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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灯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水云朱




第04章 哭小姐
    吴德广这一哭,撕心裂肺,没完没了。

    潭小灯起初还打算劝阻的,见他这样伤心,不由也抽抽搭搭,双泪纵垂,汹涌不绝。

    哭没福气的姐姐。

    哭远走当兵的大哥。

    哭醉死河边的父亲。

    哭临死前要见姐姐一面而不可得的娘亲。

    想到娘亲的死,便想到了姐姐,姐姐临死前并不知道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一心盼着家人团聚,她去时是多么的不甘心不舍得啊。

    一想到这里,她越发伤心,差点喘不过气来。

    “额,别哭了。”

    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吴德广满脸笑容:

    “太好了!太好了!”

    他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一面转一面大笑:

    “哈哈,小灯,你真会哭!”

    潭小灯吓呆了,还以为他伤心过度疯了。

    谁知吴德广越笑越开心,说以前只得碧珠一个知己,碧珠去了,只道世间再无一人懂得自己。

    “你真不愧是她妹妹,你们姐妹都是难得的!”

    潭小灯到底太小,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懵懵懂懂觉得姐夫似乎没那么伤心了,不会真的把肺都哭出来了。

    她该高兴的,心头却一片惘然。

    “往后,有你陪哭,不枉此生!”

    大哭一场后,吴德广胃口大开,晚饭时自己撕了一只烧鸡,喝了一碗火腿干笋汤,灌了两碗野鸭粥,还往嘴里塞桂花糕。

    唬得侍候的老仆妇连声劝他珍重肠胃,不要吃伤了。

    “奶娘你怕什么,母老虎又不在!”吴德广丝毫不在意。

    潭小灯望望他,又望望旁边默默吃饭的五小姐,心头一团乱麻。

    从那日起,吴德广每日午必召潭小灯前去书房,两人相对大哭一场,他便胃口大开,胡吃海塞。

    奶娘担心不已,时时劝解,吴德广依旧不理不睬。

    “五小姐,你劝一劝他吧,这样下去,只怕真的撑坏了肠胃。”潭小灯背地里对五小姐道。

    五小姐抬起头,用针撩了撩鬓边,道:“你都劝不了,我能劝”

    “那怎么办”

    “随他呗,他想这样便怎样。”

    五小姐很淡定。

    潭小灯住在五小姐屋子的厢房里,侍候的丫鬟名叫金桃,以前在花园里负责扫地的,骤然升了屋内丫鬟,欢喜不尽,镇日马不停滴,端茶送水,铺床叠被,十分周到。

    潭小灯问起自己姐姐的事情,金桃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少爷心尖尖第一人,吃的穿的都是头一份的,就连太太都要让她几分。

    “为什么姐夫那么喜欢姐姐姐夫老说什么知己知己,什么意思”

    金桃有点赧然:“我没读过书,也不清楚,要不,你问问五小姐”

    潭小灯摇了摇头。

    五小姐那边是不能多去的。

    她永远那么忙,忙绣花,忙做鞋,偶尔有空,还得读书写字。

    男人读书可以考状元,女人读书为了什么难道要女扮男装做状元

    潭小灯不明白。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她想了一会,便丢开了。

    姐夫让人给她买了不少新衣服新鞋子,哪怕天天换,十天半个月可以不重样。

    从小到大,潭小灯最盼望的便是过年,因为过年可以穿新衣新鞋。

    她还记得去年年末,娘亲尽管病得骨瘦如柴,还在病床上挣扎着缝制新衣。她催娘亲多休息,说等娘亲好了再缝也不迟。娘亲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孩子,过年不穿新衣算什么过年”

    那是一件桃红袄子,衣襟还绣着一串小小红红的灯笼。

    那是娘亲为她做的最后一件新衣。

    如今,新衣新鞋装了满满一箱子,她心中却空落落的。

    这一日上午,她百无聊赖,在园子里到处闲逛,不觉又走到了竹屋前面。

    五小姐之前说过,这是姐夫做花灯的地方。

    在乡下,过年前后,村里的老人也会做灯笼,坐在家门口,擘竹、编织、贴纸,哪一样不是随便给人看的姐夫做的花灯就算再华丽再名贵,也不至于藏得密密实实不给



第05章 别扭
    芳水城洪少爷!

