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哈族的名字。然后,他竟然说:「没有,你帮我取一个吧。」
我知道我的脸一定有点红,我怎么能给他起名字,那种私许终身的情郎才会
这样吧,这种事还是告诉阿爸比较好。我说我不能给他取名字的,必须是家里的
老人才可以。
到毡房,我拉着邢路哥哥和阿爸说这个事情,阿爸想了一会,给他起名叫
比利姆,然后说,真赋予了人类才能、知识、意识和智慧,ilim就是知
识的意思。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拍着手叫好,比利姆哥哥也躬身表示感激。从此
后,我们一家,就都叫他比利姆了,若尔巴鲁思喊他比利姆兄,我直接喊他比
利姆哥哥了。
然后,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比利姆哥哥就和我说他要走了,我问他为什么
这么着急,要去哪里。他说也不急,但是按照哈族风俗,不能在人家超过两天,
也该走了。
我很不开心,那个哪是什么风俗啊,真正的风俗是:哈萨克人的毡房,一半
是人的,另一半是客人的。
我跟比利姆哥哥解释,这里的很多牧民很穷,家里东西很少,每次牛羊转场,
就把家里的包括毡房的所有东西装上马车就跟着牛羊走了,都是居无定所的,我
们家以前也是这样,阿爸老了之后,才在这里定居下来。出去游学的孩子,转场
的牧羊人,在大草原上,看到哈萨克的毡房,随便哪一个,都可以钻进去,就有
奶茶喝,有羊肉吃,然后第二天休息好了再次启程赶路,这个不超过两天,是客
人们要走,不是人不愿意留,比利姆哥哥想在这里住多久,我都愿意。
比利姆哥哥嘴里喃喃的念叨我刚才说的话:哈萨克人的毡房,一半是人的,
另一半是客人的。念了两遍,然后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他还是要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是着急,急的有点快哭了,我冲出毡房找到阿爸,拉着阿
爸的手让他把比利姆哥哥留下来。然后阿爸对比利姆说,如果没有什么急事,就
安心的在这里住下吧。布尔和斯太的金矿石是有价的,比利姆给阿依苏露带来的
知识是无价的,这样的贵客在这里住的越久,吐尔汗家就越有荣光。听到阿爸都
这样说了,比利姆哥哥也不再推脱,又住了下来,然后,让我开心的是,他一住
就是半个月。
每天早上,吃过早饭,我就会牵着那两匹马,带比利姆哥哥去草原上各处走,
去萨乌尔山,去大峡谷,去北沙漠,去红桦林,更多时候,就是在草原上信马由
缰,聊些闲话。有两天,阿爸去边境做生意骑走了一匹马,我就取下剩下那匹马
的马鞍,在马背上铺上两层毡子,和比利姆骑在同一匹马上。比利姆很高大,我
坐在他的前面,头刚刚能顶到他的下巴,比利姆从后面抱着我,我放开缰绳,让
马儿随意的慢走,然后靠在比利姆哥哥的怀里,听他讲故事。
有时候比利姆哥哥会直接躺在草地上,懒懒的晒太阳,一动都不动。我就坐
在他的旁边,笑话他,地上都是牛羊的粪便,他也不嫌弃,没见过这么不爱干净
的汉人。
后来,比利姆哥哥带的换洗衣服不够,让我带他到洗衣服的地方。我坚决不
肯,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拿了过来,很认真的告诉他,男人自己洗衣服,会被瞧不
起的。我瞎编的理由,比利姆哥哥居然信了,第二天,我很早起来,纵马去了离
家十多公里的地方,只有那里才有一条小溪流,能够洗衣服。
溪流是雪山融化的水流下来的,早晨还没有阳光,水冰的扎手,我从没有这
么早起来洗过衣服,还好比利姆的衣服都比较软,要是洗我的皮袍子,估计手指
