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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南宫映川

    莲姑一张木板脸上终于露出了若有若无的一丝笑容,淡淡说道:“里面还有三柱香要上,不过少奶奶不必亲临,由我代劳就好。你在这里等一等,过一会儿我就送你出去。”

    “里面”许绣氤抬眼看了看,神龛背后的墙上果然有一副垂到地面的轻纱白缦。她方才磕头磕到晕头昏脑,竟一时没有注意到。

    她有些奇怪:“既是供奉在祖宗堂的,必也是韩家的先人,我若是不亲自去上香磕头,岂不是对先祖不敬吗”

    莲姑道:“少奶奶不必多虑,里面那一位并不是韩家祖上的正主,论地位不如你尊贵。只不过和韩家有些渊源,所以安置在这里,也让她身后受些香火。按规矩少奶奶是不能向她磕头的,只怕她受不起。”

    许绣氤道:“是,我听姑姑的。”

    莲姑转身走向墙边,掀起了白缦,突然她惊呼了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许绣氤赶紧奔了过去,白缦后是一间狭长的屋子,此时天已大亮,里面的屋子没有点灯,能清楚地看见一边墙角里供着一个小小的神龛,却用红布遮挡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另一边靠墙有一排木架,放着些香烛、香油、金箔之类的祭祀用品,木架顶上歪歪倒倒地搁着一个牌位,一头斜倚在墙上,油漆尚新,显然是新做好的。许绣氤眼尖,一眼望见那牌位上写的是“韩公墨卿之灵位。”

    韩墨卿正是韩载沄的父亲,五年前已过世了。

    莲姑直愣愣地盯着地板上六七个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牌位,过了半晌弯腰从碎片中拾起一个绣花荷包攥在手心里,脸色便阴沉得像要滴下水来。

    许绣氤问道:“姑姑,这些摔坏的牌位是什么上面的字都不大看得清了。为什么这几个和老爷的牌位没有供在外面”

    莲姑道:“老爷的牌位是夫人嫌以前的做得不好,吩咐了重做的。摔坏的这几个,是韩家一支远亲,新近编入了族谱,要择了日子和老爷的牌位一起外面的大堂去。”

    许绣氤道:“什么远亲很重要吗”

    莲姑道:“闽南的吴氏家族经营沿海一带的船货生意,本来与我们素无来往。但去年他们突然来访,自称祖上本是韩氏一族,二百年前为避祸乱更名改姓去了他乡。如今他们想认祖归宗,重回韩氏门下,为表诚意,他们把祖业更名为慕湘堂,以示千流归源不忘故乡。”

    许绣氤笑道:“二百年前的事,谁能说的清呢不过以夫人的眼光,审时度势,自然是准了。”

    莲姑点头道:“夫人查了族谱,他们说的旧事似是而非,倒未必全无来头。不过无论真假也好,吴氏一族近年来在沿海不断崛起,大有控制闽南之势。若与他们联宗,强强合作,于双方都是有利无弊。所以夫人为了以示郑重,特意找了族中几个学究老头子,重新编辑了族谱,把闽南这一支加了进去。还找了长沙城中最好的白事工匠做了他们祖上几人的牌位,要择日和老爷的牌位一起归入祖宗堂,籍以证明他们是韩氏后人的身份。”

    许绣氤赞叹道:“夫人的行事与气度果然不凡,难怪长沙人都说她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呢。”说着,她皱了皱眉:“不知姑姑说的择日是定在了哪一天”

    “十月初七。”

    “今天已是十月初四,这样急那牌位还能重做吗”

    “做不了,这牌位做的极其精细,至少要花七八天的工夫。”莲姑叹道:“闽南吴氏很重视这件事,他们的人早已抵达了长沙,日子是不能再改了。”

    许绣氤目光闪动:“这么说,难道是有人不想让吴氏归宗,砸了牌位泄愤,想让这事做不成么”

    莲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老爷本是韩氏的族长,自他去世后因少爷年纪太轻,族长的位子暂时空缺。吴氏归宗是大事,夫人只能召集族人商量,虽然大家多有质疑,但夫人力排众议到底是把这个事定下来了。不过,对这件事不满的依然大有人在,其中反对最激烈的就是负责看守祖宗堂的韩季平。”

    “韩季平”许绣氤想了想:“是不是那个身材很高、有点驼背、右眼失明的老头子我成亲的次日见过他一面。记得挽香说,不能把他当成一般的下人,就连少爷见了他也要以叔叔之礼相待。”

    莲姑道:“你记忆力倒不错,一天之内见了几百个人,竟能记起他的名字和相貌来。”她冷冷说道:“韩季平读过几本书,是个出了名的犟脾气,他不但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也患有眼疾。几年前他混的穷困潦倒,连饭都吃不上了,是夫人收留了他,体谅他眼力不好做不了重活,就让他看守祖宗堂,又清闲又体面,薪金给的又丰厚。谁知他竟然不知恩图报,还在这等大事上和夫人作对,实在是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

