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锦若
之前魏广去接她前来查案时候,走的本就匆忙,什么细软衣裳都没有带,后来但凡衣物用具皆是萧清朗派人置办的。所以眼下她倒是没有什么可拿的,只将身上换下的锦绣罗裙还有那柔软华贵的披风依次叠好放在屋中。
许楚为了办案验尸方便,向来都习惯穿素色衣服,如今换了自己的青衣布裙,倒是觉得轻快了许多。只是还没等她前去跟萧清朗和萧明珠告辞,就见萧明珠兴冲冲的跑了过来,一见她的面,紧着拉了她说道:“许姐姐,前头又有案子了,咱们快去看看吧。”
因着原知府孙行为草菅人命官匪勾结被斩,而京城中的调令还要三五日才能到,所以如今云州城知府一职由同知崔护生暂代。
而眼下却见一个哭的凄惨的妇人,正拽着一个满脸被抓的血淋呼啦的男人往衙门而来,俩人身后紧跟着几十名百姓,皆都议论纷纷。
待到崔大人升堂时候,衙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毕竟那妇人哭哭啼啼的已经将人命官司弄得满城皆知,加上才有恶鬼索命案被告破,各大茶寮酒肆全都是讲奇案的说书人,所以现在满城百姓对各种推案破案简直狂热的稀罕。眼下听闻那能审阴司的许姑娘还未走,说不准此番去凑热闹,还能看到现场推案。自然的,大家伙儿的好奇心可不就都被吊起来了。
许楚被萧明珠一路拉着入了衙门大堂后侧时候,就看到满堂衙役手持杀威棒,神色严肃唱和威武。
而底下跪着的除去那哭嚎声震天的妇人,就是一个满身染着血迹,脸上都有些面目全非,不过端是瞧他连连哎呦喊痛声跟瘦弱的身板,就有不少人同情了。
原来那拽他来衙门死活要他偿命的妇人,是云州城有名的泼妇,赵屠户家婆娘赵刘氏刘翠花。素来都只有她耍横没人敢招惹她,就连城里的纨绔瞧见她都要远远躲开,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她手里讨过半分好处。
而另一边又羞又痛的男人,则是在街上卖字为生的落魄秀才。不过那秀才虽然落魄,却也少有资产,且那祖宅按着大周律例都比旁人家的高那么三尺。
而此刻,二人跪在大堂之上,身侧是等候上堂作证的仵作以及刚刚被验看过的死者尸首。
“啪!”惊堂木一响,左右衙役唱和声落下,而崔大人则中气十足叱问道:“堂下所跪何人上公堂所谓何事”
“回大人的话,民妇是城东赵家肉铺的赵刘氏,今日是扯着撞死我小姑子的凶手来告官的。还求大人为民妇可怜的小姑子做主啊。”
“大人,小生冤枉啊。”其实秦秀才已经是功名之身,无需在公堂之上跪拜,奈何他一介书生,又被赵刘氏打了个结实,一路上撕扯着,眼下早就没了力气。再加上被众人围观,心中惊愤,也就没有那份气力站着过堂了。可他深知若是杀人罪名按到身上,那除去功名让祖上蒙羞事小,怕他一条小命都要拿去给人抵了。“小生与那女人素无仇怨,又怎会杀人呢”
“什么素无仇怨,前几日我小姑子上街,路过你卖字画的摊子时候,好巧不巧的就被你摊子上的旗杆砸到。回家之后,她就头晕恶心好不难受,连连吃了两副药也不曾转好。昨儿早起,我问她可要吃饭,她只说头晕所以整日没出屋子,连着饭菜都没吃一口。今日我不放心,就去她屋里寻她,却发现她早已没了声息。”赵刘氏摸着泪,毫不怨愤的冲着秦秀才大声道,“旁的咱不懂,可杀人偿命,定是因着你那旗杆砸下,才让我小姑子有了内伤,就算你是无心的也不该让我小姑子冤死。”
