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我曾尝试过假装是店里新雇的伙计,从后院潜入楼中,直到我站到了李凰来所订的房间前时,尚未被任何人发现。但是李凰来将如此重宝藏在房中,门锁想必十分令他安心,我也研究了一下,发现短时间内撬开那锁实在是不太可能。更何况,你们去的时候,锁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这就很奇怪了。正对着楼道口的房间,人流如织,兰舟子只要稍稍停留,必然被人撞见,可是为什么整个楼里,只有楚霆注意到了他呢再说,李凰来你若要保护这份图纸,按照正常人的心理,肯定会租靠里的房间,为什么偏偏是第一间呢”
“除非,你早就做好了让它被盗走的准备。”赵无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所有人耳朵里,其他人都震惊地望着赵无安,甚至都忘了呼吸。商船寂静若死。
岸边的“兰舟子”皱起了眉头。
“在离开客栈之后,你特地换了身衣服,从后院折返,又经过后厨绕到了三楼客房,趁着没人的时候拿出钥匙,进屋取出了木筒——这就是一切的关键所在。对于普通的盗贼而言,自然是靠里的屋子比较容易隐蔽,但是对于伪造成盗贼的屋主人来说,自然是要尽可能缩短进门的这个过程,所以你特定订了上楼的第一间客房,就是为了一上楼来便能拿走东西,减少被人看见的可能。但该说你运气不好呢,你还是被楚霆给看见了。
“按照你本来的计划,带着段桃鲤回客栈,结果发现了图纸被盗。就楚霆的情况来看,他应当不知道你的规划,即便他不说话,你也可以带着段桃鲤四处寻找,然后在城外茶馆发现你提早留下的讯息,再将她带入钟山,你早就勘察好的那个农舍里,引兰舟子与你们见面。
“这个‘兰舟子’,我想就是现在岸边的那个人吧,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被你以几两金子雇来,帮你演一出戏。”
赵无安看着岸边那个蒙面人,忽然抬高了声线,大声喊道:“是这样吧,莫稻”
站在岸边的蒙面人大吃一惊,吓得倒退一步,浑身发抖起来。
李凰来也惊诧道:“你认识”
话刚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露了馅,慌忙捂住嘴巴,可早已无济于事。段桃鲤看他的眼神嫉恶如仇,仿佛在打量一团令人作呕的污秽之物。
“往农舍那头去时,我曾经在山林中看到一个人逃走,但那时没能看到正脸。后来在农舍门口,撞见了一身是血的涂弥,意识到是她杀了这些人,再想想她那窄到吓人的圈子,也就不难猜到会放跑的人是谁了。”
隔着清澈海水,赵无安凉凉地与岸边的蒙面人对视。“毕竟在柳叶山庄,你曾不顾自己性命安危也想救她,她这算是个回报吧。”
蒙面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沉默片刻,赵无安又把目光转向了李凰来,“你本来是这样打算的,奈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去往农舍的路上,被楚霆袭击不说,就连整座农舍,都被黑云会给派人屠灭了。你的计划也自然就胎死腹中,难以实现。”
“但天无绝人之路,你被段狩天救起,听闻他说起南下避祸的事由,也就决定再如法炮制一次。本来,你引段桃鲤去钟山的计划可谓是漏洞百出,偏偏各种事态接连发生,使你还没来得及说出目的便被带走。到了安南的船上,你反而是嫌疑最低之人。所作所为,也就甚少引人怀疑。
“首先你与莫稻重新见了面,派他提前几天出发,南下来到这里等候,自己则趁众人熟睡时,偷偷把一支箭插在了船头。从羽箭刺入木板的角度来看,射手几乎是站在城墙顶上冲天发箭的,但你只要把它往船上一钉,就可省去这些麻烦。我们在安南的船上住了有近一旬的时间,莫稻是完全有机会比我们先到此处的。所以,安晴说的其实也没错,兰舟子虽然不在我们船上,却离船近得很。”
听到他突然夸了句自己,安晴一时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之后便点头如捣蒜,显然极其赞同赵无安的话。
赵无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伪造图纸被盗,又聘请别人扮作兰舟子,不过就是为了段桃鲤腰间的玉佩罢了。若不是我也曾在别处得到过与之相似的一块玉玦,知道它所含秘密涉及到举族的存亡,也绝不会识破你的打算。所以我才说,你这出戏,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其实我挺想知道,你拿这玉佩是要做些什么,毕竟我也肩负着别人的嘱托呢。”赵无安眼神平淡无波地看着李凰来。
李凰来则完全没有赵无安这般冷静。
他面色惨白,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到脊背靠上栏杆时,才惨淡一笑,低声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言罢,他便如鹞子翻身般,一头滚下商船。
形势急转直下,包括段狩天这样的高手在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愣在原地。
唯有赵无安猛然抢了上前,一手甩下背后剑匣,口中唤道:“鹊踏枝、白头翁、苏幕遮。
第十八章 骨剑身玉头白日
残月孤悬,月色下的涂弥执剑而立,身姿轻远,白衣好似一阵疏朗的风。
在她前方十步,赵无安卸下剑匣,将不久前还追逐着的李凰来和莫稻护在身后。
他皱起眉头:“为何要杀他们为何又要杀尽钟山农舍中百姓”
涂弥沉思了一会,提起剑来,摇了摇头。
“我打不过你,但你若是拦在我面前,应该也会吃点苦头。现在退下,对你我都有好处。”
赵无安沉声道:“李凰来与莫稻都罪不至死,何以非要无故杀人”
“我剑下死去的,皆是无辜之人。”涂弥淡淡道,“此身已深陷罪海,血孽滔天,永劫难复。赵无安,不要再拦着我了。”
赵无安眸中浮现出沉痛神色,正待说些什么,就听到船上传来安晴的大喊:“低头!”
