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尼罗
段家自此败落,人龙和人凤读了这些年的书,果然养出了超凡脱俗的见识,他们的亲娘前些年已是没了,如今亲爹也死了,二人憋着一口恶气,立刻就想为父报仇。若要报仇,那么赤手空拳打过去肯定是不行,至少要弄几条枪,弄些个人,想要弄枪弄人,就得有钱。而且报完仇后,他们十有会摊上人命官司,怕是从此就要浪迹天涯,那么说来说去,还是得有钱。
于是二人先是把家里那四垧多地卖了,家里的二娘和三娘,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将近四十,都还留存着徐娘水平的姿色,当年常和他们的亲娘拌嘴斗气,如今落进了他俩手里,也被挂牌出售,结果那个四十多岁的二娘被个贩骆驼的过路商人看上买了去,不到四十的三娘反倒是砸在了手里,砸在手里也不要紧,段人龙告诉她“劳动光荣”,段人凤告诉她“劳工万岁”,然后就把她带到山上的山寨之中,给她安排了个做饭的差事,封了她做炊事班班长。
除了欲哭无泪的三娘之外,他们还招揽了十来位豪杰,其中有他家佃户的癞痢头儿子,有村里一位五十多岁的光棍,有长安县街上几个要饭的半大孩子,还有他们在中学时认识的几个顽劣同学,其中还有一位国文先生,这位先生五年前恋爱失败,受了刺激,精神一直不大好,总想自杀,段人龙就去见了这位先生,说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不如同我上山去,活一天就给我当一天的师爷,要是哪天打仗打死了,也正好省了你自杀的麻烦,岂不美哉
先生一听,没感觉美哉,不过教书先生的生活他也确实是过腻了,故而一时糊涂,听了段人龙的妖言,真跟他走了。
段人龙负责人事工作,拉起了这么一支队伍,段人凤拿了大把的洋钱出去,也买回了几杆光绪年间的汉阳造。人有了,枪也有了,段氏兄妹正要去复仇,哪知道这时传来消息:匪帮内讧,仇家死了,匪帮散了。
兄妹二人听了这个消息,沮丧了足有一天之久,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他们地也卖了,娘也卖了,对于家乡已经了无牵挂,故而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跑去了那内讧匪帮所在的山头,鸠占鹊巢,成为了山中的新一代土匪。
土匪都是要有个名号的,他们的名号就是雌雄双煞。双煞自占山为王以来,专抢山下过路的马帮,一共抢了六七回,每次都是倾巢而出,气势逼人,而且不多抢,既让马帮不敢不给,又让马帮感觉自己犯不上为此和他们拼命。这个“度”,是由段人凤来把握的,她有点天生的小聪明,狐狸似的,让她讲理论,她讲不出,可她有直觉,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见好就收。
抢劫马帮,他们算是个小行家了,所以贼人胆大,他们头脑一热,生平第一次绑了票。这票绑得很是轻松,反倒让双煞有点心虚。而在这个清晨,他们面对着气喘吁吁的小叫花子,心虚的程度又增长了八成。
“他大哥是带兵来的”段人龙问。
小叫花子是他们的眼线,这几天一直在长安县城里晃,此刻连连点头:“对,来了好些个兵,全都有枪,领头的除了姓金的,还有个团长。团长官最大,县保安队那帮人觉都不睡了,半夜在城门口等着,就为了迎接团长。啊还有县长,县长也去了。”
双煞对视了一眼,怀疑自己这回是用力过猛、捅破天了。
然后这两只煞又一起转过头望向远方,远方的小山头上立着一小片草棚土屋,是他们的山寨,其中一间格外宽敞一点,算是他们的聚义厅,厅外空地上有个小板凳,小板凳上坐着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青年对面又有一把高些的椅子,椅子上摆着一碗打卤面。青年一手扶着碗边,一手拿了筷子,正挑了面条往嘴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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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玉郎
