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农民鲤鱼跳龙门

    武生还多了一个心眼，他没说是他一家的，他怕其他兄弟多心，故意说成梁家的，梁家世代居住在上堡寨，凭险而居，在山梁上开出梯田，祖辈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

    “你敢肯定”端生怕武生吹牛不犯法。

    “我要是骗你，我是狗娘养的。”武生发了一个毒誓。一般来说，这个毒咒不能轻易发，除非可信度高。

    “我告诉你，兰背山现在比以往放牧的牛羊还要多，你管得了吗那还不是空欢喜一场武生哥，我们管不管”

    “管！咋不管”

    武生话没落音，端生早就按捺不住:“好！我集合兄弟，我们一起将狗拾的打跑！”光凭武生之力，估计连一个寨的牛羊都撵不跑。端生这回寨一呐喊，那年头，出去打工还是九十年代兴起，八十年代的青壮年都窝在家里，那是一呼百应，上堡寨的青壮年小伙来了二十来个，有的拿耍棍，有的拿三节棍，有的拿两股叉……叫叫嚷嚷，由当过兵的村组长海生领头直奔兰背山而来，他们来势凶猛，把山头山岭放牧的牛羊撵得到处乱跑。

    吃了亏的小河岭、渡

    头、矮寨、刘家峡的放牛放羊人怎么肯吃这个亏寨子里铜锣一敲，每个寨子集合了一二十名青壮年拿着刀枪棍棒蜂拥着杀奔过来。

    兰背山头人头撺动，杀气笼罩。其他四个寨的人多，上堡寨二十条汉子也是不怕死的主，根本没把四个寨围攻当回事。好在都是邻里乡亲，他们还是先礼后兵，先讨要一个说法。

    刘家峡的组长刘永福生得五大三粗，冲在最前面，他扛着一把锄头，将锄头往地上一砸，指着海生的鼻子叫骂:“海子，你狗拾的，不要活得不耐烦，不要故意挑起事端！后果，你自负！”

    山下面簇拥来的好事者马上起哄:“跟他们罗嗦什么打死他！”

    后面跟着响应:“打死他！打死他！”集体的喊声在山谷间回应，震天撼地。没有经过大阵仗的，听这排山倒海的喊声，肯定要尿裤子。这班青年的确是跟着拳师练过，他们很想真刀真枪干一仗，现在他们不但不低头认错，还摆开架势要痛痛快快厮杀一场。

    端生喊:“海子哥，干死他们！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打死那个端狗，带头搞事的就是端狗，拖他过来打一顿消消气！”那边吃了端生亏的人在叫阵。

    武生扯破嗓门喊:“你们先别动！等村委干部来，村委将兰背山承包给我们，自然请村委出面。我们先别动手！我告诉你们，我们没打人，我们只是将山上的牛、羊撵走，我今天告诉你们，以后谁都不许到兰背山放牧！”武生这话有一点模棱两可，其实，这山就是他一家承包，并不是上堡寨承包。他只听哥哥那么一说，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实实在在是一个糊涂虫，说的话也是稀哩糊涂。

    “好！我们先听听村委的说法！村委要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你们一个也跑不掉！”刘福生冲他们大声恫吓，在这种场合，谁的声气高，仿佛谁就有理。

    那年头，通讯就是靠扯破喉咙喊，有的喊刘支书，有的喊盘村长，山垌间响起扯破嗓子的回音。玉女河从田垌中穿过，冲积出万顷良田，站在青山上一喊，整个田垌都有回声。

    “来了，来了！”有人眼尖，看见从村委那边跑来几条人影，他们认得是村委干部。可是这帮人也不甘寂寞，有的人当众挑战，那边有个叫刘真武的




第12章 棍下无情
    盘炳银是霹雳火性格，暴怒起来，棍子舞得山响，直取梁武生；梁武生不跟他对棍，对耗不起，他故意说先让他三棍，其实也是他避实就虚的打法。盘炳银先是猛劈一根，梁武生并不架棍，而是撤身避棍。懂棍术的明白，这是明欺他功力不够，这是以快制快的眼法身法步法调戏他；速度稍慢，有挨打之虞。待盘炳银棍劈下，他知道上当了，梁武生要真揍他的话，他哪怕点他一棍，盘炳银都要废了，梁武生只争胜并无意伤他，只是一脚踹翻他，没有连贯动作进击。

    “住手！都给我住手！”村长盘长庚、治保主任梁洪宝老远就冲他们怒吼。

    有事找村干部，村干部在群众眼里还是有威信的，村长的吼声让双方暂时休战。村长天生英雄虎胆，盘长庚村长往中间一站，双手叉腰，怒喝一声:“哪一个带头闹事的想坐班房我成全你！派出所马上来人带你走！”