头都要冻掉了。洗完衣服,我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想要洗个澡,我想要干干
净净的,穿着漂亮的衣服靠在比利姆哥哥的怀里。
这个溪边很开阔,很远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我鼓足勇气脱光了衣服跳进了
溪流。天啊,好冰啊,脚比手可敏感多了,我咬着牙往身上撩了一些水使劲搓了
搓,用带来的香皂抹了一下,就赶紧跳了出来。
一瞬间我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等到下午再来呢,那时候水暖暖的好舒服,哎,
算了,下午有更重要的事情。
因为每天中午到毡房吃完饭,比利姆哥哥就开始给我补课,我知道这个机
会很宝贵,必须珍惜。他很急切的想把学习的方法教给我,而不是纯粹的知识,
但这个很难,从若干道题里提取解题的思路,对于我这个边境上的牧民女儿还是
太难了。他补课的时候,很严厉,我就有些怕,总是怯怯的,但是每天上午出去
玩的时候,他就一点点的威严都没有了,完全没有哥哥或者老师的感觉,我就会
很亲昵很放肆。
后来,阿扎马特哥哥转场来,我带着比利姆哥哥去迎接,比利姆哥哥对转
场好像很期待,满山牛羊过来的时候,不停的拍照片。
阿扎马特刚哥哥来了,他比去的时候更黑了,也更瘦了。以前都是阿爸带
着阿扎马特哥哥一起游牧,今年,是他第一次自己完成放牧和转场,虽然是和其
他几个家庭组成的一个大组,但也非常了不起。
阿扎马特哥哥和我很亲,对我特别好,我冲过去抱他,但他却闪过身没有理
我,直接先给比利姆哥哥行礼,说了几句哈萨克语。我翻译说:你是苏露的老师,
就是我最尊贵的朋友。估计阿爸给他们牧组打过电话说比利姆哥哥的事情了。阿
扎马特哥哥也只是刚刚上完小学就退学了,但是他特别看重我的学业,所以他才
会这么尊敬比利姆哥哥吧。
到毡房,我大声喊着:「吐尔汗家最辛苦的男人来了,阿扎马特一只羊
都没有丢!」阿爸阿妈过来拥抱了哥哥,终于来了,真好。
离晚饭还有一些时间,阿爸和阿妈去做饭收拾东西,我们三个坐着聊天,比
利姆哥哥问了很多游牧方面的问题,好像对放牧尤其是转场特别感兴趣。几年前
我家转场,都是全家跟着牛羊迁移的,所以对阿扎马特说的那些丢失牲口,暴风
需里追牛羊的事情感觉没有什么,但是比利姆哥哥听得非常认真,眉头皱的很紧,
最后问了一句:「转场的时候有没有死过人?」
我突然很难受,铁恩孜家最小的阿布都力就是转场时候死的,那是我很
好的朋友,那年的冬牧场,他才十岁,暴风雪,马群散了,大人们去追,我们小
孩守着羊群。后来发现走丢了几只羊,他叫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守羊圈,他去追羊,
就再也没来。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铁恩孜大哥找了阿布都力冻僵的尸体,在羊粪棚前
哭哑了嗓子,眼睛快要流血,他在众人面前指天骂地,骂暴风雪,骂贫瘠的草原,
还骂安拉。他怒吼着:「找了5只羊,没了阿布都力,牧羊人的命就值这两千
块钱么?」
那年来,铁恩孜大哥在很多人的面前,打了阻拦他的老婆一顿,然后卖掉
了所有的牛羊,去布尔津开起了出租车,后来,又把若尔巴鲁思大哥推荐到了吉
木乃县城的工地上打工。阿爸很不高兴,阿扎马特哥哥比较老实,听阿爸的话接
了大哥的班,继续放牧。
听完我吞吞吐吐的讲述,比利姆哥哥眉头皱的更深。他问阿扎马特一年放牧
能挣多少钱,哥哥说现在多只羊,每年能卖大概3多只,总共收入最多2