段人凤翻过一座小山头,走到了金玉郎身后,金玉郎正跪在树下草中扑蚂蚱。他将扑蚂蚱当成大事看待,凝神屏息的做伏兵,虽是听见她来了,但也顾不上回头。她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儿,忽然弯腰出手在草尖上一抄,随即把手伸到了金玉郎面前。
手是攥了个空心拳头,金玉郎立刻双手合拢捧住了她的拳头,于是她掌心向下一松,一只翠绿的小蚂蚱就落进了金玉郎手中。
金玉郎仰起头,向着她一笑,阳光透过老树枝叶,洒了他一身斑驳光影。光影浮动,映得他一双眼睛清清澈澈,漆黑瞳孔之中,有水光闪烁。
他这一双被浓密睫毛簇拥着的大眼睛,常让她联想起被参天林木环绕着的黑色深潭,又是森冷,又是澄净,又是一望无底,又是深不可测。就是因为见过了他,她才发现原来黑色竟然也可以明艳。
所以她对他格外的冷淡,不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而只是要自保。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她开口说道:“你哥哥到长安县了。”
金玉郎双手虚虚的交握,手心里有个小蚂蚱蹦蹦跳跳:“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刚才我吃面的时候,你们在那边山头上不住的看我。我就猜到你们一定是在说我的事。我有什么事可说呢无非就是我哥哥带钱来赎我罢了。”
他沾沾自喜,有点孩子气,于是段人凤尽管打算冷酷到底,但再一开口,还是隐隐带了一点笑意:“你还猜到什么了”
“没了,也没什么可猜的了。我哥什么时候上山送钱,我就什么时候跟他下山回家。”
“你这么笃定他能拿出十万大洋”
金玉郎显然是被她问懵了,冲着她眨巴眼睛:“为什么拿不出我家有钱。”
段人凤一屁股坐了下去:“知道你家有钱,没钱我们也不绑你。可你大哥若真是只想赎你,为什么又带了个什么团长和一大队兵他究竟是想赎你,还是想抢你”
金玉郎也坐了下去,双手还困着那只小蚂蚱:“我不知道,不过我大哥肯定不会不管我,他对我一直都挺好。再说我自己也有钱啊,他给我花十万,我回家还他十万就是了。”
他的头脑相当简单,什么事到了他那里都不是事,都被土匪绑到山上了,他还有闲心玩草虫儿,好像不是来做人质的,而是来度假的。段人凤看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傻子似的,简直对他产生了几分怜爱。两人之间绿光一闪,是他一时疏忽,让小蚂蚱从他的指缝中逃了出去。他扬手一抓,抓了个空,于是大大的“唉”了一声。
段人凤抓了一只大蛐蛐,放进一个拳头大的蛐蛐笼里,给了金玉郎。然后她翻山越岭的回到了兄长面前:“白问一场,小孩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段人龙抬手一捋头发,妹妹沦为不男不女的假小子了,做哥哥的倒还风采依旧,头上甚至还抹了一点生发油,让一头短发可以柔顺的向后趴伏下去。捋过头发之后,段人龙眺望远方,轻声说道:“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抓的这条鱼太大了”
“还不是。”段人龙向着远方群山摇了摇头:“我说不清,反正就是感觉不对劲。”
他这话说完没有半天,山下就开来了大队的士兵,看那阵势,分明是要围山。雌雄双煞虽然富有冒险家的精神,但理智尚存,知道自己的斤两,故而二人心中惴惴,腿肚子都有点要转筋。偏在这时,一名喽啰跑来报告,说是山下来了一位小刘先生,奉金家大爷之命,要和大当家的见一面。
段氏兄妹无论是发疯还是犯傻,全是共同行动,但因为段人龙年长两岁,所以算他是山寨中的大当家。段人龙听了喽啰的话,没急着露面,而是又和妹妹嘁嘁喳喳的密谋了一番,然后才摆起大当家的嚣张气势,昂首挺胸的去见了小刘。
对待小刘,他的态度是不冷不热,听闻小刘这一趟来是想和自己敲定明日交钱放人的时间地点,他便答道:“你来得正好,要不然,我也打算去找你们。”
小刘一听,吓了一大跳:“找我们二爷出事了”
段人龙皮笑肉不笑:“我要是说我们和你家二爷一见如故,这些天相处成了朋友,这算不算是出了事”
小刘意意思思的陪笑:“那……当然是挺好,反正……我们二爷确实是个挺好的人,爱玩爱闹没心眼儿,大孩子似的。您和他处久了就知道了。”
