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凤归梦榻

    客氏脸色发白，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张嫣，这才转过身走了出去。谈敬出了西暖阁，张嫣连忙拉起朱由检道屏风后，低声道：“信王……刚才一切如你所料，应该也骗过了客氏了。”

    朱由检微微一笑，脸上已经全无半点维诺之色，“皇嫂的气势还是一如既往，由检多谢了。”

    “谢什么，说到底，这是朱家的江山，不姓客，更不姓魏。”张嫣冷了冷脸，“对了，你可知中涓诬陷本宫父亲欲弑君立你之事”

    朱由检微微一惊，“臣弟不知。”

    张嫣挥挥手，“罢了。皇上虽然一切都听信魏忠贤和客氏的话，但对本宫和信王你，始终都是信任的。他们太低估皇上了……只是，皇上方才要你日后重用魏忠贤的话……”

    “臣弟明白，皇嫂大可放心。”

    “好。”张嫣拍了拍朱由检的肩膀，叹口气。“你回去后，要安置好府里的事情……尤其是清一那里，不要被魏忠贤再抓住什么把柄了。近日本宫应该也再难见到你了，所以你自己千万要当心。”

    “是，臣弟记下了。”

    而外头谈敬正跑了出去，却被客氏逮个正着。“谈敬！你给本夫人回来！”

    谈敬站住回过身，连忙赔笑道：“老祖太太，您还有什么吩咐”

    “不许去喊他们，不许去传旨。”客氏阴恻恻地一笑，声音低沉。“绝不能让皇上见诸部科道，你明白吗皇上坚持不了多久，再过一会，皇上就又要睡过去了。”

    “可是……”谈敬一脸为难，看了一眼屋子，“若是皇上一时半会睡不过去……怎么办皇上若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各位大臣，那一定扒了奴才的皮呀……”

    “哦你还怕皇上扒了你的皮”客氏的脸上全然都是寒意，“你就不怕九千岁扒了你的皮你可别忘了，就算皇上去了，九千岁也依然是九千岁！”

    “这……”谈敬更是为难，心中正权衡着，就看见王承恩从他身边小跑而过，一直跑到了乾清宫大门口，扯着嗓子高声喊道：“传皇上口谕——传诸科部道觐见——！”

    谈敬不由得心中吐了一口气，但是客氏却死死瞪着王承恩的背影，很声道：“这个皇后……当初就说要把这个碍事的东西拉下来，魏忠贤偏不听！如今倒好了，真是养虎为




第五十一章 毕竟东流去2
    “那姑娘……您的意思是……”

    “我不会跟王爷入宫的。”杨清一淡淡道，没有理会茯苓脸上的惊愕，“但是你也知道王爷的性格，他是不会放我走的。所以，等过几天宫里传来消息，王爷一定会入宫。等那个时候，皇宫的消息一定会完全封锁，甚至是信王府也会被团团围住。到那个时候，让如是再出名带我走，等到他登基为皇，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口气很淡，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就似乎这样的计划完全与她无关。她侧过头，看着茯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很冷酷即使知道他会伤心，也要离开。你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

    “不是的，姑娘。”茯苓摇了摇头，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才道：“奴婢只是觉得……王爷与姑娘……都很累。”

    杨清一的心猛然一悸。

    “姑娘……您明明就很在意王爷，奴婢看得出来，您很爱王爷，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姑娘，您如今这么选择，以后不会后悔吗”

    “既然已经是我做的选择……就不会后悔了。”她轻叹一声，又道，“不要说我的事情了，我已经决定好了。我想问的是……”

    话明明已经在嘴边，但还是没有说出口。犹豫之间，她将茯苓的手紧紧握住，“茯苓，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没有把你当成一个下人来看待，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你是我醒过来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亲人。所以，我一直都是希望你快乐的。我就要离开了，却还是放心不下你。”

    “所以，你一定不要违背你自己的心意，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不要因为我，而改变你自己的想法。好吗”

    “姑娘，奴婢……”

    “茯苓，我就要走了，并且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你……是想我一起走，还是想留在这里，跟着王爷一起入宫”

    “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千万不要有一丝勉强。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祝福你。”

    “姑娘！”茯苓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边抽泣着一边紧紧抱住了她。“姑娘，奴婢也一直把姑娘当成自己的家人……奴婢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一个家人了，早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姑娘不要丢下奴婢，请带着奴婢一起离开吧……”

    “傻姑娘。”杨清一先是一愣，很快也反应过来，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真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虽说你比我大一两岁，不过你倒更像是我的妹妹啊。”

    “……哪有……”

