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尼罗
段人龙抓住他的头发狠晃了一下子:“没我妹救你出来,你现在已经化灰了。还他妈不会呢!”
金玉郎哽咽了一声。段人凤把段人龙的手扯了开:“接下来怎么办咱们现在一无所有,能保的只有一条命了。趁着现在天还黑,哥你快点找条路,咱们先逃出去再说。”
“我上哪儿找路去!”
“我管你上哪儿找!”
段人龙翻身起来爬出草坑,举目四望,段人凤也想带着金玉郎起立,然而金玉郎小声哭道:“别管我了,你们逃吧。”
段人凤低头看他:“什么意思”
“我脚扭了。”
段人凤俯身一扯他的裤脚,他又哽咽了一声:“不是这只。”
她转而去看他另一只脚,天黑,她依稀看出那只脚的脚踝是有点变形,伸手一摸,她摸到了滚烫的皮肤,也摸出了金玉郎的一声痛呼。
段人凤收回了手:“我杀了你得了。”
然后她自己先爬上地面,随即蹲下伸手,要把金玉郎也拉上去。段人龙见了,说道:“别管他了,咱俩快走。”
段人凤道:“不行,得带上他,也许他还有用。”
段人龙“唉”了一声,走回来一弯腰,把金玉郎拽出来扛上了肩膀,然后转身继续往前快走。段人凤跟着跑了两步,哪知道草下藏了一条老树根,段人龙跨过去了,她却是一脚踢上去,绊了个大马趴。
这一下子摔得太狠了,震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她闭着眼睛屏住呼吸,足憋了四五秒钟,才把这一震的痛楚熬过了过去。抬起头望向哥哥的背影,她随即又把头一低。
因为段人龙遇到了拦路虎。
拦路虎是个士兵。士兵和保安队的服色完全不一样,而且虽是单枪匹马,但是全副武装,手里端着步枪。不知道这个士兵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迎面见了段人龙,他显然也是一愣,随即厉声喝道:“站住!”
段人龙弯腰放下了肩上的金玉郎,金玉郎完全站不起来了,跪坐在了草地上。他仰头去看那士兵,而那士兵对着段人龙一晃枪口:“你也跪下!”
段人龙二话不说,立刻就跪了。
士兵将手指勾上步枪板机,端枪走到了二人面前,枪口抵住了段人龙的胸膛,他俯下身来,却是细看了金玉郎的脸。
“你是金家二爷”他问。
金玉郎慌忙点头:“是我是我,你——你是来救我的吧”
士兵一言不发,手指却是作势要扣扳机,可就在这一刹那间,段人凤从草丛中匍匐而来,纵身一跃扑向了他。他猝不及防,被段人凤扑了个倒仰,同时就觉手中一滑,正是段人龙出手抢了他的步枪。
两只手锁住了他的咽喉,他的惊呼被段人凤硬掐了回去。而段人龙手攥枪管高高举起,一枪托砸向了他。士兵的眼珠子猛然向外一努,惨叫也全被段人凤扼在了喉咙里。
段人龙一枪托砸断了他的右腕。
然后段人凤一点一点的松了手:“你是谁的兵为什么往山上开炮”
段人龙也蹲到了士兵身边,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将刀尖抵上了他的眼皮:“你说实话。”
士兵哆嗦着答道:“好汉饶命,我也是奉长官的命令——”
段人凤开了口:“少废话,你是谁的兵为什么开炮”
“我是三十四团的,我们团长下令开的炮,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
第9章 大戏落幕