一道凌厉的杀意倏忽自虚空中闪现,点向赵无安的后脑勺,赵无安神思一动,立马弯下腰去,一柄白玉长剑从头顶险险削过。
赵无安一式平沙落雁,自剑下飞窜出去,来开了距离,才敢足尖点地回身,冷冷凝视着猝然发难的李凰来。
偷袭不中,李凰来兴许是深知自己再难袭杀赵无安,便并未追击,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神中满是落寞。
涂弥摇了摇头:“看见了吗你不杀他,他也会杀了你,还不如让我帮你除去这些小人。”
赵无安怒道:“住手!”
然而涂弥已经一荡长袖,冲着李凰来杀了过去,手中清冷长剑在夜色中凝出丝绸般的杀意。
李凰来完全没有正面接下这一剑的胆量,连连后退,却一下子撞在了背后的莫稻身上。莫稻一个踉跄,竟然和他一同摔倒在地。
涂弥去势不减,心中甚至还暗暗觉得轻松。如此一来,只消一剑便可将这两人一同杀死。
本来她只是想杀了莫稻,毕竟按残眉的指示,农舍中出现过的人皆不可留。但李凰来被赵无安舍命救下之后,竟然还恩将仇报,她也不介意顺手替赵无安报一个仇。
长剑递出,涂弥周身爆出凛冽杀机,死死锁定了前方的李凰来和莫稻。
叮!
剑锋猛然撞到一物,杀势竟骤然消逝近半。涂弥手中之剑极为柔韧,半空中撞到硬物,中段立刻向上弹起,整个剑身弯成半弧,去势立缓。
涂弥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东西竟然只是一根插在沙中的拂尘。
船上老人踏浪而来,转瞬之间便至岸边,信手一挥,冥冥之中自成气数,沙中拂尘身体摇晃,片刻之后嗖地一声飞回老者手中。
凌志霄左手捏剑诀在前,右手倒握拂尘,缓步走到了李凰来与莫稻面前。
“你是严道活的徒弟吧,无论是这把剑,还是你刚才那一招,老身我几十年前有幸见过一回。”
听人说起师尊之名,涂弥愣了一愣,不置可否。
“平生周游四方,亦见过无数道法之上颇有建树的大宗,但唯一钦佩之人便是严道活,此生常以不能与之一战为憾事。你既执你师尊之剑,想必已得她真传。”
凌志霄缓缓展开拂尘,面色肃穆,“以大欺小,也是我有过在先。老身只用三分内力,但求与严道活传人一战!”
面对凌志霄的突然出手,赵无安本来是想说些感激之词的。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凌志霄就已向涂弥宣战,倒是让赵无安又怔愣了片刻。听了凌志霄此言,却又一下子释怀了。
正如段狩天走遍大江南北,不断砥砺提升自己的实力,只求与胡不喜一战一样,凌志霄虽然已以一手拂尘淡泊江湖多年,但至少曾是道人,对于道法一途上一骑绝尘的严道活心生战意,也是难免之事。
此去经年,于此地与涂弥相遇,想来也被凌志霄视作命中注定之事。
赵无安淡淡道:“凌道长多加小心。”
凌志霄笑道:“自然。老夫已钻研严道宗剑招数年之久,唯欲一战以试高下。”
涂弥一言不发,但也摆出了一个应对的起手。
凌志霄感叹道:“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手中拂尘刹那间纤丝笔挺,凝于一处。凌志霄飞身而出,若雷霆乍惊,密雨不云;若春来飞燕,一剪凝水。
涂弥掌中三尺青锋剑光灵动,人虽未曾移动一步,十尺之内却俱是凌厉剑影,宛若无数衣带飘摇的白衣剑士,在刹那间降于此处。
瞬息之间,二人战作一处,身形闪动。其间招式往来,一呼一吸之间,俱含道门无上奥义。
尽管心中深知这二人的对决奥妙无穷,若是在旁观看,必对武学进展大有裨益,但赵无安一眼也未向那边瞧去,而是径直走向了摔在一起的李凰来和莫稻。
莫稻仍然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李凰来怎么说也练过几式功夫,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本但就丢了白玉长剑的他刚想起身,便见到赵无安前来,心生愧疚,本该发力的瞬间又不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赵无安转眼就已走到他面前,李凰来浑身瑟瑟发抖,死死跪倒在地。
但是赵无安弯下腰来,向他伸出了手。
李凰来一怔。
“起来吧。”赵无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怠,但绝无杀意。
