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成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竹影筛月
良岫抬头四处张望一番之后,又将头俯向古琴,悄悄儿地说:“我不怕,你也不怕,我们偷偷地弹,反正也没人听得见、听得懂。”
良岫又笑了,笑自己怎会和一架琴说起话来。
是啊,琴声优美动人又如何刺耳难听又如何那欣赏它的人早已湮没于茫茫人世。反正也没人听见,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何况自己的琴技很是平常,这曲子又古怪难懂,所以也不必担忧会有绕梁三日而不绝的奇迹出现。更可况,良岫抬起迷蒙的双眼努力望了望
第83章 凝碧小筑!
此时此刻,前宅,书房,龙云漠。
站在窗前,看一轮明月驾着微云缓缓地升上深蓝的夜空。
一身干净到不染纤尘的白色衣袍,腰间的墨竹荷包散发着奇特而浓郁的药香,里面盛放的是按照老药王当年留下的药方配制的丸药,以备不时之需。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玄色流苏随意地束在头顶。屋子里没有点灯,月光照在龙云漠的脸上,那张棱角分明充满英气的脸此时竟显现出少有的柔和。
金刚刚离开,但是龙云漠知道他是不会离开自己超过数丈之遥的,只是自己并不清楚这个怪异冷漠却侠骨柔肠的死士会隐身于何处。
而此时正怀抱自己心爱的巨阙剑,坐在书房屋顶上望月忧伤的金却正在暗自苦笑,自己一个江湖侠士,堂堂漠王爷的死士,何样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没见过没经过现在竟变成了时常悄悄潜入女子绣帷为王爷打探消息的探子!这若是被江湖上的同道之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被笑死自己还有何面目在江湖上立足!想到这里,金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虽然极其微弱,却没能逃过龙云漠极其灵敏的耳朵,他低声说道:“你说云良岫让小太监置办了纸钱香烛之外还弄了满满一坛杏花白”
“是,王爷。”金坐在屋顶上没动。
“一坛杏花白,她打算醉死”
“王妃只是让人弄了一坛杏花白,属下并未看见王妃喝它。”
“这难道是她宰相府祭祀的规矩”
“属下不知……”屋顶上的年轻侍卫无可奈何地抓抓头发,又挠了挠脸,王爷现在这是怎么了整日里问来问去,问的都是关于王妃的琐事,大事小情、鸡毛蒜皮,既然王爷是如此厌恶王妃,不要理睬她就是了,何必如此关注
屋内的龙云漠却想起了前几日入宫发生的事情,便不由得又是心中火起——怎的这样没头苍蝇一般闯进了龙云胄的“夕翠园”!竟让他占了便宜又羞辱了自己!每每回想起那柔软娇小的身子被那个臭名昭著荒淫可耻的龙云胄紧紧抱在怀里,便暴怒之气不可遏制。若不是那天她满头冷汗紧闭双眼偎在自己怀说难受,还忽然大口大口地吐着乌血,自己真的是断断不能饶了她的。
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守在她床边一直到她醒来,隔着迷雾一般的纱帐,看到她微微动了一下,并慢慢坐起来的时候,内心竟——欣喜若狂!一时竟
第84章 琴音如雾
龙云漠气冲冲回到王府,即刻召唤金来书房,方知那云良岫果然是养好了身子,又是纸钱又是香烛,居然还弄了一坛子酒!她这是要翻天不好好儿地在问杏轩待着,难道还要兴风作浪惹更多的麻烦不成!