“我们怕是没那个福气啊。”
小刘乃是机灵人物,这很会接话,这时就试着步儿的笑道:“大当家的,恕我直言,我听说您原来也是财主家的儿子,还在县里读过好些年书。我不是很明白您为什么会落草为寇,但如果您不是这个土匪的身份,那您和我们二爷交个朋友,双方常来常往,是完全有资格的,我们二爷也一定会愿意交您这个朋友的。”
段人龙一耸肩膀:“这不还是没那个福气”
小刘只是笑:“我嘴笨,说不明白,总之,我就是觉得您少年英俊,在这穷山沟里当土匪,实在是埋没了您。”
“我当土匪,是因为我爹死在了土匪手里,我是想以毒攻毒,给我爹报仇。现在呢,我的杀父仇人已经自己上西天了,我这土匪当不当的,意思也不大了,加之这些天和你家二爷谈了谈,我和我妹的心思就更是有点变化。你们二爷说了,愿意和我交个朋友,你们二爷肯给我面子,我当然也得给你们二爷面子,我要是再拿朋友的命换钱,就太不够意思了,是吧”
小刘一听,感觉对方这话风不对,一颗心开始怦怦的乱跳:“那大当家的意思是——”
“十万大洋,我看在你家二爷的面子上,不要了,但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你家二爷,不为别的,只怕他半路磕了碰了,你家大爷要把账算到我头上;让你家大爷明天上来一趟,咱们当面把话说清楚,让你家大爷亲自领走你家二爷,你家二爷半路是被蚊子咬了还是被老虎吃了,可就都赖不着我们了,如何”
小刘一听,激动了:
第7章 阋墙
段家这两只煞离开了金玉郎,分头去休息,然而心神不定,都睡不踏实。与此同时,小刘也已经回到了金效坤面前。金效坤没睡,傲雪正陪着他等消息,小刘自觉着又有功劳又有运气,这时就喜滋滋的做了一番汇报,最后又道:“看来这些土匪也不傻,一见大爷能调动军队,他们就吓得老实了。”
金效坤勉强一笑,问道:“你瞧见玉郎没有”
“那没有,那个大当家的不让我见。”
金效坤点点头,让小刘回去休息,然后对着傲雪说道:“我有些怕。”
傲雪听了小刘那一番言语,也是生疑——一个以杀人绑票为业的土匪,怎么会忽然就和金玉郎处成了朋友,以至于连十万大洋都不要了金玉郎那个绣花枕头,会有这么大的魅力土匪这话不是骗傻瓜吗
要说他们是怕了山下的军队,那么又为什么不让小刘见一见人质是别有用心还是……人质已经不在了
傲雪看不上金玉郎,可还不至于为了这份“看不上”,而去盼着他死。金效坤扫了她一眼,随即走到衣帽架前,取下帽子戴了上:“二姑娘,你休息吧,我过去瞧瞧。”
“你到哪里去”
“我出城去找果团长。果团长就在那边山下,我今夜和他一起守着,一旦山上土匪有异动,我就不等明天了,立刻让果团长带兵上山,把玉郎抢回来。”
傲雪立刻站了起来:“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金效坤都走到门口了,听了这话,他回头对着她一皱眉毛:“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真要是和土匪打起来了,我是顾着玉郎还是顾着你”
傲雪答道:“我又不是小脚姑娘,能走能跑,不用你顾。”
说着她迈步向前,从金效坤身边挤出了门,一边往外走,她一边感觉到金效坤正瞪着自己的背影。她硬着头皮坚决不回头,果然,他大步流星的追了上来,再没说什么。
她以为是自己说服了他,他之所以妥协,也是因为信任和欣赏了自己。
长安县城不算大,傲雪和金效坤坐上汽车,不出片刻就出了城门、上了土路。如此在土路上又颠了一阵子,汽车在一座小庙前停了,原来这小庙就是果刚毅的临时指挥部。
傲雪随着金效坤进了庙门,就见满庙里都是兵,四处插着火把照明,火光熊熊,人却肃立无声,可见军纪不错。果刚毅披着军装外衣,正坐在正殿台阶上抽烟,这时他叼着烟卷站起来,先是向着傲雪一点头,随后问金效坤道:“你们怎么来了”
金效坤答道:“我有新消息要告诉你。”
果刚毅扭头啐飞了口中的烟头:“等会儿再说,我先去尿一泡。”
金效坤跟着果刚毅往殿后走:“等不了,是十万火急的消息。”
两人边说边走,傲雪只得在原地站着,幸而没站多久,那两人就又从房后转了回来。果刚毅这回把胳膊伸进军衣袖子里了,口中大声的嚷嚷:“别怕!今晚我亲自上阵,把山给它围死了,别说土匪,连只鸟都甭想飞出去。然后咱们明天看情况,要是情况不对,老子直接带兵上山揍他娘的!”