段氏兄妹不是一般的疯狂,也不是一般的狡猾。
他们狡猾起来甚至可以不动理智、全凭直觉,譬如段人龙在刚刚上山落草之时,就“狡兔三窟”,设计出了逃亡密道,虽然当时他只是闲极无聊,设计密道不过是为了玩。而密道刚一完工,他就因为忙于抢劫马帮,把这密道完全抛去了脑后。
他们兄妹全没想到密道竟会当真派上用场,如今踏上了逃生之路,他们也淡然,仿佛知道自己是天选之子,多么幸运都是应当。密道其实更像一条僻静小径,但是需要不停的钻山洞,东一拐西一转,弯弯绕绕的就下到了半山腰。
兄妹二人身体都好,段人凤又健康又轻巧,可以摸黑疾行。段人龙背着金玉郎,迈开大步也不觉辛苦。山中不时有枪声响起,疏一阵密一阵,吓得他们越走越快,接二连三的穿林钻洞,待到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时,他们终于到达终点,在几大块巨石之后停了脚。
段人凤像个半大小子似的,满头短发都被热汗浸透了,一绺一绺的贴了头皮。她将刘海向后一捋,露出了整张清秀面孔,倒是额头如玉。段人龙的领口也敞开了,蹲下来轻轻放下了金玉郎,他随即转身,开始对着地面刨坑。大块的巨石掩护了他们,巨石之下是一片陡坡,陡坡之下是一条细长土路,细长土路直通长安县,而顺着土路往长安县的方向走,半路还有一座小城隍庙。那庙里的城隍时运不济,因为不知怎么处于了要道,一旦过大兵,城隍老爷必定要让位给军官老爷,小庙也必定会被军爷占去歇脚。
段人凤听到了隐约的人声马声,于是抓起一团野草盖在头上,她试探着从巨石之后露出两只眼睛,只见土道上有军马有汽车,士兵从小庙门口一路排列到了土道上,又有一群荷枪实弹的护兵,簇拥了中间的两男一女。两男看着都不是凡人,一位是个军官打扮,昂着脑袋趾高气扬的;另一位更阔了,西装革履,是方圆百里都罕有的摩登先生。至于女子,虽然没有摩登先生那一份洋气,但也比长安县内的小姐们娇嫩许多,远远瞧着,只看她站得好看,又苗条又直溜,有点女子式的气派。
向下缩回了脑袋,她转身告诉金玉郎:“我好像看见你大哥了。”
经了昨夜的剧变之后,金玉郎的身体和精神一起受了大刺激,一张白脸变成了土色,眼神也呆滞了,尤其是下巴和唇上有些泛青,忽然有了点胡子拉碴的意思。听了段人凤的话,他先是直勾勾的盯着她不言语,后来忽然如梦初醒似的,他扶着巨石就要起身往外看。段人凤慌忙给他也盖了一头野草。抬手一揽他的肩膀,她控制着他慢慢露头:“看见了吗是不是你大哥”
金玉郎吐出了嘶哑的一声“是”。
段人凤来了兴趣,定睛细看山下的摩登先生,结果发现他们兄弟两个其实都是一路的长相,只不过金玉郎的面貌更柔和些,而他那大哥看着硬邦邦直挺挺,面孔和身材都像是刀砍斧劈雕刻出来的,整个人是介于英俊和刺目之间。
“你大嫂也来了”她又问。
金玉郎摇了摇头:“她不是我大嫂,她是我未婚妻。”
段人凤惊了一下,偏巧这时那未婚妻忽然一抬手,用手帕触了触她大伯子的额头鬓角,分明是在给他擦汗。扭过脸再去看金玉郎,她见金玉郎定定的盯着那两个人,牙关咬紧了,目光也是直的。
她不由分说,带着金玉郎蹲了下去,然后一转身背靠巨石坐了,她说道:“别看了,仔细让他们发现。”
金玉郎的声音有些颤:“我真想去问问他。他是我亲大哥,我没招惹过他,他怎么忍心杀我”
“那你去问吧,正好自投罗网,也好给你大哥省些事。”
金玉郎忽然向她一扭头,眼眶是红的,眼泪亮晶晶:“你闭嘴!”