    许绣氤道:“他顶撞夫人,未必是不知好歹。夫人身为当家人,为韩氏一族的前程谋划,是尽职尽责。他看守祖宗堂,对存疑之事提出反对,也是尽到本分,倒不便苛责了他。”

    莲姑道:“你刚过门,对韩家的事还不甚了解,何必为他开脱摔坏牌位的人必定是他,我定会向夫人禀报,按家规处置。这也是。。。”她加重了语气,一字字说道:“我的职责所在。”

    许绣氤笑了笑:“姑姑为何这样肯定,摔坏牌位的一定是他,不是别人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莲姑的脸色依然清冷:“我昨日傍晚才来此间看过,里里外外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异常。韩季平奉命看守,只有他有大门的钥匙,这大堂的窗户又都是从里面开启的,别人根本进不来,不是他昨天夜里捣的鬼,还能是谁”

    说完她转身要走:“事关重大,闽南吴氏是得罪不得的。我要赶紧向夫人禀报,恕我不能再陪着少奶奶了。”

    “可是我认为,摔坏牌位的人并不是韩季平。”许绣氤在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哦”莲姑诧异地转过身来:“为什么”

    许绣氤伸手往木架上一指:“因为牌位原本是放在木架顶上的。”

    “那又如何”

    “做牌位的木材很坚实,要摔成这样需要一把力气,女人是做不到的。而男人就不同了,即使再矮小的男人,身上的力气也不是一般女人能比的。”

    莲姑暗中皱了皱眉,心道:“这不是废话吗”,表面只淡淡说道:“女人自然做不了这种事,也不会做这种事。”

    许绣氤接着说下去:“韩家的内宅里基本都是女人,为了防止男仆欺负丫鬟们,留用的寥寥几个男仆身材都很矮小。只有韩季平身材很高、手臂很长,是一个例外,因为他是韩家的族人,又年老多病没有这种风险。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任何垫脚的东西,别人根本拿不到顶上的牌位,而韩季平却可以轻松做到。”

    莲姑越发皱紧了眉头:“这话我就不懂了,这不正说明事情就是他做的吗”

    “关键就在这里”许绣氤笑了笑:“这个人并不是用手拿到牌位的,而是用一种鞭子样的东西把它们卷下来的。证据就是,留在顶上的老爷牌位原本也是立得好好的,却因为受到鞭风的震荡而倾斜了。鞭子可以卷下东西,却无法把顶上倾斜的东西扶正,说明这个人身材不高,伸手根本够不着。”

    “还有,这些牌位不论形状和做工都是一模一样。韩季平一只眼失明,另一只患有眼疾,深夜之间,烛火朦胧,他怎么能准确看出哪一个才是老爷的,独独把它留下了呢”

    她认真地看着莲姑:“所以,我想请姑姑多多思量,莫要冤枉了不相干的人。”

    莲姑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语声依然冷淡:“少奶奶说我冤枉了好人,也未免把我看得太愚蠢了。”

    许绣氤笑道:“姑姑误会了,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莲姑打断了她的话:“你所说的不过是猜测,并非亲眼所见。而我,若不是握到了确凿的证据,又怎么会认定是韩季平呢”她拿出了那个绣花荷包:“你打开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许绣氤接过来:“这是装水烟叶子的烟荷




第十章 秋格与挽香
    从祖宗堂出来,莲姑便匆匆离开回去韩夫人那里,许绣氤跟着送了她一段路才往原路走回来,看见了秋格蹲在一棵芙蓉树下的背影。她已经等了很久,手里正拿着几颗弹珠,玩得很起劲。

    许绣氤唤了她一声,她便赶紧答应了,捏着弹珠含笑跑过来。

    许绣氤看了看她的手,淡淡说了一声:“走吧。”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一架落英满地的紫翅花下,许绣氤停下了脚步:“秋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秋格吃了一惊,结结巴巴说道:“没。。没有啊,少奶奶怎么这么说”

    许绣氤道:“我问你,洞房的那天晚上,你说要为我理床,那么你去捏垫子做什么还把床上的被子也打开过,是不是”

    秋格的脸瞬间涨红了。

    “还有,放在窗下的水缸为什么会突然破了一个洞,是不是被你用弹珠打破的”

    秋格笑得很不自然:“我哪有那个本事水缸本来就有很深的裂痕,少奶奶也看到了,怎知不是自己破的”

    许绣氤道:“水缸里的玉笋本来是完好无缺的,缸破了以后,玉笋也被砸出了一个洞。你以为现场没有留下弹珠,我就猜不到是有人从窗外打破的了”

    秋格低下了头,讷讷道:“可是。。。可是。。。”

    “可是弹珠为什么不见了我又凭什么说做这事的人就是你”许绣氤笑了:“小丫头,你不会狡辩,倒还是个老实孩子。”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根细长的装着弹簧的竹管,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我这个机簧可以一次发射十几颗钢珠,是不是比你用的还要轻巧灵便”

    秋格睁圆了眼睛,接过去看了看,竟有些爱不释手,惊呼道:“真的呢,比我哥哥给我的还要好得多。”

