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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公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水心沙

    说话间,舅妈突然很紧张地哎呦了一声。

    我循着她目光, 看到王川正被两名警员从屋里拖拉出来。

    多日不见,他样子变了很多,原本黝黑敦实的一个人,现如今又黑又瘦,头发有一半都白了, 两眼通红, 像是没有聚焦一样胡乱看着身旁那两个紧紧掣肘着他的人。闪舞

    可能精神出问题的缘故,他表现得非常不合作, 所以警察将他两手反铐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用力挣扎, 嘴里则跟含了什么东西一样, 说出来的话大声又含糊,完全听不清一个字。

    “王川!”舅妈叫了他一声。

    他压根没听见。走到一半时,他突然开始耍赖起来,身子往下一沉,两只光脚跟踩了火盆似的一个劲儿朝地上蹬,直把脚趾摩擦得鲜血淋漓。看着两旁被他弄得狼狈不堪的警员,他哈哈大笑,随后猛一下冲开桎梏,在原地欢快地蹦跶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大叫:“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

    看来真是彻头彻尾的疯了。

    最终被怒不可遏的警员一个手刀把他给劈晕,直接拖进了警车里。

    这当口我叔叔也被从屋里带了出来。

    一看到他,我鼻子不由狠狠地一酸。

    自婶婶去世后,他就中了风,那之后人一直呆呆的没什么精神,没想到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情况非但没好转,反而更糟糕了起来。他被警员带出来的时候,单薄得就像道影子,两眼空落落往前看,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屋子外都是人,甚至就连站在门口的我他都视而不见。闪舞

    “叔叔!”我叫他,但被他身旁的警员瞪着眼往后撵了几步。再开口时,他已钻入警车。

    而舅妈扯了扯我衣服,阻止我跟过去的冲动,朝我难受地摇摇头:“别过去了,你叫他也没用,他得了老年痴呆,还挺严重的。”

    “老年痴呆!”我不敢置信。

    叔叔原本是多么硬朗的一个人。距离丘梅姐的死,距离婶婶的去世,这才多少时间,他竟然得了这样的病。

    那以后他可怎么办

    这病是没法治愈的,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糟,偏偏唯一能照应他的王川又疯了,家里还又出了命案,这,不是生生地把他往绝路上逼么

    想到这里,只觉得头顶上灼人的阳光突然变得跟冰似的,照在身上,让我一阵发寒。

    依稀觉得人群里有道视线停在我身上,我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就见远离人群的地方有道瘦削的身影静悄悄地站着,两手插着兜,一双暗沉沉的眼若有所思朝我看着。

    竟是刘立清。

    一认出他,我胸口腾地燃起一团怒气。

    如果不是他,丘梅姐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他在丘梅姐的丧礼上大闹,我婶婶又怎么会猝然去世,我叔叔又怎




130.驱魔 三
    一到舅妈家,我就拼命地打水清洗自己, 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满了那具尸体上黏糊糊的液体, 用刷子也刷不干净。

    我没法忘记那块裹尸布被人从我头上扯开后所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一具绿色的尸体。

    死去应该好几天了, 再加上天气炎热,尸体烂得不成样子。巨人观让他看起来不像个人,更像一大坨随意堆放在担架上的猪肉, 膨胀得全身的静脉都清晰暴露在皮下,如同一张嵌入皮肤的网, 被一道道横七竖八的伤分割得残破不全。

    “怎么这两个人会在老丘家呢”

    “别是听到王川最近脑子稍微清楚了一点, 所以特意去从他嘴里讨口风的上个礼拜我碰见过他俩, 说是记者呢。”

    “记者记者跑咱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来干什么”

    “听说是丘梅的事在网上被传得很火, 所以他们想给村里那个东西做个专访来着……”

    “怪不得……我说怎么一来就跟我打听王川住在哪儿。”

    外院断断续续传来舅妈跟邻居的交谈声,我边洗边听,渐渐对今天发生这些事的来龙去脉, 大致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那两个死在我叔叔家的男人,是省里一家小报社的记者。

    小报社很不正规,登载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道新闻,还有些不入流的奇闻异事。自从刘立清把丘梅姐的死闹大后,网上各种捕风捉影, 联系村里的传说讲得有板有眼, 很是热闹了一通。所以被这家报社给注意到了,于是大约两周前, 他们派出这两名记者到汶头村, 一则针对丘梅姐的死, 想挖出些能做出更多文章的东西,二则想亲眼见识一下阎王井。

