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入宫墙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青铜引
“谁说的,以后我们的孩子可以学啊。”
水漓眸光一怔,似乎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她的目光仿佛越过司徒翊,望向了遥远的所在,那是比海市蜃楼还要虚无的地方。
“我知道了,水将军根本没什么阴谋,他不过是看在父皇的份上,将你借给我三年。等到三年期满,就天各一方,再不相干。”司徒翊甩开水漓的手,天空不知为何忽然变暗,宫殿的暗影压了下来,将两人禁锢在这金碧辉煌的囚笼。
水漓没有辩解,只轻轻坐在阶沿,任冷风吹起衣袂飘然。
司徒翊转身朝书斋走去,知道她就跟在几步之外,却负气不肯回头看一眼。他以为上天眷顾地给了自己一枝青梅,原来只是个签了契约的仆从。
“小翊,我有点头晕,我们回寝殿吧。”
“你先回吧,我要去书斋习字,既不能陪我一世,这一时的施舍又有什么意思。”
他也知道自己的邪火发得奇怪,可是一想到她要离开,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从未体会过温暖的滋味,就不觉得孤独是一种受罪。
水漓还是跟着他进了书斋,坐在一旁的案几上候着。柔黄的烛光下,她清瘦的身影宛若画中走出的佳人般纤细。她秀目微闭,脸枕着手臂,脸颊好似慢慢消逝的下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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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霓裳(九)
脚步声由远而近,水漓伸手遮住司徒翊的眼睛,示意他把眼睛闭上。
司徒翊永远忘不了箱子被掀开的那刻,水漓清滢眼眸中闪现出的决绝。刹时间银光交错,他忘了害怕,只担心她的安危。
水漓苍白的脸颊溅上了暗红色血液,像诡艳的罂粟,在黑夜中绽放,见司徒翊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眸光瞬间失色,甚至有些羞惭:“你、看见了”
“嗯,但是没关系。”司徒翊走过去抱住她:“我知道,你是在保护我。”
水漓轻轻拥住他:“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陪小翊久一点。别生气了,好吗”
她拉着他的手,逃也似的离开了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蹲在廊下,抓起地上的积雪擦拭自己身上的血迹。低头间,司徒翊看见她鬓边有一丝银白,原以为是冷冽的雪光,手指触及,才惊愕地看清是一根白发。
“怎么、会有白头发啊”
水漓清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勉强扯出一抹浅笑:“没什么,少年白啦。”
清晨,行刺之事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分明是舍身护他周全,在他母后看来却是另一番情境:“太可怕了,这种女人每日陪着你,夜里都会做噩梦吧。”
“母后,漓姐姐是为了救我。”司徒翊委屈地辩解。
“你说什么!你叫她什么!本宫嘱咐过多少次了,怎么一点都不长心、”皇后突然秀眉紧拧,责备地看着司徒翊。让司徒翊不解的是,她眼中责怪之余还暗藏着恐惧。
“翊儿,你一定要听母后的,水漓只是我们的棋子,绝不能对她动情,否则你恐怕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噩梦!”
在皇后的暗示下,众人开始对水漓敬而远之,她却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就像她说的,自己进宫就是为了保护司徒翊,除此之外都是浮云。
 
鬼霓裳(十)
“漓姐姐,这怎么可能,你们弄错了……”
“殿下,这位太子妃穿的可是夜行衣。”海棠冷笑着,朝铁笼里泼了一瓢凉水。
水漓依旧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翊儿这么信任你,你不觉得羞愧吗”皇后窈窈窕窕地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的司徒翊有种不祥的预感,水漓已经不是棋子了,而是一块垫脚石,被自己的母后死死踩在脚下。
“罢了,罚你也没什么意思,明日你和水岩一起去徐府提亲,早点把婉婉给本宫接进来,你陪着翊儿,我真是提心吊胆。”皇后看着被自己囚禁的笼中鸟,嘴角弯起一丝冷漠的弧度。
“母后,儿臣才刚满十四岁,应该以学事为重,不急着纳侧妃。”司徒翊皱起眉毛,他看到水漓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水色丝绢上绣着一枝莹白的梨花。