“大人,那日这秀才旗杆砸到民妇小姑子的事儿,可是好多人都见到了的,容不得他抵赖。”赵刘氏也不给秦秀才再辩解喊冤的机会,先发制人的冲着堂上崔大人道,“而后民妇也曾替小姑子去药房抓过些草药,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赵刘氏虽然名声不好,可涉及人命官司,前来替她作证的人还真不少。就连外头一些旁听的老百姓,也跟着嘟嘟囔囔议论起来。
秦秀才的家当砸到了人,而且当时赵刘氏那睚眦必较的性子,当时可是差点闹个天翻地覆呢。她是个不要面皮的,而秀才又是个脸皮薄的,一番拉拽,那秦秀才可不就自认倒霉的赔了些银子了事
可谁知道倒霉事儿居然还在后头呢,才过了不到三五日,好端端在家写字的秦秀才就被打了个满脸花,还直接被赵刘氏一口咬定谋害了她的小姑子。
第二十六章 红妆案(二)
第二十六章
许楚带好手套缓缓靠近由衙役安置好的赵秀儿尸首,她先是仔细打量一番,见尸体身上柔软,似是尸僵已经消失。旋即,她伸手检查了下颌关节,见其依旧僵硬,心中便有了答案。接着,她又按压死者身上的尸斑,却见那暗红色印记少有褪色。心中略有思虑,少顷,就继续查看了死者眼眸瞳孔。
她目光一丝不苟的看着手下的尸体,眸色沉寂,直到心中有了定数才缓声道:“记,死者,赵秀儿,女,身长五尺,眼膜浑浊,瞳孔按压后略有反应,尸僵消失但下颌关节僵硬。尸斑位于枕部、顶部、背部、腰部、臀部两侧和四肢的后侧,但身侧有条状暗红尸斑,按压可略有消退,疑为移动后所致。死者死亡时辰,为申时三刻至申时六刻之间。”
“许姑娘,赵秀儿尸体尸僵消失,虽有尸斑却也已经成片,老朽以为她应当死了十二个时辰左右了。”吴老汉做了多年仵作,虽然不算其中翘楚,却也极为熟悉尸体变化情况。若是平时有人质疑他的判断,怕是他多会羞恼气愤,只是许楚上一个案件出手不凡,纵然年纪小且为女子之身,也让他不敢轻慢。
许楚点点头,然后指着赵秀儿尸首道:“尸僵虽然也可作为判断死亡时间的标准,可却也能人为影响。正常来说,尸体在十二时辰以后尸僵才会消失,可其中也有例外,那便是死者死后二到三个时辰以内,若以外力破坏已经发生了的尸僵,则不久又会重新出现尸僵,只能在短暂时间内混淆尸体情况。可若是在死后三个时辰六刻到四个时辰后,以外力破坏尸僵,消除僵硬状态,则尸僵会彻底消失再不出现。唯一的办法就是检查下颌关节处,若是此处活软,则为尸僵消失,否则便是被人挪动或是外力消除。”说罢,许楚又指向赵秀儿身上的尸斑跟瞳孔说道,“验尸除去仔细之外,绝不能依照一种表象而轻易断定死亡时间,而是要将所有情况都考虑到一起,综合判断,才不易出差错。”
吴老汉闻言,如获至宝般点头记住,心中默念数遍,就再次专心观看起许楚的动作来。却见她伸手毫不迟疑的把死者的衣服都脱下。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才用早已准备好的糟醋泼洗了尸体。
萧明珠是第一次看验尸,在这阴森森且又肃穆的地方,早就有些不适了,可她担心自己一动就会打扰到许楚,所以一直强忍着没有动作。然而目下,眼看许楚将人剥了个精光,甚至取出了糟醋跟葱白等物,她不觉瞪大了杏眼半晌没回过神来。难不成许姐姐这是要做菜,或是祭祀
“许......”她刚开出声,就看到许楚认真沉寂的面色,还有那隔着口罩微微蹙起的眉头跟眼中的谨慎严肃。也不知怎得,她心里的惶恐跟别扭突然就少了许多。她闭闭眼,咬牙把将要出口的惊诧又吞了下去,心里不住的默念不能认怂......