怒火冲了脑门儿,本来是要去问杏轩兴师问罪的,可是恰好王安此时送茶进来,禀告王爷王妃取香烛纸钱和要了一坛杏花白是因王妃之母,宰相夫人的忌日到了,王妃要薄祭亡母,故而派小福子来前宅领了这些东西。王安又说:“这是小事原不打算来烦扰王爷,但王妃执意要老奴禀告王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此老奴才向王爷如实禀告。”
听了王安的话,龙云漠心中忽地一软,那满心的火气竟忽然消了大半,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母后。比起自己,云良岫倒真算得上是个孝女,十七年过去却依然还记得母亲的忌日。自己呢因为身体,还有其他种种原因,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母后祭日之时为她烧一点纸钱,焚一炷香了。母后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却已是十数载如过眼云烟了。想到此处,龙云漠甚是惭愧,心中竟不由得对良岫生出淡淡的敬意。
如今已是月光满窗的深夜,那云良岫祭祀亡母之后或许正在对着一盏孤灯暗自垂泪吧
案上也有一坛杏花白,这是晚饭后龙云漠命王安给自己搬来的,他想知道这杏花白穿喉而过是何样感觉。
龙云漠因身中奇毒需要终年服药,太医叮嘱过不宜饮酒,龙云漠一直还是很遵从医嘱的,偶尔饮酒皆是因为心情忧闷压抑无法消解才不得已而为之。算来,自与云良岫成亲之后似乎便再没有饮酒,不知何故。如今却因云良岫心中又起了要饮酒的念头,也是不知何故。
或许是这酒的名字触动了自己吧
“杏花白,杏花白……”龙云漠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自己记忆里的杏花是粉的、红的,漫山遍野,见到念玉之后才知道世上还有白色杏花,它们缀满了晶莹透亮的雨珠儿,在当时还是白念儿的臂弯上的竹篮子里凝视着自己。那是如此纯洁的白色,而不是因为时光的洗涤和记忆的湮没让杏花褪去红颜徒留苍白。如今又因为云良岫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一种酒,还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
龙云
第85章 人在虚无缥缈间
宽大的雕花木床上,睡梦中的龙云漠紧闭双眼面色苍白.他睡得极不安稳,几次挣扎着想要醒来,想要坐起,可是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他身体的同时也压住了他的灵魂,他的身子动弹不得,既无法彻底进入梦境,也无法完全地醒来。
可是这琴声愈发凄婉悠长摄人心魄,它就像一条柔软、透明的蛇纠缠在龙云漠的梦里:
随着琴声涌来的是厚重的云雾,这云雾将龙云漠团团包围,他挥动手臂想将这云雾驱散,可是每次云层散开之后都会迅速地聚集。无奈之下只好拔出腰间长剑用力地砍着、削着,待终于一层一层将这云雾剥开之后,眼前出现的竟是恍若仙境的空中楼阁,那些楼阁精美华丽,却建于云端之上,随着云朵的漂浮而游移动荡,就像河流上无根的浮萍。前一刻它还在眼前,下一秒就随风飘得无影无踪。
龙云漠努力睁大双眼,想从这一片虚无缥缈之中看清前面一座楼阁之中凭栏而立的那个人。她的面貌如此模糊,身形如有似无,白衣拂荡、长发飘扬,臂上无边无际的白纱被风扯着一路飘进楼外的云里,让人分不清哪是白云,哪是白纱。
龙云漠不知道她是谁,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他似乎曾经与她那样的熟悉。他记不起她是谁,只是看到她心中便彻骨地疼,觉得是那样的喜欢她又是那样的恨她。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飘起来,向着她飞了过去,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伸手抓住她了!衣袖就在自己的手里,却依然看不清那人的容颜。想要抱她进怀里,想要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自己为了寻找她受了多少折磨与苦痛,从此后摈弃所有,永生永世都不再与她分离。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咽喉。她却不知为何哭了,眼泪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么温暖竟烫疼了他的手背。忽然她轻轻地滑出他的手掌,不发一言,背对着万丈云海素面向天倒了下去,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她瘦弱的身躯带着风声不停地坠落,白云四合瞬间便淹没了她的身影……