“侧妃翊儿你在说什么胡话,婉婉才是你真正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幌子。”皇后轻挑秀眉:“太子妃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她这杀人不眨眼的妖女休想觊觎。”
“母后,您不能、”
“民女谨遵皇后懿旨。”水漓淡漠的声音打断了司徒翊的话,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沾了灰尘的脸像蒙尘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晕。
“算你识趣,陛下等会要召见你,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是。”
皇上似乎担心水漓受委屈,有话不便说,居然选择单独召见她,连司徒翊也排除在外。但水漓显然将皇后的所作所为掩饰的很好,连皇上给她的免罪玉牌也不动声色地藏在衣袖中,司徒翊还是深夜将手探进她的绣被里,牵她手的时候才发现的。
“太好了,漓姐姐,父皇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司徒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怪不得母后即便再讨厌水漓也不能阻止他们两人独处。
“我们……”水漓沉吟着,指尖在司徒翊的掌心轻轻一划,宛若一颗流星划过他的生命线。
“漓姐姐,你明天真的要去找徐婉婉吗”
 
鬼霓裳(十一)
跟着徐婉婉一起进宫的,还有几千株娇艳带刺的玫瑰,一夜间就霸道地开遍了整个东宫。连水漓的住处也不能幸免,她站在夕阳下看着被砍断的梨树,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心绪,她蹲下身,用一抔一抔地黄土,将来不及枯萎的梨花埋葬了……
司徒翊站在廊下,踌躇了一会,还是没走上前去。他想到太傅的劝告,殿下若真心待她,现下还是冷落她才好,否则皇后和徐侧妃会把怨气都发在她身上。
在离三年之期只剩一年的时候,司徒翊悄悄到偏殿找水漓。她正坐在廊下抚琴,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一身,及腰的长发在寒风中飞扬,宛若三千烦恼丝。琴音被雪水浸染,轻柔却冷涩:“严霜白草木,寒风昼夜起。感时为欢叹,霜鬓不可视。”
司徒翊伸手拂去她额间的雪屑,指尖传来沁骨的寒,水漓抬起头,眸中满是错愕,显然,她不知道今天是他们成亲两年的日子。
“真抱歉,我这阵子都没出去,早就不看黄历了。”
司徒翊没说什么,挨着她坐下,继续拂去她身上的雪絮,而后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方才唱的什么,再唱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她轻拨琴弦,换了一支温和舒缓的曲子,歌声也不再疏离清冷,为他渡上了一层暖意:“风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开顷刻花。正使尽情寒至骨,不妨桃李用年华。”
他按住琴弦,拥她入怀:“很冷是不是我听到了,你方才弹的是子夜歌。对不起,把寂寞染给了你……”司徒翊低头亲吻她发间的银白,身后冷风袭来,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了一身:“漓姐姐,你看,我们一起白头了。”
水漓的唇畔泛起涟漪,眼中的柔情背
鬼霓裳(十二)
徐婉婉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片刻后才缓过神来,脸气得通红:“殿下哥哥,你居然这么说婉婉!都怪这个妖女,都病入膏肓了还在这用妖术、”
水漓黛眉深颦,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镯,想摘下来,却被司徒翊紧紧扼住手腕。
“全给我退下,我和太子妃有事商量。”司徒翊冷冷地看了徐婉婉一眼:“手镯,明日就给你。”
司徒翊攥着水漓的手,疾步回到寝殿,才发现她的房间比冷宫还要凄寂,数九寒天却连一星炭火都没有。
“我让宫娥拿去用了,我生性畏热,烟火味闻多了会头晕,还是越冷越清醒。”水漓轻声解释,倒不像是说谎,但声音却如鲠在喉:“你也别怪皇后,想必她是看我病得古怪,怕染给你吧。”
“没有什么病是治不好的。”司徒翊轻轻拥住她,因为雪水的浸润,她身上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意,他依然觉得温暖而安心:“你连我的心病都治好了,不是吗。”
司徒翊握着水漓的手:“答应我,永远都不摘下来。”
“明天不是要送给徐婉婉么”
“我给她准备了假的,足够她戴,反正上面永远不会有我的誓言。”他声音徒冷,一如她淡漠的眼神。水漓微微色变,唇畔漾起一抹酸涩。
两个月后,水岩在南疆击败叛军,却在回京途中突染恶疾,心智紊乱、神志恍惚,严重时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司徒翊正想着赶紧派太医前去诊治,皇上却冷笑着摔碎了案上的杯盏,他指着皇后,眼中是彻骨的寒:“你干的好啊,干的真好……水岩几度救朕于危难,你却这般对待恩人,不怕报应吗!”