    历来那些现实中掺杂了诡异色彩的东西总是很容易吸引人,尽管真的放手去调查,根本查不出什么所以然,仍会被其故弄玄虚的表象所诱惑,譬如封门村。而阎王井在网上的曝光,无异于让汶头村有可能发展成第二个封门村,只要加入更多的料,以及善于利用网络的炒作。

    那两名记者无疑就是带着这种目的前来,谁知这一趟行程,竟会成为他们的不归路。

    他们是被人杀害在我叔叔家的。尸体上受到的多处伤害说明了这一点。

    有胆大的人看得比较仔细,说死者的喉咙和身体好几处比较柔软的地方都被撕烂了,像是被野兽袭击了似的。可是作为犯罪嫌疑人,无论我叔叔还是王川,似乎都不具备能将这两名五大三粗的壮汉杀死的能力,更难以造成这样的伤害。

    所以凶手究竟是谁,现如今是整个村里所有人都津津乐道的一个问题。

    津津乐道。我想我并没有用错这个词。大凡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可怕的事,都是人们茶余饭后不可或缺的谈资,这一点很可悲也很现实。

    总算洗得差不多的时候,堂姐周琼从客堂里走出来,招呼我进去吃点心。

    周琼不比丘梅,平时除了逢年过节见得不多,所以多少跟我有些生疏。近年来彼此都在外地读书,见面就更少,因此每次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比较拘束。

    进屋时舅舅和堂弟都已坐在里面。比起周琼,我跟他们更不熟络,所以简单打了招呼,我径直坐到周琼身边。

    “北棠姐,听妈说你们今天在你叔家看到尸体了”十五岁的堂弟对今天村里的事充满好奇。

    听见他问,周琼和舅舅不约而同朝他皱了皱眉。

    堂弟吐了吐舌头不再吭声,周琼接过舅妈端来的汤圆,放到我面前时朝我脖子看了一眼:“你没事了吧”

    “没事。”我下意识摸摸脖子,上面被我抓出来的几道伤这会儿隐隐有点疼。

    那会儿被裹尸布缠住时,心慌意乱之下,我完全没有注意这些伤。

    后来舅妈告诉我,说我当时的举动真把她给吓住了,还以为我被裹尸布吓出了失心疯。

    她看到我被裹尸布包住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了僵,然后突然发疯似的挠自己脖子,继而又抓紧了那块布使劲勒自己,力气大得怎么也拉不开我的手。

    好在后来靠着警察和几个邻居的帮助,他们总算把那块布从我身上扯了下来。但那段脱困时的混乱,在我记忆里竟是一片空白。

    这一点我没敢跟舅妈说,所以也对自己脖子上的伤表现得比较轻描淡写。

    不过尽管我说了没事,周琼还是取了碘酒来给我伤口简单处理了下。

    周琼念的医科,性子跟舅舅很像,话少,平时看起来总比较严肃的样子。

    舅妈的性子则跟周琼相反,很爽朗也很热情,一桌子人全靠她在才维持着热闹的气氛,只是很默契地没再提叔叔家发生的事。

    芝麻馅儿的汤圆又甜又暖,几口下去,先前被裹尸布弄得浑身难受的感觉好了很多。

    只是边吃边又想起当时有东西隔着裹尸布抓我的那种感觉,虽然隔的时间有点久了,但这会儿回忆起来,那种真实而清晰的痛感仍让我不寒而栗。

    尽管舅妈说,那是我自己在抓自己,但我可以肯定,那双手不是我自己的。

    因此不免脸上表情有点显山露水,舅妈察觉到了,看了看我,小心问了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回过神,我立即回答,“就是想起刚刚的事,觉得怪可怕的。”

    “我就是担心你还在怕。唉,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叔家里本来就已经够一团糟的,现在又碰上这种事情,想想可真是作孽……”说着,她重重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她重新看向我问:“对了,你先前不是说有事想去问你叔吗,是什么事,要不先跟舅妈说说”

    我忙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主要是叔叔家出的事要紧。”说完,怕她仍会惦记我说的事,便将话题转开:“我挺担心的,叔叔现在的身体状况那么差,也不知道被带到警局后会怎么样。”

    我的话让屋里暂时静默下来。这问题毕竟不是我们担心所能解决的。

    低头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吃着汤圆时,舅舅放下手里汤勺,有点突兀地问我:“北棠,这段时间你自己还好吗。上回听老姨说,你在上海好像发生了点状况。”

    这句话他应该是已经憋了挺久。

    刚进门时我就看到他有点诧异的眼神。他大概没想到在知道了阎王井的秘密后,我还敢回来,所以眼神里带着怒气和担心,只是碍于家人都在场,所以只能迂回着套我话。

    “我挺好,就是同住的朋友出了事,所以有一阵子挺乱的。”