吴老汉瞧见萧明珠似有惊异,又见她身着不俗,气质矜贵,想来怕又是一位大人物。想到许楚眼下顾不上旁的,他心中担心怕许楚怠慢了贵人受到责难,遂主动小声解释道:“仵作以醋泼洗尸体,是因为尸体有些伤口或许并不显眼,而用醋泼洗敷过之后,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看出其身上有无别的伤痕。只是常时,仵作眼看并不会都用此法,只用肉眼检验尸首体表伤痕便罢了。”
萧明珠停了这番解释,心里的疑惑才打消了,只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许楚不断翻动双手查验。
而在尸首面前,一切旁的都不能干扰许楚验尸,所以投入状态的她,并没发现萧明珠的不同。
她细细检查了一遍,死者穿戴干净整洁,面色苍白略有忍痛的狰狞,双手粗糙干裂,瞧着就似是长久在水里浸泡后被风吹裂的。这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相比于她面上的肤色,当真是犹如老妇般。
果然如吴老汉所言,除去身后的青紫淤血,身上再无其他伤痕。可她总感觉有些不对,虽然赵秀儿身上并无伤痕,也未有中毒迹象,甚至衙役闻讯时候,各家药堂大夫都证明她并未身患恶疾。
“吴叔,请问那前来告状的妇人跟死者平日里干系如何死者兄长又为何没有出现”许楚皱眉问道。
自从恶鬼索命案之后,身为仵作的吴老汉已然对许楚极为信服,见她发问,赶忙回话道:“赵屠户平日里杀猪之后,就由他媳妇在肉铺卖肉,而自个则去各处村庄收猪回来。可以说,平时起早贪黑,并不整日在家。那妇人是有名的泼妇,对赵屠户还好点,可对小姑子赵秀儿可是出了名的苛刻......无论是天寒地冻时候,还是三伏天,赵秀儿都得照看着家里所有人的吃喝拉撒,洗衣做饭,就连茅房都要她个没嫁人的闺女清理。跟别说白日里就算家里有水,那赵刘氏也不许她在家洗衣裳,得远
第二十七章 红妆案(三)
第二十七章
她查看过衣服之后,小心从那衣裙之上刮了几下,几息之后就瞧见有些粉末自衣服上落下,正好落入许楚举着的宣纸之中。
“这是什么”萧明珠暂且忘记了害怕,只探头看过去,却不敢靠的太近。
许楚并未答话,而是小心摘开手套用手捻了捻,然后轻轻嗅了一下。
“是香料,好像是香包被拽开后撒到身上的。”
说罢,许楚将东西包好放在一边,然后继续查验。这一次,她的查验更加细致,甚至连罗裙之上的褶皱都不曾放过。
待到再验看到赵秀儿身后的伤痕时候,她才又摘除手套,竟然直接伸手向上摸去。
大周仵作历来为了辟晦气,也为了防止尸毒,都有戴手套跟口罩遮蔽以免仵作直接接触尸首的规矩。虽然不成文,可历代仵作皆是如此验尸。而像许楚这般,直接上手触摸的,当真少之又少,若是传出去,怕是旁人都要离她三尺远了。
然而对满屋人的诧异跟厌恶并未在意的许楚,此时手指轻轻按压了记下赵秀儿的伤痕,却感到触手的肌肤柔软如常,损伤处并没有任何浮肿或是僵硬,就好似未有真伤一般。
几息之间,她那紧紧拧着的眉头骤然舒展。
“记,死者伤处柔软未有浮肿,触感无异常,疑为假伤。”说罢,许楚又开始查看起其他地方,而这会儿经过糟醋冲洗敷着的地方也有了反应。只见原本苍白的右臂之上赫然有几个青紫手印,而大腿白嫩处亦然。“右臂有爪形淤血,腿部也有淤青,未伤及静脉骨骼......”
这就是说,赵秀儿在死之前,收到过胁迫。就算那人不是为了侵犯她,也定时为了挟治住她以方便行事。可到底是何事呢
刚刚吴老汉验尸单上写的明白,死者下体并无异样。而许楚也查验过,衣着干净整齐,亵裤并无异物。一边想着,她的视线就落到了赵秀儿的小腹之上。
“哎伤痕还能造假”
在许楚说出假伤的时候,不光是萧明珠目露惊诧了,就连吴老汉都有些愣住了,看着许楚,等着她解惑。而跟随而来的崔大人几个,更是皱眉不解的看过来,见许楚只管收拾工具,才沉声问道:“许姑娘,这是何意”
“洗冤集录曾说,用榉树皮在身上罨敷成一种伤痕,死后就像是用他物打伤。只要看其痕里面是深黑色,四边青赤,散成一痕,而又没有浮肿的,就是生前用榉树皮罨敷成的了。而榉树皮因着是味药材,所以倒也容易得到。”
言罢,她已经将证物存放在自己的工具箱内,继而动作利落的将手滑至死者腹部。突然,她眸色一变,手下稍稍用力,当真在那平坦紧俏的小腹处察觉了一丝异样。
似是有些发硬......倏然,她脑中乍开了一道光,想到某种可能,她赶忙从工具箱中取出了一方白色手帕,而后是一柄特质的勾刀。
“还劳烦大人请一稳婆,再让赵刘氏到此做见证,以便民女接下来的验看,也方便稍后大人断案。”
此时站在门口处的崔大人闻言,连连点头甚至亲自转身出了验尸房去吩咐。至于他到底是觉得晦气才远远躲开,亦或是为着表现一番,那就不得而知了。
半刻钟后,赵刘氏才被衙役领着,陪着临街一个稳婆过来。
这年头,屠户跟稳婆都兼有验尸的手段,每每勘验女尸时候,衙门多会派人寻个知事儿的稳婆来当着亲属及衙役官员的面查验女子是否遭受侵犯。
而许楚今日之所以寻人前来,自然不是真的需要那稳婆下手。
“大人,您可不能包庇那落魄秀才,民妇的小姑子不能枉死啊。”赵刘氏比之之前似是又有了几分底气,一见崔大人就连连磕头喊冤。甚至指桑骂槐的瞥了许楚一眼,哭嚎道,“我可怜的妹子啊,嫂子就知道自个名声不好,让人瞧不上,竟然引得一些骚蹄子让你死了都不安生啊......”
