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王庭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程剑心
然而效率总是有代价的,包税制的高效需以民众承受盘剥为代价,民众被压榨到极限就要起来造反,最终却由政府承担“造反”的后果。由此来看,传统包税制度显然是有缺陷的,包税权其实类似“期权”,承担有限的义务,收益却没有上限,这一事实蕴含着极大的不公平,有必要加以改革。
克洛德主教针对包税制提出的改革策略,倒是正合罗兰的心意:政府取消包税商的垄断权,引入市场竞争,允许多家包税机构承揽同一地区的税务,自行制定税率。纳税人出于理性,必然选择向税率更低的包税机构纳税。在充分竞争的环境下,同一地区的各个包税机构不得不降低税率,从而争取更多客户,以期薄利多销。根据市场供需理论不难分析出均衡状态下的税率将被压缩到最低限度,结果就是纳税人的负担减轻了,国家财政收入增加了,而包税商则失去垄断权,无法像现在这样坐享超额利润,只能按照市场规律赚自己应得的那份钱。这会使包税商的收入受损,但是也会减少他们承受的骂名和道德压力。
罗兰期待克洛德主教的话题引发更深入的讨论,可惜让他失望了,在座的改革派与保守派人士都对改良包税制兴趣不大,克洛德本人也只把这个“脑洞”当做引子,很快就转移了火力,痛斥“重商主义”与“垄断特权
第1699章:圆桌会议(Ⅳ)
“支持改革的诸位先生们,据说‘废除农奴制’是你们的共识,平心而论我也不喜欢农奴制,但是我不得不提出一个被改革派人士有意无意掩盖的问题奴隶从何而来”
“如果我们不设法消灭制造农奴的根源,仅仅满足于废除农奴制,那么可想而知,当你解放一批农奴的同时就有新一批农奴被制造出来,这样的改革岂不是注定要以失败收场”
“答案其实就摆在我们眼前,正是由于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导致越来越多的乡下人失去立足之地,倘若卖掉自己的土地仍然无法偿还债务,他们唯一可供出卖的就只有自己的自由!除了卖身为奴,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难道这不就是制造奴隶的源头!”
克洛德主教目光如电,扫视会场,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声议论,唇角微微上扬。
“我听到有人在说‘逃亡’天真啊,年轻人!你以为逃掉债务就能重新开始新生活不要忘了债主手中还掌握着法律这项武器,别忘了我们的政府尚且欠着商人大笔债务,整个帝国官僚机构都得为债主的利益服务,即便你逃离故乡,逃离债务监狱,依旧逃脱不了逃犯的罪名,你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无法从事正当的行业,只能躲在阴沟小巷里,像老鼠似的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
“这样的债务逃犯难道还少吗就在我们这座城市的阴暗角落,充斥着数以万计来路不明的流民,他们中的大多数债务缠身,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心中只有愤懑!”
“诸位衣冠楚楚的改革派先生们,你们是否知道这些失去土地的可怜人过着怎样一种悲剧的生活去贫民窟看看吧,就在你们的豪宅与书房之外,因绝望而生的暗流正在贫民窟中涌动,我们此刻好比坐在火山口上,如果不妥善安置这些愤怒的流浪汉,你我屁股下面的火山迟早会爆发,到时候我们失去的将不只是一个远东,而将是整个帝国!”
“诸位自诩思想进步的先生们,你们不是整天呼吁要改革吗很好啊,我不反对改革,问题是改革的目的是什么是让占据帝国人口绝大多数的穷人至少有那么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在路边无人收尸,还是更进一步加剧土地兼并与贫富分化,进一步激化社会矛盾”
克洛德主教痛心疾首,眼泛泪光,最后竟哽咽着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
“如果改革只会使倡导改革的那一小撮人发家致富,却使沉默的大多数承受加倍的贫穷与痛苦,这种所谓的改革,岂不是比暴政更恐怖!”