没人敢这么呵斥段人凤,但段人凤看着他的眼睛,只觉自己和他心灵相通,他的惊惧迷惑、恐慌茫然,她全知道。既是知道,就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了。向着他伸过手去,她用掌心擦拭了他的泪水,他不躲不避,依然瞪着她,像是孩子对亲人发怒,恼是恼的,亲也还是亲的。
这时,一直蹲着挖土的段人龙大功告成,从地里挖出了两套学生装,还带着皮鞋帽子以及一只装了武器的小藤箱。他们两个若是想要乔装,以他二人的气质,真是装什么都不像,唯独能扮学生。段人龙就地脱衣,段人凤挪了挪背对了他们,也开始更衣。片刻之后,两人一手理头发一手戴帽子,成了一对大学长和小学弟。段人凤一边系着领口纽扣,一边端详着金玉郎:“哥,他怎么办”
段人龙搓着手上的泥土,刚要回答,哪知身旁野草一动,探出了一只血淋淋的人头。段人龙一声没出,单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段人凤的心脏也一哆嗦:“你——师爷”
人头下面连着个全须全尾的身体,段人龙透过鲜血仔细辨认,确定了对方真是他们的师爷。师爷的左半张脸被血块糊了个面目模糊,人倒是还挺有活力:“是我,你们逃命,带我一个,我又不想死了。”
段氏兄妹对视一眼,段人凤问哥哥:“带吗”
段人龙轻轻拍了拍双手的土,也是迟疑:“带吗”说着他转向师爷:“要不你还是死了吧,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死吗现在机会来了,我劝你不要错过。”
师爷连连摇头,摇得血珠子乱飞:“不不不,我现在不想死了,还是活着好,死亡太可怕了!”
段人凤叹了口气,段人龙也嘀咕道:“麻烦。”
段家这两只煞看管着金玉郎和师爷,在巨石之后静静的蛰伏,于是金效坤自始至终,完全没有察觉到弟弟的存在。
这一带的山,劈开了都是石头,石头太常见了,以至于让人见了也只当是没见。沉着面孔站在路上,他想悲痛,可又怕自己悲痛得虚伪,反倒会让身边这位证人生疑,所以索性板住了脸——他这一路的长相,单是板着脸,就已经是足够
第10章 新兄弟
在金宅里,唯一一个肯为金玉郎真心实意哭一场的人,是冯芝芳。
虽然她不是“长嫂如母”的老嫂子,金玉郎也不是她一手养大的小叔子,可有丈夫在那里对比着,小叔子就成了她在家中唯一的朋友,正好她是糊里糊涂,小叔子也是一样的没心眼。现在小叔子惨死了,听说棺材里只剩了个身子,连脑袋都没了,她便又是悲又是怕,也不知如何是好,只会呜呜的哭。
亲朋们闻讯也是大惊,立刻前来奔丧,家中乱哄哄的,一切准备全没有,她这当家的太太心里也没个数,由着性子嚎啕一场之后,她丢下了满堂的亲朋不管,自己闹起了心口疼。
金效坤自从回到北京家中之后,莫说休息,正经热饭都没能吃上一口,忙得滴溜乱转。太太在他跟前哼哼唉唉的叫疼,他听得心烦,恨不得掐死她。还是果刚毅睡醒一觉后过了来,连劝带哄的送了冯芝芳回内宅歇着。
如此忙到了傍晚时分,金效坤终于将这场白事安排停当。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问身边的小刘:“太太呢”
小刘揣测着回答:“歇着呢吧。”
“别歇了,你去传话,让太太去趟连家,把二姑娘接来坐坐,陪二姑娘说说话。玉郎虽是没了,可二姑娘还算是咱家的人,不能扔了她一个人不管。”
小刘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回了来:“大爷,春杏把我拦了,她说太太先前心口一直疼得厉害,如今刚睡下了,不许我去打扰太太。”
春杏是个聪明伶俐的大丫头,堪称是冯芝芳手下的第一干将,不会胡说。而金效坤虽然对太太不是很有情意,但也没有逼迫太太卖命的道理,所以说道:“那让小王把汽车开出来,我自己去一趟。”
天擦黑时,金效坤到了连宅。
傲雪是清晨到家的,这一路她独坐在汽车里,能流的眼泪也流尽了,故而到家之后,她反倒没了情绪,她那个老奶妈子听闻噩耗,替她大哭起来,她还嫌烦。
洗漱更衣躺了下去,她不管奶妈子怎么哭,自己闭了眼睛睡觉,睡到半路,老奶妈子得了援兵——傲霜大姐闻讯也来了。