    有句话说，倒了油问地主。盘长庚一眼瞟见刘真武身后围了好些棒小伙，刘真武是地方上的混混，于是喝问了他一句:“刘真武！是不是你领的头”

    刘真武手持狗剥皮的硬棍往盘村长面前一顿:“盘村长，你要是不讲理，那我的耍棍也不讲理你如果颠倒黑白，不问清楚谁是谁非，拿我开刀，我也不是软柿子任你捏的哦。再说了，他们上堡寨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是不是给哪个寡妇迷住了”

    刘真武后面的兄弟放肆地大笑。刘家峡的组长刘永福怕刘真武向村长寻衅滋事，怕有理搞得没理，忙上前理论，说话也是气势汹汹:“盘村长，这事不赖我们，全是上堡村犯了众怒，他们要独霸兰背山。这个山你是知道的，解放以后，这里是我们竹塘村的山地，他上堡寨恃强不许我们四个寨放牧。是他们上堡寨逞强耍横在先！情理难容！”

    盘长庚村长竟然对兰背山承包的事情还蒙在鼓里:“谁带的头端生癞痢脑壳，是你”

    别看端生喊得凶，盘村长真要问责他，他横着眼睛不敢争辩了。还是梁海生组长敢作敢当:“盘村长，兰背山现在由乡政府划归我们上堡寨，难道你不知道”

    “谁造的谣”盘村长有张飞喝断八十万曹军的气势，盘村长眼光扫处，全不敢站出来挑担子。

    梁武生梗着脖子叫道:“这是我二哥跟刘支书签的合同，难道你盘村长还不知道”

    盘村长还真不知道，合同是刘支书跟梁富生签的，昨晚他走亲戚去了。那年头，村支书说了算，他村长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盘长庚经验丰富，估计没这回事，上堡寨也不会凭空生事，他这个村长还是刘支书一手提拔上来的，当然

    不能拆刘支书的台。于是盘长庚换了语气:“好啊，那你梁家拿承包合同出来啊”

    梁武生可是只听了哥哥一句话，他哪里见过什么合同不合同，他心虚，也不能嘴软:“我——我没有。合同，合同是我二哥签的，当然在我二哥那里。”

    盘村长板起脸来，厉声说:“好啊，叫你二哥拿承包合同有承包合同，那就是他们的不对，没有承包合同，就是你们上堡寨的不对！”这公案剖断得相当明犀。

    梁武生跟人家斗棍，他一点不怯阵，这会儿要他打嘴仗，他额头上直冒冷汗了。刚才还担心盘长庚胳膊肘往外拐，现在看盘村长逼得威风凛凛的梁武生直翻白眼，于是大伙齐为村长助阵:“拿呀！不拿，你要赶紧给老子滚开！”

    “输了理。按我们瑶家的规矩，给我们每一个寨放鞭炮赔礼，还要杀活羊请我们吃和气饭。”

    四个寨的小伙子们齐声呐喊，看来他们得理不饶人，逼上堡寨向他们低头服软。梁海生脸色有点难看，当时只道是梁武生说的话靠得住，再说兰背山要真归上堡寨，那是为祖上积德，万没想到，梁武生嘴巴是没把的茶壶嘴，说话是没准头的。梁海生铁青着脸问武生:“你二哥的合同呢”

    梁武生给逼急了，他把肚子里一点货全倒出来了:“我哥、我哥考乡干部去了！”梁武生故意说成考乡干部，其实不是考他们何仙观乡的乡干部，而是考富家桥镇的镇干部。

    “考乡干部吓唬住呢。”刘家峡的组长刘永福拉长了脸嘘了一声，“何况还是考乡干部考不考得上还是一个未知数。还没考上，就想霸占集体荒山；我看考上，也是黑心黑肝的狗官！”

    梁武生这厮给逼急了，冲上来，推了刘永福一把；要不是刘永福站在那里是堵墙，肯定要给他推一个仰八叉。刘永福只是打了一个趔趄，但是跟治保主任梁洪宝撞在一起。刘永福摸着撞痛的后脑勺，怒火填膺:“狗娘养的，说话还动手当真是老子怕了你”

    刘永福抢了一条棍，直取梁武生。刘真武怕他堂叔吃亏，忙提醒刘永福:“永福叔，不要猛攻，守住你的门户！武鬼子会使奸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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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喜鹊闹喳喳
    村长盘长庚忙两手叉腰，往中间一站，猛喝一声，大有喝断行云之势:“谁也不许动！我听刘支书前些日子跟我说过，梁富生要承包兰背山千亩荒地，当时我还纳闷。昨天，我小舅子新屋上梁，我喝喜酒去了。可能刘支书在家，合同是刘支书签的。一切等刘支书回来才有定论。”