    “那这次回来你打算住几天”

    “还没想好,先看看我叔叔的情况吧。”

    说完,我瞥见舅舅微微皱了下眉,有点欲言又止的踌躇,遂又补充了句:“我想等他没事了再说。”

    舅舅眉头并没因此而松开。他意味深长看着我,轻吸了一口气:“北棠,不是舅舅多嘴,老姨的话还是要听的。看看你叔和王川……”

    说到这儿,听见舅妈轻轻一声咳嗽,舅舅没再继续往下说。

    不过不说我也知道他想对我讲些什么,只是此行就是为了解决我身上的问题,偏巧叔叔家却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草草将汤圆吃完后,尽管舅妈几次三番邀请我在她家住



131.驱魔 四
    四.

    依赖是件很可怕的事。我用两年时间学会了什么事都靠自己的完全独立,可是仅仅几天的朝夕相处, 我发觉自己对这不知该如何定义种类的‘人’, 心理上已产生了很大的依赖。

    我没法描述在这片让人心生恐惧的黑暗里看到他突然出现, 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好像全身血液一下子恢复了正常的运转,我四肢重新有了温度,抬起头时能感觉到夏风的微凉, 泥土的微腥,蛰伏在田地中的小虫和田鸡此起彼伏的鼓噪。

    原本坟场般的死寂去哪儿了

    这片刚刚还如惊悚片现场般围困着我的空间, 回过神, 赫然只是小山村平凡得再普通不过的夜。

    他就像个魔术师, 不是吗。

    当然, 这种心理微妙的变化,我是不可以让冥公子看出来的。

    生与死的悬殊让我和他除了短暂的合作,注定不可能有任何程度上的交集。况且, 这样一个充满着传奇和神秘力量的人,怎可能察觉身旁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在命运推手的促使下,悄悄对他潜移默化出一种由恐惧到不安,再由不安到佩服, 乃至生成了依赖的转变。

    不可以让他觉察出来的。

    所以不动声色看他把车熄火后朝我走过来, 我有点遗憾地朝身后指了指:“本想请你进去坐坐,可是我出来时忘了带这儿的钥匙, 所以今晚……”

    话还没说完, 门在我身后吱呀一下, 宣告了开启的声响。

    锁着的门对冥公子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我讪笑,转身走到房门前,把门推了推开:“那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冥公子始终没对我说他今天离开后到底去了哪里,又办了什么事。

    不过他看起来有点累。

    早在过北汶山的时候,这一点就挺明显了,但那会儿还没怎么转成实质性的表现。

    实质性的表现就是,他半个身体已恢复成了骷髅的状态。

    所幸一路过来是开着车,否则,按着他这样无所顾忌的性子,若是坦荡荡走在山村暗不见光的小道上,一路过来不知得吓出几条人命。

    但是进屋后,他没有立刻用我备给他的画修补身体,而是让我给他弄点吃的。

    我有点为难。

    这房子两年没人住了,蛛网灰尘一抓一大堆,却哪有什么现成的食物可以供给他。

    好在最终从厨房的吊柜里找出几包方便面,袋子抖不干净灰尘,所以日期早已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哪一年的,想想有防腐剂总不容易变质,就烧了点开水泡了两碗,一碗递给他,一碗端在自己手里。

    冥公子倒也不嫌弃。只是捞起第一筷面时,他用他左边那只黑洞洞的眼窝扫了我一眼:“北棠,你真是很不讲究。”

    我一愣。

    本以为他对食物充其量只视作补充能量的途径,并不讲究,看来我错了。“可是家里没别的东西可吃了。”于是我忙解释。

    “即便它叫做泡面,也该是煮过后才比较好吃,你家虽然没别的东西可吃,锅子总还是有的吧。”

    他说得慢条斯理,吃东西时的姿态也是。潇洒得能让人完全忽略他半身骷髅的阴森模样。

    所以我再度讪笑,用沉默敷衍了我不想洗锅子的真相。

    冥公子依旧一派并不介意的模样,只是边吃边又问了句:“这碗你应该是洗过的吧。”

    “洗过。”

    答得有点心虚,他自然听出来了:“那你怎么不吃。”

    半是骷髅半美色的脸,不动声色间有种刀似的犀利。

    对着这样的脸我没法继续搪塞,只能叹了口气,坦言:“因为洗洁精放了很久,不知道过期没有,我不是你,我怕会吃坏肚子。”

    “倒也实诚。”

    话音听不出情绪,但半张骷髅面对着我,森森的让我说不出话来。

    吃过面后,冥公子还算完好的右半边脸微微显出一点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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