“报应从此江山稳固,又无权臣震主,简直一劳永逸,皇上居然在这跟我谈报应,真是病糊涂了。”
“皇上、皇后,太子妃求见。”内官禀告道,悄悄向司徒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等会别多话。
众人以为水漓定是前来央求,让皇上恩准她去南疆探望,没想到她虽然眼中含泪却思绪清明:“父皇,家父如今身体抱恙,返京路途遥远,只怕禁不起舟车劳顿,还请皇上恩准他回乡养病吧。”
“就冲你这声‘父皇’,朕有什么不能答应的。”皇上苦笑着站了起来:“扶朕回去吧,倘若像你父亲那样忘掉前尘过往,
鬼霓裳(十三)
“哦、就是一些无用的、”水漓看着司徒翊的脸,畏怯地说不出话。
司徒翊一脚踢翻了竹箧,颓丧地坐在地上:“我真傻,拼命去做自己讨厌的事,只想把你留下来,结果你根本就不想管我……”
“小翊,你别这样。”水漓蹲下身,扶住司徒翊的手臂,眼泪盈盈而下:“你这样、我好难过……”
“那你为什么不愿和我在一起”
“不是不愿,是不能、真的不能、”她握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粉色菱唇翕动着,仿佛在呻吟一个古老的诅咒。
司徒翊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她眼中溢满了凄楚和恐惧,看得连他都感到恐惧了。自己的母亲,到底对她做了怎样的威胁
两人坐在地上,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她握着他的手渐渐松开了。
“困了吗”司徒翊见她秀目微闭,神情倦怠,发间又添了几许银白,仿佛寒冬的雪一直伴随着她,从未停歇。
司徒翊横抱起她,轻轻放在床榻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里不由起了个念头。如果有了孩子的话,她就舍不得走了吧,到时候自己以命相胁,母后想必也只得妥协。
“漓姐姐,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司徒翊轻吻她的脸颊,紧紧拥着她纤细微凉的身体,想用温柔将这片冰雪融为缱绻的春水。
“小翊,不行——”水漓迷迷糊糊中却警觉地将司徒翊推开:“我们没有缘分,不能一错再错了,你以后会遇到真正、”
她的声音很轻,可那个“错”字好似一支长箭,直直刺进司徒翊的心,他狠狠用唇封住了她未说完的话,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中:“别再想着逃跑了好不好你知道的,我是多想和你在一起。”
你给的就是最好的,即便所有人、包括你都告诉我以后会有更好的,我也不想要了……
永庆十年九月初一,皇帝驾崩。
九月初七太子司徒翊继位,改国号“永宁”。
九月初八册立徐氏为皇后。
九月初十册封周氏姊妹为贵妃、淑妃。
水漓因三场大典都神色欠佳而被太后罚禁闭三个月,任何人不得出入其寝宫。
司徒翊买通内官和侍卫,带着太医潜入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水漓房间内门窗紧闭,连灯火都未点一盏,瘦弱的身体躺在地砖上,宛若一只受伤的小鹿。
司徒翊走到她身边,只觉得一阵热气拂面熏来,心瞬间一揪:“快看看。”
太医把了许久的脉,终于缓缓开口:“皇上,娘娘内热严重,此病不好医治啊,而且如今有孕在身,更需谨慎,恕微臣才学浅薄、”
“你给我闭嘴!快把所有太医都召过来!”司徒翊只觉得头脑充血,整个人止不住的战栗。
水漓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司徒翊两眼通红,声音哽咽:“漓姐姐,都怨我要什么孩子,不然你也不会、”
 
鬼霓裳(十四)
纸条上只匆匆写了一行字:“水漓求太后放她出宫去,说不能让你看着她死。”
淑妃立马向太后告了密,太后极度失望地看着司徒翊:“你真要因为一个女人违背自己的母亲”
“母后,倘若不让我见漓姐姐,那您恐怕得看着我死了。”司徒翊扯了扯嘴角,却弯不起弧度,才知道原来勉强微笑是那么难。
他终于在将军府的偏院找到了水漓,冰莹的雪花宛若一只只聘婷飞舞的白蝴蝶,款款落在她的身上,却唤不起一丝生气。司徒翊慌忙将她拥进怀中,可她身上已不是他从前熟悉的微凉和清冷,而是一阵接一阵的滚烫,司徒翊只觉得瑟瑟发抖。
“求你救救她……”司徒翊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如抓救命稻草般看着仙风道骨的神医。
神医眉头紧皱,把完脉后又伸手去探水漓的脖颈,脸色变得灰白:“作孽啊!那卷该下地狱的邪书竟然还未烧毁。”
司徒翊惶惑地看着神医,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堪堪结冰的江面上,随时都要跌进冰冷的深渊。
“好生陪她吧,没多少时日了。”
“为何说是作孽她不是生病对不对”司徒翊扯住神医的袍袖,他觉得有一缕凄凉仇怨的寒意从心底上升,几欲冲破疼痛的胸口。
“相传有一卷邪书记载了天下奇毒,水家小姐中的就是其中一种。”神医看着双目紧闭的水漓,眼中满是怜惜:“冰消雪释散,中毒后青丝转华、身体渐衰,生命如冰雪般消融殆尽,无声无息。中毒之人虽可活三年之久,却无药可解。春暖花开日,冰消雪化时。”
“当年先皇分明勒令将此书烧毁,不知是哪个奸邪之人存了下来,陛下赶紧将此事查清吧,但愿世间别再有此等悲怨了。”神医拂袖而去:“也许,你已经料到是谁了。”
深夜,水漓幽幽转醒,倦怠的嘴角努力弯起弧度:“对不起,不是我想食言,而是这三年对我来说真的就是永远了……”
“神医来过了。”司徒翊用裹着碎冰的丝帕擦拭水漓滚烫的额头,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像湲湲流逝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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