克洛德主教结束了他的演说,擦拭眼角,缓缓坐了下去。
会议大厅中一片寂静,人们还在回味克洛德主教的谴责,有人深感认同,也有人在思索反驳的对策。
弗兰克太子轻轻咳嗽一声,给坐在自己侧对面的“改革派”头号理论家小艾伯顿韦恩斯坦使了个眼色。
小艾伯顿深吸一口气,庄重的举起手,申请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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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0章:圆桌会议(Ⅴ)
“为什么社会风气日渐堕落这其中也有教会的责任,正是那些贪图享乐的高级教士在身体力行**堕落的人生态度,由此大大削弱了整个教士阶层的道德感召力,当穷人饿着肚皮乞讨的时候,隔着一扇窗看到司铎老爷在畅饮美酒大吃大喝,请问他们还如何能够坚守信仰,又怎能相信那个贪婪的老饕能够代表培罗的荣光,能够为世人带来仁慈与公正!”
小艾伯顿停顿数秒,使自己激愤的情绪得以平复,接下来将矛头指向教会更深层次的制度性**。
“克洛德主教及其同路人可能会向我抗辩,申明列在教会名下的田产并不全都真正属于教会,为此我要把这个问题当众说清楚。”
小艾伯顿的话引起罗兰好奇,聚精会神听他揭露教会田产不为人知的秘辛。
“首先我得承认,教会田产当中的很大一部分的确另有主人,只是名义上列在教会旗下,那么问题来了,这样做对田产的真正主人有什么好处对教会又有什么好处倘若对田产主人没好处,他不会冒着教会假戏真做没收其田产的风险搞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如果对教会没好处,教士们也不会允许别人平白无故的把田产挂在自己的修道院名下,使教会白白承担兼并土地的骂名。”
小艾伯顿抽丝剥茧的质问引起听众好奇,不约而同屏息听他说下去。
“其实这种现象背后隐藏着复杂的利益勾结,首先要从古斯塔夫皇帝时代颁布的《慈善代理权法令》说起。在当时,教会名下已经拥有不少田产,然而那时候的教士们还比较朴实,关心修行多过经营田产,又不好意思像那些大地主一样压榨农奴替他们种田,低阶教士们得自己下田种地,结果就是多数教会田产经营不善,农作物亩产量比俗人耕种的田块低了一大截,这不仅减少了教会的收益,同时也是在浪费土地资源。”
“为了扭转上述窘境,当时的普世牧首认识到让所有教士都成为合格的农夫兼田产管理者根本不切实际,因此他向古斯塔夫皇帝上书,建议陛下签署一项法令,允许教会将田产委托给俗人代为经营管理,这样一来,教会就可以聘请经验丰富的农业家替自己打理田产,从而提高农业收益,经理人也能从中分润佣金和奖金,可谓两全其美。当然,那位大牧首还有一个不便明言的用意——教会不好公开购买奴隶耕种教产,但是教会聘请的经理人就没有这份道德压力,大可压榨奴隶耕作教会的田产,从而获得更多收益。就这样,通过一份代理协议,教会就与自己的田产之间建起一道防火墙,不管田产经理人如何经营,对经理人虐待农奴也是装聋作哑,只管拿到自己那份收益,教会实际上变成了收租的地主。”
“众所周知古斯塔夫皇帝非常虔诚,不仅签署了这份被称为《慈善代理权》的法令,还大度的宣称教会田产免于征税!就是这条法令引出无穷后患,导致教会在四百年后的今天成为亚珊帝国最大的地主,最大的食利者!”
“《慈善代理权》的颁布不仅使教士阶层受惠,还使那些狡猾的地主发觉有空子可钻,他们讨好本
第1701章:圆桌会议(Ⅵ)
小艾伯顿对于“什一税”的批判不止于此,继续揭露这一税种对国民经济造成的巨大伤害。
“今天我们在政经学院聚会,想必诸位对经济学都不陌生,那么应该意识到普遍征收什一税就相当于对国外进口商品进行补贴,也就相当于帮助外国厂商打压本国的制造业,说严重点,教会在这个问题上扮演着卖国贼的角色!”
