口。
赵无安冲入大殿之内,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奔向丹墀,御气推开佛龛,一跃而下。
地道幽暗,每隔十步才有一盏灯烛,火焰明灭,映照得这地底愈发阴森,宛如黄泉古道。
走道尽头传来了代楼暮云的狞笑声:“哈哈哈哈!赵无安,你该不会真以为入了二品境,便是天下无敌吧上面那么多人的生死你弃之不顾尚且不提,居然还敢孤身下地,莫不是太不把我代楼暮云放在眼里了”
在赵无安前方八十步的地方,站着个衣着华贵、身材颀长的妖艳男子。他身上各处均缀银饰,腰间悬一枚玉佩,颈中挂着个精致银环,剑眉星目,生得是一副英武容貌,气质却妖异得不似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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