    ”他找我”

    银翘笑笑道:“是啊,也不知为何找你。”

    潭小灯拔腿就跑。

    银翘在后面追,哪里追得上。

    金桃在后面叫,也无济于事。

    潭小灯回到房间,从箱子里找出洪少爷送的披风。

    她唯一想到的,便是洪少爷来要披风了。

    那夜她衣着单薄,他才送她披风保暖的。这披风轻软温暖,比村里财主婆的披风还要贵重,他没理由送给一个陌生人而不要回去。

    本来她每夜都抱着披风入睡,金桃说这样披风的毛很快会坏的,她才让金桃收起来。没想到洪少爷来了。

    来了正好,她可以当面跟他道谢。

    她抱着披风,兴冲冲跑进书房。

    没想到,姐夫的客人不是洪少爷,而是一个陌生的红袍小公子。

    小公子白白嫩嫩的,瞪着一双纯真无邪的黑眼珠,惊诧地望着她:“这就是她怎么那么黑”

    潭小灯无地自容。

    她和所有土生土长的乡下小姑娘一样,成天风吹日晒,黑不溜秋的,比府中任何一个丫鬟都要黑。

    她已经听惯了丫鬟仆妇背后说自己黑。

    面前这位小公子,白如瓷洁如玉,他嘴里说出的黑,格外刺耳,让潭小灯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想转身就跑。

    “哎,你别跑!”

    潭小灯跑得飞快。

    数日来积累的不快与恼怒,终于爆发了。

    姐夫抬举的灯小姐,只是一个笑话。

    在他们眼里,由始至终,自己只是一个乡下土包子,根本不配当小姐,不配穿新衣新鞋。

    她跑回房间,把披风扔到床上。

    金桃正瘫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的抚着胸口,问她方才跑哪里去了。

    潭小灯不答,气咻咻的把身上的新衣扒下,唬得金桃连忙扑过来制止,两人闹成一团,连正房的五小姐都惊动了,过来看看怎么一回事。

    金桃见来了救兵,赶紧道:“五小姐,你快劝劝她,好端端的脱衣服呢,嚷嚷着要回乡下。”

    “你定是听错了,小灯妹妹是我们府中的小姐,不住在府里,还能去哪里”五小姐笑微微道,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镯,道:“小灯妹妹,来试试这回趁手不趁手。”

    “不要!”潭小灯用力一拨,银镯差点落地。

    金桃忙不迭替她道歉。五小姐笑笑,不当一回事,道:“闹别扭呢,来,到我那儿去,给你看点有趣的东西。”

    潭小灯满心委屈。

    难在所有人眼中,自己只是一个要好处的穷亲戚

    “我不要在你们家呆了,我要回去!”她一把挣脱金桃,把自己的小包裹从箱子底部翻出来,抬腿就跑。

    金桃见状,连忙阻拦,哪里拦得住。

    不动声色的五小姐也急了,颠着小脚过来,扯住她的肩膀。

    “谁要呆你们家做小姐,我有自己的家,我回自己家去!”

    正嚷嚷着,银翘提着包裹来了,轻轻掌了自己一巴掌,向潭小灯道歉,说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自己听门房说话只听了一半,万万没想到小灯双脚生风跑那么快。

    “洪少爷贵人事忙,没空过来,遣人把你之前的衣服都送过来了。你瞧瞧,是不是这些”

    潭小灯一把接过包裹,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元宵节那天穿的,自己落水被救后,洪少爷找人替自己换下湿衣,换上别人的干衣服。

    洪少爷和别人不同的,居然还挂念自己这样一个黄毛小丫头,还专程遣人送衣服回来。

    “洪少爷的人呢在哪里”

    “早走了,还赶着回芳水城呢,难道还留下来陪你喝茶饮酒”

    潭小灯心头一阵怅然。

    又一次来不及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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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她是欠泪还泪的绛灯
    谁知,吴德广听闻她不愿意做灯小姐,大发雷霆:

    “不许!”