金效坤想要劝他几句,可他大步流星的向前冲,三步两步的就出了庙门,把金效坤甩在了院子里。傲雪这时走了过来,小声说道:“果团长倒是真肯卖力气的。”
金效坤答道:“老朋友了。”
随即他转身面对了傲雪:“你真是不必跟着我来,来了,也无非是和我一起在庙里等着。”
傲雪含糊答道:“是呢。”
金效坤又道:“夜里凉,我们进去等吧。要是不出意外,过会儿果团长应该还会回来,到时我们再仔细商议一下。”
傲雪没意见,和金效坤进了正殿。殿内摆着桌椅床铺油灯暖水壶,几尊神像都被挪到了墙角处站立。两人守着一盏灯火坐了下来,傲雪想了想金玉郎——在她眼中,金玉郎几乎就是全无灵魂,她对这个人是不动心也不动情,仿佛他是个远房亲戚,或者是个过路的陌生人。她关注他的安危,也无非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金效坤坐了一会儿,忽然出门去,不知从哪里端了两搪瓷杯的热茶回来。将一杯送到了傲雪面前,他说:“干净的,可以喝。”
傲雪不喝,端了杯子暖手。金效坤坐下了,望着门外慢慢喝茶,傲雪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一眼过后,意犹未尽,又看了一眼。他神情严肃,冷峻成了一尊雕像,只有嘴唇还是温暖潮湿的。
远方隐约传来一声脆响,像是谁往空中丢了个小爆竹。房内两人起初都没在意,可是隔了没有几分钟,那脆响忽然接二连三的密集起来。金效坤猛然起身走到了门口,问外面的士兵:“这是不是枪声”
士兵不假思索的点了头:“是。”
枪声虽然遥远,但是越来越急。一队士兵闯进庙里,领头的是个军官,直奔了庙后去搬子弹箱子。金效
第8章 人命几何
段氏兄妹不仗义。
众匪都是冲着他们的号召才落草为寇的,然而大难临头之时,他们却是一马当先的逃了,连声预警都未留。但他们也不是活到今天才不仗义的,他们逃得理直气壮、义无反顾。
段人龙死死攥住了妹妹的腕子,手指将要嵌入妹妹的肉里骨里,他们是血肉相连的一奶同胞,他宁可把这个妹妹活活攥死,也决不肯和她分散。段人凤全神贯注的紧追着他,同时也紧紧握住了金玉郎的手,仿佛金玉郎死活无所谓,她只要他的一只手。三人牵扯着跑成了一串,忽然脚下踏了个空,他们三个一起跌进了个草坑里。
三人都没跌伤,只是吓了一跳。段人龙跑不动了,坐在草坑里喘粗气,段人凤也坐了起来。月色很好,她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金玉郎,金玉郎趴在地上,喘得深一口浅一口,像是在边喘边哭。
段人凤把他揪了起来:“怎么回事你哥疯了还是怕我们明天放你回家,要趁夜把你和我们一起轰了”
金玉郎喘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着她摇头,并且抖得厉害。段人龙这时缓过了一口气,说道:“这还用问白天说要放他,夜里就挨了炮轰,我们肯定是被他连累了。”
“不。”金玉郎依旧是摇头:“我大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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