这赵刘氏越说越不像话,崔大人本就有些恼怒,他本来还没从许楚发现死者身上是假伤的定论中回过神来,就被一阵哭闹声弄得心烦意乱。刚要发怒,就瞧见靖安王遥遥而来,不由脸色一沉冲着赵刘氏呵斥道:“赵刘氏休要胡搅蛮缠,衙门之内岂是你放肆的地方!”
开玩笑,若让这妇人在王爷尊驾前开口谩骂,怕是他的脸面也要跟着丢尽了。
他这一开口,自然惊吓住了撒泼耍赖的赵刘氏。其实能这么多年在云州城市井之间拔尖处事儿的,谁没几分眼色啊,赵刘氏也不过是装傻充愣罢了,见到崔大人真动了怒,她也不敢再闹腾,只抹了眼泪鼻涕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嗫嗫道:“民妇也是心疼自家小姑子,凭白无辜的遭此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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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红妆案(五)
第二十九章
“你道是你只是为了情郎而心软,可你想过她是何等绝望吗”
说着,许楚一把将人按在验尸桌上,冷言道:“你看看,就是这个被你害死的人,给你洗衣做饭,日日恭敬的叫你大嫂,生怕你有一丝不满。可现在,她如你所愿了,成了一具冰冷冷再不会讨饶的尸体。赵刘氏,但凡你还有一点人性,又怎么能下的去手”
“你现在是有身孕,可一旦这个孩子生下来,背负上人人唾骂的骂名时候,你又有什么脸面说自个跟情郎是真心相爱”说着,许楚强压下满腔怒火,冷笑道,“说道真心,不若让我等瞧瞧你那情郎对你到底有几分情谊吧。”
她做仵作或是推案断案,从未有过这般大的怒气,偏生自个也没有那般火爆的脾气,真能打一顿撒气。当真是憋屈死了......
萧明珠看着许姐姐突然发怒,不由缩了缩脖子。可是一想到那泼妇居然那般惨绝人寰,心里也愤愤不已,跟着咬牙切齿的举举拳头表示愤慨。
满验尸房的人,皆都静默不语,也就萧清朗眉头紧蹙叹口气上前轻声道:“去上堂吧,善恶终有报,因果终有因,她自是做的恶事就要承受恶果。”
许楚闻言抬头,眸光正巧落入一个关切的眸子里,青竹香气在这晦暗的验尸房中显得格格不入,却让她意外的静气凝神。此时的萧清朗穿着月华锦缎织成的锦袍,银线流光,暗纹若显,矜贵雅致,那微微蹙起的眉峰,也遮不住他的清俊无双。
一时之间,许楚心中百感交集。其实冷静下来之后,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跟冲动。她心里明白,并非真是她同情赵秀儿,实在是前世时候,母亲就是遇到那般负心人,最后勉强生下她就过世了。
她的前生至少十年都生活在一个莫名的悲剧里,直到后来考入警校学习了法医。可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到底为何执着于法医,并非所谓的天生热爱,而是只有同尸体打交道,才能少了许多勾心斗角跟费尽心思的猜忌。
有时候,尸体比活人更加让人心安。
她原以为母亲的悲剧只是个例,却不想穿越而来,她却遇到了如此相似的案件。
“王爷,民女失态了。”她咬咬唇,深吸一口气屈膝行礼。不仅躲开了萧清朗扶过来的手,也避开了他那满含深意的眸子。
萧清朗满含暖意的眸子一顿,然后不着痕迹的收回了双手,负手而立龙章凤姿,纵然没有再开口,也让人心生恭敬之意。而稍稍远一些的萧明珠,难得的见到自家三叔这般温柔,一双眼珠子不由骨碌个不停,要是许姐姐能成了三婶,想想其实也听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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