李凰来愣住了,喃喃道:“为什么……”
他刚才明明想杀了他的。若不是安晴提醒,赵无安此时多半已成他剑下亡魂。
助他寻那子虚乌有的金陵兵械库图纸,李凰来本就是对赵无安恩将仇报,赵无安此时就是一剑杀了他,李凰来也不会有丝毫意外。
但赵无安的手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赵无安的眸子也深沉无波,其中不含一星半点的杀机。
他甚至比李凰来出剑袭击之前,还要更加冷静。
李凰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一时之间,也就不敢去握住赵无安的手,只是愈发地颤抖不已。
“我当年学剑,听师父讲故事,常羡慕故事里那些侠肝义胆,忠义两全的大侠。”
深沉夜色里,赵无安缓缓地开口了。声音低沉,
第十九章 我本无道焉无情
自被道人从山脚救起,拜入那座道观以来,凌志霄一生中再未体会过如此痛快的时刻。
涂弥武功平平,甚至连四品境界的门槛也摸不到,无论经验还是境界,凌志霄都是远远凌驾于涂弥之上的。所以这一战,孰胜孰负,其实不难猜测。
但凌志霄却斗了个天昏地暗,酣畅淋漓。
眼前以生涩技艺执剑应对的小道姑,在他眼中已然不是涂弥,而是那个当年一剑灭去一千六百骑的昆仑道宗严道活。
大宋立国已有一甲子之久,天下三百道观,却只出了这么一位道宗。她一身技艺,皆是不传之秘,如今又早已封剑不出,凌志霄常常感叹生不逢时,来不及与之一战。
故而经年漂泊红尘,与斗志冲霄的段狩天一道,也时常自得其乐,不涉江湖纷争。在他看来,虽然自己武学造诣并不高超,但此生除严道活外,已再没有他甘愿一斗的对手。
涂弥算是个例外。虽然她的武艺实在不怎么样,但一招一式,都是严道活亲自传授,有板有眼。
斗到后来,凌志霄甚至已在喂招,只求能再将这小道姑的道蕴临阵激出一些,好圆当年梦想。
转眼已斗过三百余招,涂弥倒退四十五步,终是自口中喷出一道血箭,拄剑而立,面色苍白。
凌志霄站在密林入口,并未追击,而是轻轻收回手中拂尘,面带怀念之色,点头道:“的确是严道活的弟子,你不算辱没了昆仑道宗之名。”
这句话原本平淡无奇,只是他个人的感慨,但落到涂弥耳中,却好似一句挑衅。
她拄剑起身,眸中怒意凛然,道:“我不许你提我师尊的名字!”
凌志霄愣了一愣,面带惑色。对于涂弥的突然出现与剑指莫稻,他本来也有疑虑在心,只是一时斗意高涨,方才压下这份疑惑。
如今涂弥已然落败,凌志霄心愿成真,便问道:“你是昆仑严道活名下弟子,行事理当正道庄严,何以突然袭杀无辜之人按赵无安所言,那位少年应当只是扮作兰舟子,并非本人。”
涂弥的视线越过凌志霄,落在了赵无安等人的身上。
此时,李凰来已被赵无安一把拉了起来,面带愧疚之色地站在一边,赵无安复又向着莫稻伸出了手。
而更远的地方,不敢确定此地凶险与否的安南仍是未将船驶得过近,只是向外平铺了一块长长的登陆板,斜斜插在水滨之中。若有毫无武功之人想要下船登岸,后半段路必须得涉水而过。
安晴正提着衣角,亦步亦趋地向赵无安走去,小腿每一次摆动,都带起一簇水花聚散。
涂弥紧紧握住了剑,浑身发抖,口角不住地漫出血迹。凌志霄的攻势不算猛烈,她却硬要拼上自身真元对敌,故而受损不小。
但即便如此,涂弥依然不肯罢休。眸中怒意,仍然滔天燃烧。
为什么他就可以
为什么赵无安就可以与喜爱的人待在一起,就不会受到伤害,就可以把敌人变成朋友,就能获得所有人的信任与依赖
即便是在柳叶山庄时,她也不想依赖他。
她知道他为了真相曾付出过多少惨痛的代价,也不是不记得赵无安硬生生吃了叶婷一刀之后独自走回山庄时有多么痛苦。她只是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同样都是替他人着想胜过自己的人,赵无安始终风度翩翩,她却只能沦为妖魔的剑刃。
而且,为了师尊与大师兄,她必须这么去做。没有转圜的余地,没有投机取巧的可能,涂弥唯一能做的,就是牺牲自己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温柔,去残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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