记不起曾经是谁就是这样滑出了自己的手掌,如今竟又是如此相似的场景,龙云漠急得汗出如雨,他想要喊却喊不出声音,想要抓住她,想要和她一起飞下去,可是身体僵硬无法动弹,手里
第86章 半首《花谶》(一)
良岫所弹的这半首曲子,名曰《花谶》。
没有来由的半首曲子,似乎自记事起就在良岫的脑海里旋转的音律。就是这半首曲子,在耳边响了十几年且越来越响,自己被逼无奈才向姑姑学习了一些琴技与音律,将它的曲谱记录了下来,又将它弹奏了出来,之后,它终于不再整日在耳边响了。
记得那日,是一个慵懒的初夏午间,四周一片寂静,蝉在白云观高大的松树上有气无力地唱着。除了姑姑,其他人大概都已经休息了。十岁的良岫独自躺在寮房里(奶娘云莲已经在良岫八岁时与她分房睡了,这是凌虚道长的命令),耳边响着的琴声令她辗转难眠。
她捂住耳朵却一点作用也没有,这琴声一点儿都不好听,每次响起都会让人心里莫名地难受,良岫忽然很想哭一场,凄凄楚楚地哭上一场。可是姑姑说,人一定要坚忍,哭是软弱的表现。于是强忍住不哭。如果周围十分嘈杂还要好些,一旦静下来,这难听古怪的琴声就会反反复复地吵闹着、吵闹着……
实在忍耐不住了,便一骨碌爬起来穿好鞋子,一溜烟跑出房去。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小心地绕过正在廊子外面啄食碎米的鸟雀儿(那些碎米都是良岫撒在那儿的,因此她可不想打扰自己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和真诚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客人”),顺着那一缕檀香来到大殿外。吱扭一声推开虚掩的殿门,一股肃穆之气和清甜的烟雾一起扑上面颊。
姑姑正面向殿门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身后是黄色帷幕半掩的高大的三清神像,塑像神态悠然宁静超然物外。
大殿里有些阴凉,好像和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让良岫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脚步。良岫先跑到三清像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爬起来悄悄儿走到姑姑面前,姑姑似乎是睡着了,一双和蔼的眼睛微微闭着,乌黑的头发梳成光滑的发髻,用一根竹簪绾在头顶,一身青色道袍衬得她原本就很饱满白皙的面容更加端庄慈祥。而道长身后袅袅升起的烟雾,让良岫觉得姑姑身上充满了仙气,好像一转眼姑姑就会驾云而起飞离这里。
忽然良岫有些担忧了,要是姑姑变成神仙飞走了,自己该怎么办虽然也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但那毕竟是传说,再有,那也是那得道的人得了仙丹分给了院子里的鸡犬吃了才一起做神仙去了,姑姑又没分给自己仙丹吃,自己怎么和她一起升天
想到没有姑姑的日子,良岫忽而有些害怕。那样的话,自己还能待
第87章 半首《花谶》(二)
看着良岫清澈美丽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凌虚道长略显无可奈何,“孩子,告诉姑姑这琴声在你耳边响了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好像自记事起便有,不过那时声音小一些,现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了,而且每次响起来就让人心里难过很想哭。”
“这个……”凌虚道长犹疑了一下说道,“姑姑也无法解释,这大概就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过姑姑倒知道一个法子,若想消除耳边音,须用琴将这曲子弹出来便好了,你可愿意学琴”
“我愿意学,愿意学,只是姑姑,到哪里去学呢”
道长微微一笑,“姑姑虽愚钝,但对于弹奏古琴还算是略知一二,从今日起你便和姑姑学习最基本的技巧吧。”
良岫听言倒是十分开心,自己虽然不是很喜欢很想学弹琴,但总比耳边整日响着琴声要好吧姑姑将自己珍藏的焦尾琴拿了出来让良岫学习弹奏。
良岫果真有些天赋,又加上认真刻苦,不出半年竟能较为流畅地弹奏一些最简单的曲子了。凌虚道长很高兴,便又教她记曲谱。一年之后,良岫便把那首终日响在耳边的奇怪的曲子的曲谱磕磕绊绊地记录了一半下来,只是还从来没有弹奏过。
第一次弹奏它时,良岫已是十一岁的少女了。虽然还是会偷偷跑出观去和山脚下村里的小伙伴们玩耍,但是性子里文静的那一部分已经渐渐显现出来,更多的时候还是喜欢留在观里跟着姑姑学习琴艺、医术、诗词、绘画以及道术等等,因为她迫切地想知道更多的东西,了解更广阔的世界,这些比玩耍更能吸引她。
那还是一个初夏的午后,姑姑下山去给一位住在山林深处的老人看病,因为路途遥远难行,大概要去个三五天才能回来。