    “茯苓，不要意气用事，知道了吗”杨清一松开她，认真盯着她泪眼汪汪的眼睛。“如果跟着我，你就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回来了。因为，我的行踪是不能被泄露的。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绝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吗”杨清一叹口气，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那……王承恩呢”

    茯苓的脸一僵，大概完全没有想到杨清一会说到这个。她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我不是要故意打探你的私事。”杨清一又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只是那日我无意间看见你和王承恩在争吵，后来几天你又频频失神，我不好直接问你，就问了王承恩。”

    “他说什么”茯苓猛地抬起头，然而在触及杨清一的眼睛的同时，又垂下了眼，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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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毕竟东流去3
    茯苓的脸上也是同样的慌张，她紧张地看着杨清一，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杨清一朝着她宽慰地点点头，示意她将门打开。

    茯苓打开门，朝着朱由检简单福了福身。“王爷。”

    “嗯。”朱由检点点头，应了一声。他身穿着玄黑色蟒袍，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你先下去吧，守着外头，不要让人靠近。”

    “是。”

    朱由检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虽然脸上依然没有显露出笑意，可是眼睛里的光芒却柔了几分。

    杨清一的心依然紧紧悬在半空之中，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朝着他走了两步。“你刚刚从皇宫回来……”然而一个“吧”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鼻间就整个充斥着他身上清冷孤傲的淡淡清香。

    “我好想你。”

    杨清一微微愣住，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将他的心思说出。她将垂着的手慢慢提起，将他轻轻抱住。她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半闭着眼睛，没有应答。

    其实她能够猜到。

    今日把他召进宫，无非就是一波三折的立储，在众人面前的推辞与伪装，同时还要步步谋划着。此刻的他，或许不需要什么言语上的安慰，一切语言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了。

    而且，她心中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了下来。

    他应当是没有听见的吧

    “皇兄今日……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了。”朱由检的嗓音很是低沉，几乎就像是咽喉间摩擦挤压着发出来的那样沙哑的声音。“他不过比我大五岁，这么早就……你知不知道，今日乾清宫里里外外都是东厂的人，或者说，我从进皇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必须把自己隐藏好。皇兄跟我说的话，都是出于真心。可是我，却必须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甚至连一个表情都不能自主。”

    “其实我知道……皇兄想要看见的不是那个信王，而是他一直呵护着的五弟。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连他最后一点希冀，都没有办法……”

    杨清一心疼地皱紧了眉头，不由得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知道你很舍不得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可是我们人心里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执念。只能你自己去慢慢想……而在这个过程里，如果你想要倾诉，我会……待在你身边。”她垂下眼，没有将“一直”两个字说出来。她没有办法一直待在他身边，可是至少在他入宫登基前这段日子，她都会一直在。

    朱由检松开了她，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怅然地叹口气，才道:“我跟你说过的……我十岁的时候，曾经问过皇兄，皇帝是个什么官，我可不可以做当时他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反而笑着告诉我说，可以做，等他做了几年，就给我做。”他侧过头，笑着看着杨清一，眼睛里是那种令人心疼的颜色，隐隐地泛着光芒。他的语气很是轻快，像是希望用这样的若无其事将这些都掩盖过去。“你看，如今……真是一语成谶，竟成了真。”

    他的笑容像是卡在她喉咙间的鱼刺，不是很大不是很尖，不说话的时候只是隐隐地疼，开口说话的时候，那根尖刺就戳着你喉咙最柔软的那块肉，剧烈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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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毕竟东流去4
    她忽然觉得无比辛酸。

    “由检！”她忽然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背，“对不起！你别走……”朱由检顿住脚步，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她的心割的满是伤痕。她终于忍受不住，之前所有的愧疚、不舍、依恋、辛酸与无可奈何一齐涌上了心头，她的脸靠着他宽厚的背，低声抽泣起来。“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好……我想要你……活着，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若是登基，也就注定着历史的车轮是那样无情地碾压过去。一步一步，朝着既定的方向而去。她怎么能看着他一步错、步步错她怎么能看着他痛苦万分，可是她却也无能为力明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可是却没有任何挽回的能力。这是多么多么痛啊。她怎么能承受怎么能

    “我不劝你了。”她止住哭泣，“你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去做吧。我知道，这样的责任对于你来说，或许比任何事情都要可怕。”

    朱由检终于转过身来，不知道是不是多日精力的透支和重压才会变得如此猩红。“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悲观每每提起这些，你总是这么悲观。为什么不能乐观一些或许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之中那么糟糕，不是吗相信我……好不好”

    他的眼中尽然是无奈，她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笑。“好，我相信你。”

    “既然如此，就不要想太多了。”他张开双手，将她揽入怀中。“其实这件事情，光是想一想，就是一件让人激动的事情了，不是吗”