    梁富生总算看到了一丝光明，忙接过盘村长的话茬:“没错！我昨晚跟刘支书签的正式合同！我刚刚去了刘支书家，胡大婶子亲口告诉我，刘支书要买菜招待乡干部，叫我过来陪客。可是刘爱月告诉我，有好戏看了，叫我来看戏。说你们在山上比起棍来了。于是，我才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想制止你们！哪知道你们还真的打出祸来了。我看你们一个个是吃饱了撑的，拿生命开玩笑！”

    刘真武翻着怪眼:“这么说，你狗拾的手中也没有承包合同，也是空白说白话。兄弟们，我们是不是那么好哄的别跟他废话，先打翻他再说！你凶什么凶老子先打碎你的眼镜，你他妈的就是光眼瞎子！哈哈哈！”

    “哥，我单挑他！”梁武生竟然不计仇，哥打得他脸青鼻肿，他还挺哥出头。

    梁富生推了他一把，又喝斥了他一句:“打架，打架，你打伤一个还不知道怎么拿钱治你还想拆屋下瓦给人家治！打死人要填命的！国法无情！”

    这句话马上伤了刘永福的自尊心，原来瑶家村寨有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你跟人比棍打伤，一般来说，死伤自负。刘永福暴跳如雷:“一命抵一命，老子不用你治！”

    刘真武舞动棍子上来，不过盘长庚村长挡在两兄弟前面，梁武生没有哥哥的发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是同海生、端生等人持棍相持。梁富生忙扯开嗓门喊:“各位父老乡亲！我梁富生要是有半句假话五雷轰顶！你们不相信，我们一起去刘支书家里，刘支书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我们何必在山上打冤枉架呢打死我兄弟俩，你们就能发家致富乡亲们，现在不兴逞强斗狠，而是讲发家致富。过去是越穷越有理，现在是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最后大家共同富裕起来。”

    “书生！你口里来血！你读了几句书糊弄老子！老子不是你哄大的！永福哥一条腿换条腿，兄弟们！先打折一条腿再说！”刘真武暴跳如雷，他带头起哄。

    盘村长不怵他:“刘真武！不许动！事情真相没弄清楚，你轻举妄动，会惹起血海深仇来！先别动！都不许动！”

    “兄弟们，我们刘家不能吃眼亏，一命抵一命，一条腿换一条腿。打了再讲理！”刘真武振臂一呼，后面的人纷纷亮出家伙响应。激怒了山里

    人，玉女河九九八十一道，瑶家八十一垌，垌垌有儿郎，个个能打能杀。他们吃苦耐劳，但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一拥而上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刚走出校门的梁富生哪见过这阵势，他现在是秀才遇到兵，就是浑身长满嘴，也无处说理。

    甚好盘村长像一尊怒目金刚，不惜喊破嗓子:“不许动谁都不许动我看得清楚，你动，出了事，全在身上！”

    治保主任梁洪宝本是上堡寨的人，他当然要为梁家兄弟说话:“武哥，你懂不懂祖上规矩我们瑶家内部争斗，怎么说来着有本事单挑啊！你有本事，跟武生单打独斗。怕了打群架群斗，你不怕搞出血海深仇来你狗拾的，什么居心我们瑶家是有不成文的规矩，打棍受伤，后果自负。平素日子，我们打棍也受伤，难道还要人家认医诊钱没那规矩！有本事来单挑，没本事莫在这里逞强！”

    刘真武在当地出道早，在江湖上也是吃油炒饭的，梁洪宝激将法一激，他岂是窝囊废，他跳出来高叫:“好！梁洪宝，你狗娘养的亲自上阵，老子也不惧你！何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武鬼子。他叽巴小武碰到老子真武，他就拎不清了！梁洪宝，是你上还是武鬼子上”

    梁武生是宁愿战死，也不愿意憋屈死。这祸是自己惹出来的，他要是服软，在哥哥面前没法交待。梁武生夺了棍就要出战，可是梁富生喝住他:“不许动手！有我在这里，没你什么事！冒失鬼样子，神气什么！”

    梁武生给激怒了，怒不可遏:“哥！我不动手，难道要宝叔上！”