良岫午睡起来后,心里有些烦闷。看看窗外,只见空中阴云低垂,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静默地立着,偶尔有燕子贴着地飞过,都能听到它们翅膀掠过地面的轻轻的沙沙声。
良岫心中不知为何乱乱的,想看看书,但是拿起来翻了半天却觉得无聊看不进一个字,只好又丢回枕边。
忽然记起姑姑藏书的壶天
第88章 引天雷
一开始是不成调子的,可是越弹越流畅,渐渐地撼心动魄的乐曲从良岫还显稚嫩的指尖上流淌了出来。
良岫只觉得心中悲喜皆从曲中而来,不觉已完全沉浸其中。
一曲未完,仿佛灵魂脱离了自己的躯壳,浮游在浩渺太虚。茫然四顾,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见云中出现了一座仙岛,身体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只见仙岛上空云蒸霞蔚,岛上长满奇花异草,梅花鹿在其中悠闲散步,白鹤在盘旋飞舞。良岫见此情景心中竟很是欢喜,似乎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让心灵有一种归属感。
忽然眼前恍惚飞来一清丽的仙娥,对着自己伸出手来,惊喜道:“姐姐回来了!一别数千载,妹妹思念甚苦!”说着便要来拉良岫的手。良岫吃一惊,“这位姐姐,岫儿并不认识你。”说着急忙将手藏在背后。那仙娥愣了一下,苦笑着,“原来姐姐劫数还未尽,本不该回来……”话未说完,已消失不见。
正在纳闷,却见眼前云雾更浓,风也变得愈发凌厉,仙岛没入云海,隐隐从云缝中露出一片宏伟辉煌的殿宇楼台,那楼台之上有一红衣仙人荦荦独立,风将他(她)的红衣和长发吹扬而起,只是良岫离他(她)太远了,看不清容颜也不能分辨出男女。
正在好奇间,忽听一声霹雳将良岫震醒过来,方才发现自己仍在乘苇堂中,窗外竟已是浓黑如墨,风狂暴地将树枝树叶撕扯下来抛上天空。门窗被风吹得开开合合,咣咣作响,就连屋子都好像在风中颤抖摇晃。
而自己正趴在琴上,琴弦不知何时断了一根,凤随正趴在自己背上一动不动似乎昏了过去!
良岫赶紧爬起来,将凤随扶坐在身旁的蒲团上,这才看见凤随的后背上竟有一道被火烧灼的焦黑!拨开衣服的碎片,才看见连他后背的肌肤都被烧黑了一大片。
良岫慌了,凤随受伤了,需要医治,可是这里没人能看得见他,该怎么办!一时着急,良岫一边喊着凤随的名字一边大哭了起来。
“岫儿都弹了些什么太难听,让人听了心中酸楚得很……”
良岫正哭着,忽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赶紧擦擦眼泪,才看清那个十一岁的少年正一脸苍白地对着自己笑。
看到凤随还活着,良岫不禁破涕为笑,“我以为你死了,我都要吓死
第89章 明月少年心
但是自那次起,良岫耳边的琴声果真消失不见了,因为只记录了曲子的一半,所以后半首便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良岫也不敢再弹。
只是十三岁那年,遇到那少年,那个支离破碎的少年,说是要一起续出那后半首,还给它起了个好听却怪异的名字叫《花谶》。然而那一切稍纵即逝,如风过而不留痕一般,突兀地来,又突兀地去,再之后,便是漫长的此生永不再见。只留了那半首曲子,还有那个谜一样令人费解的曲名——《花谶》。
说来也怪,自与那少年相遇,便觉得必要弹奏此曲,哪怕是惊天地引雷火,似乎也都变得无足轻重。然而也果真如此,在满庭的明月疏竹之中,少年因为伤势严重,只能斜躺在竹椅上,头发像山间溪流一样,从椅背靠垫上倾泻下来,几乎垂到地面的青石砖上,那发梢在夜风的轻抚下,如垂柳般摇曳。
洁白的手指在琴弦上悬了很久都没有落下来,他看出她的犹豫,暗哑着嗓音微弱地努力说道:“弹吧,我想听……”
他的喉咙受了伤,几乎失声。听了他那嘶哑的声音,良岫心中不忍。于是,手指堪堪落下,琴声夺弦而出!却,那样委婉清隽,又那样静寂忧伤。没有了乌云蔽空,也没有了惊天霹雳,只剩下明月、溪流和花蕊中陶醉流连而忘归路的蜂儿,振翅欲飞,却怎么也飞不出去的缱绻。
只是良岫并不知道,随着琴声的起伏,那少年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他使劲儿支撑着,那根本就支撑不住的破碎的身躯,只觉得灵魂,不,应该是潜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挣扎着要脱离这个痛苦不堪的躯壳儿,向那弹琴的少女飞去!飞到她身边去!这是多么古怪的感觉!这是多么可怕的感觉!!这又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然而,就在他的灵魂即将脱离身体一纵而起的那一瞬,琴声,戛然而止!灵魂又跌落尘埃,失望!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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