    “姐夫,我真的做不来你们家的小姐。”

    “呵呵,做少爷小姐最容易不过了,你瞧瞧我,天生花钱如流水,死鬼阿娘都说我是个讨债鬼。”

    潭小灯默然无语。

    吴德广看了看她的脸色,忽然道:“是不是谁说你闲话了哪个说你不配的,你随意骂,随意打,别惯着她们!”

    “没,她们都对我很好。”

    潭小灯赶紧撇清,生怕姐夫的怒气烧到五小姐、金桃她们身上。

    吴德广看了又看,面色越来越凝重:“不,狗改不了吃屎!母老虎都不在了,他们眼中究竟有没有我这个少爷!”

    “姐夫,你这样做,我还怎么在这里住下去”潭小灯一急,两行泪夺目而出,簌簌落下。

    看见她的泪,吴德广脸色立刻多云转晴,握着潭小灯的手,柔声道:

    “姐夫也是担心你。好了,没事,没事,陪我哭一场吧。”

    潭小灯瞬间爬了一背鸡皮疙瘩。

    她小小年纪,哭得不少。

    被娘骂了,委屈,哭。

    被爹打了,伤心,哭。

    送姐姐走,舍不得姐姐,哭。

    眼睁睁看着娘亲拖着病体给自己做新衣,难受,哭。

    可这几天,姐夫却要自己陪哭。

    起初,不用姐夫说,一想起姐姐便已泪流满面。

    渐渐的,觉得有点尴尬。

    如今,肚子里有气,姐夫却又说陪他哭。

    她只觉怪异,实在哭不出。

    她捂着脸,抽抽搭搭了好一阵子,吴德广不尽兴,便挥手让她先离开了。

    待潭小灯出去走远,吴德广连声呼喝,银翘匆匆跑进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吴德广没出声,背着手,绕着她走了整整一圈,道:“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银翘是个笨人,少爷不说,银翘当真不晓得。”

    银翘心中明白,少爷的怒火与小灯有关,但在少爷身边呆久了,她此时能装傻则装傻,万万不可直接提起小灯。

    吴德广阴测测地笑笑:

    “你们姨太太不在了,我只得一个小灯,若是小灯也走了,我扒了你们的皮!小心侍候着,否则,明日便叫马媒婆进来,给你找个老汉!”

    “少爷,这话从何说起,阖府都清楚,小灯是姨太太去后你心尖尖第一人,谁敢不敬”

    “晓得就好,怡红公子有欠泪还泪的绛珠仙子,我先有碧珠,如今又有小灯,上天也待我不薄了,哈哈哈……不,小灯这名字有点土,应该改个名——叫绛灯吧,绛珠,碧珠,绛灯,妙哉,妙哉!”

    他发出一阵肆意的大笑,银翘毕恭毕敬,垂手而立。

    吴德广得意洋洋,吩咐银翘磨墨铺纸,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诗文,念一阵,又拿起望一阵,越看越欢喜,转头问银翘自己写得怎样。

    “少爷写的,自然是好的,若是传到外头,只怕又震惊满城吧。”银翘微笑道。

    “呵呵,多亏绛灯哪,李白斗酒诗百篇,我虽远不能与诗仙比,可看着绛灯的泪就很有灵思。”

    “那是,只要灯小姐在,别说写诗,就算中个状元,对少爷来说也是小事一桩。”银翘道,见吴德广欢喜不尽,便转个话题,道灯小姐这几日哭得太伤心,饮食大减,眼看瘦了很多,若是这样下去,只怕再熬不了多久便要生病了。

    “那不行,她不能病!”吴德广眉头紧锁,顿时紧张起来。

    银翘一边收拾着墨砚,一边假装不经意道:“蓝家表少爷不是请你去散心吗,府中近来又没什么大事,少爷且去玩几日,让灯小姐安心静养,可好”

    吴德广想了好一阵子,才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已经折了一个碧珠,万万不能再折了绛灯!”

    潭小灯并不知道银翘为自己说情,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改了名,拖着脚走在园子里,满心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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