    许绣氤拿了回去,笑道:“我家里几代人闯荡江湖,论见识我足以当你的前辈吧你在弹珠上穿上细绳,一击得手之后就收了回去,这种小把戏瞒的了别人又怎么瞒的了我你再看看你的手。。。”

    她托起了秋格的右手:“少爷告诉我说,为了取个好彩头,那间洞房的梁柱、窗台上都涂上了一种特殊的荧光粉,你在收回弹珠的时候,掌缘不小心擦在窗台上,这种荧光粉粘在手上要一个月之后才能洗掉呢。”

    秋格吐了吐舌头,赶紧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即惊慌起来,拉住了许绣氤的袖子,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带着哭腔说道:“少奶奶,我没有恶意,你饶了我吧。”

    许绣氤双手扶起了她,叹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秋格居然抽泣起来,点点头:“我。。。我是为了我哥哥。”

    “你哥哥怎么了”

    秋格不说话。

    许绣氤柔声道:“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兴许我可以帮帮你。”

    秋格一边轻轻抽泣,一边摇摇头:“说了也没用,谁也帮不了我的。”

    许绣氤微笑道:“傻丫头,世间除死无大事。你不说出来,怎知就想不到办法”

    秋格听了她的话,怔了怔,半晌后停住了哭声,轻轻说道:“我哥哥叫沈玉鸣,原本是驻守潼关的萧将军身边一名亲兵,几年前萧家出了事,满门遇难。我哥哥本来是应该遣散回家的,可是几年来也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我们千方百计地打听,才知道他当时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奎星门。”

    “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奎星门”许绣氤吃惊道:“你哥哥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秋格摇摇头:“我们想破头也猜不出他为什么要闯到那个龙潭虎穴去。总之他一去就好像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奎星门里,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你哥哥这一去,只怕是。。。”许绣氤叹了口气,犹豫着说道:“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我们总觉得他还活着。”秋格抹了把眼泪:“我和爹娘都常常梦见他,他说他还活着呀。在梦里我们问他,他在哪里,他又死都不肯说。”

    “所以呢”许绣氤轻轻问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和你哥哥的下落有什么关系”

    秋格愣了一下,半晌后平静下来:“是一本淡灰色镶着银边的书,叫做《六齐工记》。”

    “六齐工记”许绣氤念了一遍,心里暗忖道:听名字,这是一本谈铸剑之术的书。

    她问秋格:“这本书对你有什么用”

    秋格道:“这是北方武林霸主上官氏要找的一本书,听说谁能献给他们,就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我想奎星门再厉害,也一定比不上上官氏,只有他们才能救出我哥哥。”

    “你还知道上官氏”许绣氤笑了笑:“这些事你是听谁说的又是谁告诉你,这本书就藏在韩家”

    秋格犹豫了很久,才嗫嘘着说道:“是。。是听姑太太说的。”

    “姑太太,她又如何知道的”许绣氤感到奇怪,想了想,故意板起了脸:“你没说实话,姑太太身在深闺,并不是江湖中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你不把来龙去脉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又怎么帮你呢”

    “这。。。”秋格愣了半晌,探头向四周望了望,这才小声说道:“少奶奶,我只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更不要说是我说的。”

    “这些事,是一个很年轻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告诉姑太太的,被我无意中听到了,他们好像也在找这本书。”

    秋格说完,便低下头,不知为何连脸都红了。

    许绣氤也怔了怔:“那个男人是谁”

    秋格摇头:“我不认识,应该是外面来的。”

    许绣氤明白了,想不到韩静枝另有秘密,她笑了笑:“姑太太的事,我们不去管她。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你也不要说出去。”

    秋格忙点点头。

    “倒是你,傻孩子一个。”她叹了口气:“先不说到底有没有这本书,即使有,也必定收藏得很隐秘,韩家这么大,你到哪里去找”

    她拉起了秋格的手:“快别这么胡乱干了,不然早晚被人发现了,你怎么说的清楚就是我和少爷也保不了你。”

    秋格又低下了头:“是,还是少奶奶想的周到。”

    许绣氤抬头看了看在轻风中纷纷扬扬飘落的紫色花瓣,笑道:“我们回去吧,你的事我记下了,看哪天少爷回来得早一些,我就和他商量,一定想法子帮帮你



第十一章 终于露出来了
    幽静的庭院里,花香馥郁。虽已深秋,淡淡的日头下仍见一丛丛月季、海棠在芬芳吐蕊。韩家不喜凋敝,每一处院落里总有四时应景的花儿常开不败。

    又是一个午后,挽香独自站在廊檐下,举着一只细白瓷碗给笼子里的画眉、鹦哥添食。

    一个粗壮的人影从院门外闪了进来,站在檐下的阴影里,嘿嘿笑了两声,叫道:“挽香姑娘。”

    挽香瞥了他一眼,手中的活儿不停,淡淡说道:“陈淮生,你脸上的腮腺炎还没有好,跑来做什么”

    陈淮生摸了一把脸上的膏药,陪笑道:“快好了,不妨事。多谢姑娘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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