征收什一税就等于出卖国家利益
小艾伯顿这话说得简直惊世骇俗,也不太好理解,立刻在会场中引起争议声。
帕拉丁娜是少数不太懂“经济学”的与会者之一,满脸茫然的转向罗兰,压低嗓音问:“小艾伯顿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教会征收什一税就等于补贴进口商”
“小艾伯顿的论断是正确的,但是这个问题细说起来有点复杂,需要懂一点市场供需理论和宏观经济学基础。”
罗兰随手在笔记本上画出一个直角坐标系,数轴代表商品价格,横轴代表商品数量,然后画出市场均衡状态下的供求函数曲线,以便帕拉丁娜更直观的理解这个问题。
“人们对市场上某种商品的需求是有弹性的,价格太高就少买,价格降低则倾向于多买,这很好理解对不对”
“嗯,这点生活常识我还是有的。”帕拉丁娜点头。
“在供需均衡的状态下,商品会维持一个较为稳定的价格,卖家和买家都对这个价格表示可以接受。在这种条件下,教会突然来收什一税,会发生什么情况”罗兰问。
“买家要交什一税,可供支配的收入减少了,不得不买更少的商品,卖家也要交什一税,相当于生产成本提高了,不得不将额外的成本转嫁给买家,也就是提高商品价格,而买家的消费力本来就在下降……这样一来,能卖出去的商品就更少了,卖家的利润会大幅度缩水,买家也要忍受节衣缩食带来的痛苦。”帕拉丁娜思索着回答。
“完全正确!”罗兰移动供求曲线,使之达到一个新的均衡点,“现在我们再来考虑进口商品,假设进口货的价格原本与国产货一样,质量也差不多,那么买家在挑选的时候并不在意商品的产地,国产货和进口货的销量也差不多一样,对不对”
“的确如此。”帕拉丁娜点头。
“接下来把什一税考虑进来,又会发生什么变化”罗兰笑容古怪。
帕拉丁娜盯着供求曲线图沉吟数秒,忽然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进口商品是在国外制造的,什一税收不到外国厂商头上!缴纳什一税的本国厂商被迫增加成本,外国厂商却不需要负担这笔额外的支出,此消彼长之下,就相当于进口货得到一笔补贴,成本比国产货更低,售价也可以压得更低,在同等质量下,买家当然会选择更便宜的进口货,长此以往,岂不是要把国产货逐出市场,本国厂商岂不是要被外国竞争者打的满地找牙!”
“这就是小艾伯顿刚才那番话的依据——什一税实际上是进口补贴,是在帮助外国厂商打压本土厂商。在这个魔导工业化时代,工业品是国力的直接反映,如果一个国家的市场上充斥着外国商品,本土工业被挤兑得纷纷破产,无法生存,这个国家迟早会丧失工业能力,也就等于丧失了
第1702章:圆桌会议(Ⅶ)
“在座的诸位朋友,你们年轻气盛,对国家的现状不满,认为自己有责任站起来做些事情改变帝国当前的困境。恕我直言,你们还是太年轻,须知在十六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里,我们的祖国曾无数次浮浮沉沉,兴衰交替,无数次面临比当前更严峻的考验,处于远比此刻更危险的关头。在那些风雨如晦的日子里,也曾有像你们一样年轻气盛的改革家试图扭转乾坤,然而最终帮助帝国度过难关的是他们吗吾主在上,如果你们对历史足够了解,就会知道那些所谓的改革大多起到反作用,真正使帝国免于崩溃的……恰恰是此刻深受你们鄙视的教会!”
格里高利大牧首的演说风格不像克洛德那样辞藻华丽富有激情,也不像小艾伯顿那样优雅从容言辞精准;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嗓音不够洪亮,表情也不够丰富,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说服力,仿佛一本厚厚的羊皮古卷,在你面前徐徐展开,将历史上曾经上演过的那一幕幕悲喜剧在你眼前呈现出来。看完这卷书,你就意识到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能在历史上找到范例,这些史实给当代人提供了教训,使你猛然发觉自己原以为正确的道路,不过是在重复古人犯过的错误。
“诸位,请允许我说几句心里话,尽管我这个老头子被你们视为保守派的领袖,其实我并不保守,甚至比你们更渴望发动一场大变革,使我们的国家摆脱困顿,让我们的社会变得更美好,但是我深深知道——一切不以宗教做后盾的社会改革都是空中楼阁。”格里高利语重心长地说,“没有信仰做支撑,人类为伟大事业而奋斗的动力迟早会耗尽,曾经投身于改革的仁人志士将变得身心俱疲,庸碌怠惰,不再服务于全人类的福祉,转而追求私人利益,到那时为改革旧时代所设置的政策、法规和机构,全都失去效用,反而变成阻碍社会继续进步的障碍,那些披着光鲜外衣的改革者,注定变得比旧时代的土豪劣绅更坏,带给人们更大的灾难!”