    “嗯。”她顺从的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边毛绒绒的，像是有什么柔软无比的东西在蹭着她。杨清一一愣，推开他的怀抱，低下头，却看见紫菜正仰着头，同样看着她。

    不过大半年的时间，紫菜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起初它总是对所有人都有着强烈的戒备，后来慢慢对她亲近，就几乎无时无刻地粘着她，可是现在它长大了，却很少再粘着她，大多数时候只是自己一个人呆在院子外头晒太阳，别人再去摸摸它，它也不会抗拒。

    一只成长好的猫，似乎就是如此。

    她心中发酸，弯下身子，将紫菜抱在怀中。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它的头。紫菜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应着她。都说猫是有灵性的动物，是不是它也意识到了，她就要离开了呢

    杨清一深吸一口气，笑着将猫抱在怀中，双手握住它的小爪子朝着朱由检挥了挥。“你看……紫菜它，多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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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人”皇宫门前，一个侍卫拦住了迎面而来的两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你们是哪个宫的随意出入宫，可有向厂公报备”

    “这位侍卫大哥，”银翘朝着他温婉一笑。“我是坤宁宫的宫女，我受皇后娘娘吩咐，出宫采办一些药材。”

    银翘指了指身边这位包裹着头巾的女子，“这是娘娘家中送来的医女，从前老爷病了，都由她负责照料。最近不是皇上身子不适吗皇后娘娘着急的很，所以就命我去将这位医女请过来。”说到这里，她忽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无论有



第五十一章 毕竟东流去5
    “皇上想要见我”杨清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皇上醒了那我们耽误了这么一会，会不会又睡过去彰显了”

    “有这个可能。”银翘皱着眉，脚下的动作却更快了，几乎已经是在小跑。“皇上一开始说要见你，皇后娘娘还劝阻着，可是皇上却执意如此，所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睡下。而且就算皇上睡下了，杨姑娘你也必须过去，在一边等待着皇上再次醒来。因为皇上说了，非要见你不可。娘娘不敢让皇上留下遗憾。”

    杨清一了然，没有再发问，只是继续跟着银翘走着。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朱由校自知自己快要离世，所以坚持要见她一面。可是她对于他来说，又是什么呢为何要见她一面她的心中隐隐有着答案，可是似乎又是模糊一片。

    心中正恍惚着，银翘却已经停下了脚步。

    “杨姑娘，我们进去吧，小声一些。”银翘指了指侧门，“皇上正在西暖阁歇着，应该只有娘娘在守着。”

    “好。”杨清一点点头，随即将脚步放轻，蹑手蹑脚地跟着银翘穿过许多个回廊，终于在西暖阁的门口停下了。“杨姑娘，您自己进去吧，奴婢在门口守着。”“好。”杨清一点点头，深呼一口气，就推开了门。

    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麝香味。这是乾清宫的专门的熏香，以前总是又浓又重的味道，不过自从她跟朱由校说过熏香味道太浓以后，他就吩咐下人，将熏香的浓度降低了许多。只是过了这么久，竟然再次将浓度又增大了。

    她皱了皱眉，即使是憋着气，依然能闻到这太过浓郁的味道。倒不像是为了清新空气，也不是为了皇族身份，倒像是欲盖弥彰。

    念头一生，她心下一凛，大步跨了进去。

    “你来了。”张嫣侧着身子站在这屋子中央，语气听不出明显的悲喜。“既然来了，就进去吧。皇上一直在等你……去吧。”

    她看了一眼张嫣，见她明显没有要跟她讲话的意思，也没有顿足，径直朝着里屋去了。想来也是，虽然张嫣并不爱朱由校，可是这么多年的相互扶持，她与朱由校之间的感情早已发展成了一种胜似亲情的感情。所以即使朱由校并不是一个好皇帝，可是当他真的要离开这人世间的时候，张嫣依然会流泪，会不舍。

    越往里走，麝香的味道反而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郁的药味和……近乎是尸体一般糜烂的味道。

    一个男子身穿着明黄色的里衣，静静地半坐在龙榻上，微微闭上了眼睛，面容上的倦色显而易见，不知道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杨清一一时间楞在原地，方才张嫣说朱由校是醒着的在等她，可是如今这样子，却像是等待的时间太久，导致已经睡过去了一会。

    那……她究竟该不该叫醒他呢

    杨清一上前一步，又细细地看了他几眼。从前他脸上那微微有些婴儿肥的可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凹陷。她猛然一惊，虽说知道他依然是重病在榻，可是却实在没有去幻想过，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身体状况。

    她的鼻子忽然有些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