    “宝叔，消消气。真没必要斗下去。永福叔的药诊钱，我认。我就是借，也要借到。”梁富生一个弱书生熊样，还想跟大伙讲道理，“乡亲们，我梁富生承包兰背山，最主要的是让村里有一笔收入，你们今后少交征购款。你们骂村干部是搜山狗。为什么因为村干部年年要催收你们的征购款。还有，我带个头。如果这条路走得通，你们可以跟着我走。我带动大家一起富裕起来，村里不只一座兰背山，还有老巴山、石门旌山、熊家岭。你不想承包荒山，你承包塘坝水库啊，发展种养殖业，市场潜力很大，大有可为。赚了钱，家家户户盖楼房。好了，我在这里许个愿，发个誓:我梁富生真的有钱了，我一不为爹娘老子，二不为自己。我富了，先给村里修路，在玉女河上架大桥，以后车子直接开进我们村里来了。我们种的东西，就可以大车大车运出去卖钱！”

    刘真武冷嘲热讽:“你老子梁七宝种了一辈子田，还做木匠、做砌匠、做篾匠，我看他七十二行，行行做到了，一辈子做过了，除了做出

    两个现世宝来。他还是穷光蛋一个，放个屁都不响！老子起码还抽带霸的烟，他妈的连湘妃竹抽不起。老子撒根九



第14章 一哄而起
    现在正是晚稻满行时节，田垌里一片绿油油，碧波荡漾。从刘家寨出来一行人，前面有两三个人健步如飞，跑过田垌中间小溪上的石拱桥，跑过竹塘大坝，跑上兰背岭。

    盘长庚村长常到乡政府开会，他一眼认出跑在前面的中年人，跺着脚说:“胡乃香书记来了！坏了，坏了，我们这里可出大事了！算不定当典型抓！”

    梁洪宝主任也认出紧跟着胡书记的两名警官:“坏了，坏了！派出所所长刘湘利、杨虎教导员来了！他们腰间闪光的就是手铐。”

    这句话，首先吓得梁武生有点胆怯，悄悄地问哥哥:“哥，我要不要坐牢坐牢，我一辈子打光棍打定了。我别的不怕，就怕打光棍。”

    梁武生是尝过女人的味道，这辈子若是娶不上老婆，在他浅层的意识里，应该觉得一辈子白活了。

    梁富生扫了一眼刘永福的断腿，压低了声音说:“叫二爹给他接上，不落下残废。我们认了全部药诊钱，你大不了，在他治腿期间，给他家帮工。谈不上坐牢。以后，别逞强斗狠，打伤了别人，你捞得到什么便宜”

    梁武生不知为什么，看见大盖帽，有点心虚:“哥，我要不要先躲一躲”

    梁富生看现在是众目睽睽，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再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梁富生威严地对兄弟说:“事情不大。坐牢我去。以后做事用点脑子！”

    胡书记显然练过长跑，他一马当先，兰背山虽然坡不陡，但坡长，跑到半山腰也有三四千米，胡书记急行军一般攀上兰背山，两腿不健壮，可能双腿都迈不动。你看，两名久经沙场的干警就累得够呛，足足落下胡书记百米之遥。

    胡书记体形不够彪悍，是那种体形瘦小的人，其实这是跑长跑那种铁骨运动员体型。胡书记头发长而稀疏，手往后抹了一个三七分，铁锈色皮肤，脸膛瘦削，颅骨凹凸不平，可是说话有杀气:“不许动！都不许动！有理说得清！哪一方先动手，哪一方就没理。”

    现在正是下午五点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山上阳光炙烤着，人人不觉得秋阳的毒辣。现在人人脸上哗哗淌着油汗。胡书记看众人虽然手里操着家伙，显然还没有大打。只是人多势众一方，有一人给兄弟搀扶着，看那腿一定有问题。此时，两边的人屏息观之，蓄势以待。双方相距也就是五步之遥。

    胡书记环顾四周，指着梁富生鼻子问:“你是那个高中生”

    梁富生不紧张那是假的，他当然是故作镇静:“我叫梁富生，昨天同刘支书签下了兰背山合同。刘支书说他今天带合同到乡里备案。我一回来就跑

    过去问刘支书，刘支书不在家，刘月娥妹子告诉我，乡里备好案了。听说——”

    胡书记强压住怒火，冷若冰霜地打断他的话:“怎么又搞起武斗来了呢你还是读书之人。”

    梁富生刚要开口，盘长庚村长说:“这事不能赖富生，富生考乡干部去了。是他弟弟武生放出风声，兰背山是他们上堡寨的了，带人把其它寨的牛羊撵下山。结果其它寨的村民们不干了，聚在一起讨要说法。武生光凭嘴巴说，又拿不出一个东西来。双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