最后,普世牧首以一鞠躬和一个恳求为自己的演说收尾。
“所以,我恳求倡导改革的年轻人,请把教会当成你们的朋友而非敌人,这是改革成功的唯一途径!谢谢诸位,我说完了。”
目睹这位百岁老人以谦卑的姿态向改革派阵营鞠躬,发出求和的倡议,罗兰不知道弗兰克他们怎么想,他这个局外人倒是深受触动。
格里高利大牧首的警世之言使罗兰陷入深思。当理想主义褪色,为全人类福祉与社会公益献身的激情不再,一个人要如何面对精神危机,重新对自己的事业进行定位
如果曾经的人民公仆,终将——从概率意义上——无可避免的滑向贪腐堕落的深渊,人民要如何预防其贪腐堕落造成的损害,如何阻止他们变坏
现代政治与经济学家翻来覆去的审视上述“委托-代理”难题,所能给出的解决之道无非“激励”和“监督”两种手段。但是继续深入分析就会发现,这两种手段都无法在现实中切实发挥效用,甚至适得其反:
出于“激励”代理人制定的“期权奖励制度”,反而促使代理人投机取巧,不去关心真实业绩,热衷于利用
第1703章:宗教大法官(Ⅰ)
有没有一种理想,对全人类都有好处,同时又反对自相残杀
罗兰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面虽然残破却永不坠落的红旗……
“是时候向圣光教会普及一波新思想了,‘僧侣社会主义’和‘神学**’将为他们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至于这扇大门背后是天堂还是地狱,要靠听众自己去探索,罗兰则乐于扮演历史见证人的角色。
如此想着,罗兰唇角浮现一丝笑意。当弗兰克请他发言的时候,他没有像人们期待中那样探讨政治与经济,反而出人意料的拾起了宗教话题。
罗兰先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随即结束这简短的开场白,当众表示自己部分赞同格里高利大牧首的观点:
“帝国之改革,不能脱离教会。”
他这边话音方落,会场中立刻掀起嗡嗡的议论声。人们望向他的眼神都透出诧异。
改革派一方早知道他是弗兰克请来的嘉宾,怎么不帮皇太子说话,反而站在教会保守派那边再联想到罗兰出身于远东叛乱集团,不得不怀疑这小子天生反骨,到哪里都不改叛变秉性。
保守派一方也对罗兰的立场大感意外。圣城朝野关于要不要发起东征的话题争论激烈,其中改革派人士大多反对东征,故而弗兰克才出面邀请罗兰前来出席研讨会;反之,保守派人士即便不公开支持东征,至少没有公开反对,按理说罗兰应该对保守派怀有敌意,作为抨击的对象,怎么现在却颠倒了立场是罗兰脑子不清醒,还是他真的信奉“帮理不帮亲”
格里高利大牧首眼眸微眯,上上下下打量罗兰,似乎在揣测这个年轻人内心的真实想法。老人抬起右手,示意会场中窃窃私语的人们保持安静,不动声色地向罗兰点了下头。
“年轻人,请继续说下去。”
“尊敬的法座,我认为世间的国家分为两种,一种拥有‘国教’,并且国教信仰是社会大众的主流意识形态,道德规范乃至法律条令都显示出国教经义的价值取向,从这个意义上讲,国教的戒律可视为一种该国特有的‘自然法’;另一类国家则与前者相反,要么举国上下崇尚无神论,宗教势力不值一提,要么国内教派混杂,找不出一个统御群伦的主流教派,信仰分裂导致任何教派都无法对国家权力构成显著的影响力。”
“我们不难发现,亚珊帝国显然归属于第一类国家,且具有典型意义。既然承认圣光教廷在社会各阶层的巨大影响力,那么旨在团结社会各阶层共同致力于改变国家困境的改革行动就无法避免的与教会组织发生碰撞,改革想要获得成功,首先要充分考虑一个问题——教会在改革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说得很好,那么你认为教会能够在改革中扮演何种角色”弗兰克太子饶有兴致地追问。他本人除了皇太子这重政治身份,还兼任教会第三号领袖,当然了解教会对这个国家的巨大影响力,任何社会改革都不可能绕过教会这座大山,故而对罗兰的观点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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