万块钱。这个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感觉很少啊,全家挣得不如若尔巴鲁思哥哥一
个人挣得多,他还总带朋友来蹭吃蹭喝,太过分了,那为什么大哥不放牧了,
阿爸还不高兴呢。
后来,比利姆哥哥让我算如果买辆万块钱的轻卡,给牧民跑转场跑运输,
能赚多少钱,又算铁恩孜那种出租车能赚多少钱,然后开饭馆能赚多少钱,结果
算下来,好像都比牧羊赚的多,风险还更小。
我很奇怪,比利姆哥哥今天看牛羊转场的时候,明显是很兴奋的,还不停的
拍照片,怎么一来就变了个样子呢。
比利姆哥哥慢慢的跟我们解释:「我在去西藏的路上,看到很多嗑长头的人。
就像你们的转场,带着所有的家当,一人推着小车,其他人每走三步全身趴下磕
一个长头,能从四川青海之类的地方用半年时间,一直磕到拉萨的布达拉宫,很
多人为了这个信仰,就死在了路上。我佩服他们,但我绝不会让我的亲人去做同
样的事情。」
比利姆哥哥顿了一下,接着说:「今天的转场我很震撼,很喜欢,但是我完
全不觉得它会一直存在下去。第一,你们实在太辛苦太危险,更年青的人恐怕不
愿意做。第二,报率低,容易被更先进的模式替代。第三,可持续性差。」然
后说起新疆冬期比蒙古长,可用草场面积更少,但是出羊的数量却比蒙古多,所
以一定存在过度放牧,草场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差,阿扎马特点头说是的,尤其夏
牧场好多地方已经沙化了。
比利姆开始讲他在宁夏和山东看到的圈养舍饲的事情,给我们分析哪种模式
生命力更强。说宁夏的滩羊已经开始逐步圈养舍饲,然后牧民发现,市场上对圈
养羊和散养羊的价格并没有什么差异,但是出栏时间少一半,就纷纷开始改变养
殖方式。农耕文明取代游牧文明的唯一原因,就是它的效率更高,单位土地产出
更多。比利姆还断言,这个过程在新疆可能会慢,但一定会有,大批的牧场一定
会变成农田,然后大规模种植牧草和秸秆用于饲料。而且,就像内地一样,会出
现大规模的养殖公司,进一步挤压普通农牧民的生存空间。
比利姆哥哥说,2年前,美国农业劳动力占9%,现在只有2%,经
济模式总会要高速变化的。
阿扎马特哥哥的汉语没那么好,比利姆哥哥说的内容里,好多他都听不懂,
我就给他翻译。我一边说,一边很担忧的看着他,二哥明显陷入迷茫当中,我甚
至在他眼中看到恐惧。
二哥突然站起身来,大声的说:「比利姆大哥,我阿扎马特脑子笨,连汉语
都学不好,这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了。但是我的妹妹,阿依苏露,是乡里最聪明
的女孩,你教她本领,就是我阿扎马特一辈子的恩人。」
我眼圈突然就红了,阿扎马特哥哥一直是最疼爱我的,他总是说自己很笨,
上不好学,让我好好学习,将来去外面过好的生活。
晚上吃饭,阿扎马特哥哥一直在举杯唱着歌向比利姆哥哥敬酒,阿扎马特是
家里酒量最大的人,两个比利姆哥哥都不是对手,很快就喝的躺到在地上了。
【草原的月亮有了心上人】(2)
相 许
第二天,比利姆哥哥说头疼,就没有出去,一直陪在我旁边帮我补习功课。
晚上,他坐在我的煤油灯旁,看我读书,很有心事的样子。看了好久,他突然说:
「阿依苏露,我明天去趟阿勒泰市,后天来。」
阿勒泰市,那么远的地方,比利姆哥哥去那里做什么,他却不肯告诉我,说
不确定他的想法可不可行,然后还说什么都不肯带我一起去。
隔天一早,二哥骑马送比利姆哥哥去布尔津坐车,他们走了之后,我缠了阿
爸好久,他终于同意让我一起去。我很开心的骑着马追了过去,阿扎马特和比利
姆都是一脸很无奈的样子,但是比利姆哥哥没说什么,就让我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