从生理上论,傲霜属于少壮派,哭得比老奶妈子更有声色。傲雪隐约听着,有心翻身起床将姐姐撵走,可四肢百骸都是软的,她像是陷在了梦里,不能动弹。如此睡了大半天,她终于在傍晚时分清醒过来,这时老奶妈子已经哭够了,傲霜大姐也回家做晚饭去了,她坐在镜前拢了拢头发,因见自己脸色苍白,有心擦把脸再敷点胭脂,然而话未出口,她的心忽然一冷:大姑娘小媳妇才涂胭脂呢,她涂什么胭脂
就在这个时候,金效坤来了。
她请他进了堂屋坐,也照例张罗了热茶点心招待他,因见金效坤不住的看自己,她便问道:“大哥总这么看我做什么”
金效坤答道:“我是看你的气色。”
傲雪明白过来:“大哥不必担心我,恕我说句冷血的话,我是想得开的,就只当我和他今生无缘。你也想开些,玉郎许是天上的什么神仙,这一世到你家来做人,其实是在历劫,如今他功德圆满了,也就回天上去了。”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平了平情绪,又道:“大哥回去吧,接下来这些天,还指不定要怎样忙呢,得了闲空就自己歇一歇,不用管我,我这不是客气话,你听我一句就是了。”
金效坤的心中生了几分感慨——原来这世上还有活人知道他累,还有活人知道让他也“歇一歇”。他是操劳惯了的,不怕累,也不用歇,傲雪能说出这么句体恤话儿,管她是真同情还是假客气,他都知足了。
“我这一趟来,是想接你到我家里住几天。”他告诉傲雪:“让你嫂子陪着你说说话,把这头几天混过去。要不然你一个人闷在家里,心里不痛快,我怕要闷出病。”
“我不去。我毕竟还没有过门,不是你家的人,这个时候去了,没名没分不当不正,算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会没名没分谁不知道你和玉郎早有婚约”
说完这话,金效坤停了停,再开口时,声音就低了些许:“别误会,我并不是要拿这纸婚约束缚你,只不过既然我们两家有过这一层关系,那么无论到了何时,我都当你和我是一家的人。哪怕你将来再遇良人、要出嫁了,金家也算是你的一个娘家。”
傲雪垂了头,也是喃喃的回答:“大哥,你无须安慰我,我也并无再嫁之心。我的情形,你全知道,我关起门来过日子,虽然谈不上富贵,但吃穿总还不愁,若真能这样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一种福分。”
“你年纪还小,别说这种清冷的话。”
“我年纪虽小,但人不糊涂。往后我怎么样,你瞧着就是了。”
 
第11章 三人行
金效坤忙着为弟弟操办后事,要把金玉郎这个人从世间彻底的抹掉,而与此同时,他那位不肯入土为安的弟弟,已经逃出了长安县境,进入了邻县文县。
他们一行四人,逃得不算太艰难,因为金效坤和果刚毅一走,三十四团也就班师回营,无人再来理会这座挨了炮轰的野山。而段氏兄妹扮成了一对学生兄弟,形象伪装得既好,对周遭的情形又熟悉,所以一路走得很是顺遂。对外,他们只说自己是从北京回乡的学生,因半路遭遇了大兵剿匪,所以载着他们和行李一起回乡的大骡子车被军队征用了去,他们没处说理,只能徒步行走。至于师爷,在这里扮演了赶车的车夫,金玉郎则是穿了段人龙脱下的旧衣,算是车夫的帮手。车夫因为不肯交出大骡子车,所以被大兵打了眼睛,帮手也受了连累,挨了大兵一顿好揍。
段氏兄妹坦然的进了文县,然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医院。师爷跟着他们上路不久,就发起了高烧。谁都看得出他是左眼受了重伤,然而究竟伤到了何种地步,谁也说不清,反正在他们进入文县之时,师爷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左眼珠子也高高的鼓出眼眶,随时都有暴出来的危险。
段家的这一对龙凤,绝非博爱之徒,但对这师爷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小感情,所以先把他送进了一间教会医院,又将手头钱财匀出了三分之一作为医药费,交给了那神父兼医生的老英国人。然后他们也没向师爷打声招呼,带着金玉郎就溜了。
金玉郎这几天,简直是长在了段人龙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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