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梦行者

    起码人家胳膊上，好歹还有点肉

    由于那男孩背对着太阳站立的缘故，光线从其身后穿透照射过来，以至于看不清他的长相和面孔。

    仅仅只能够感觉到，此时此刻，他正在用冷淡漠然的目光、一脸平静地俯视着自己。

    “再不吃点东西的话，你会死的。”

    在冷冷地丢下上面那句话之后，男孩便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去，走到她身前不远处，随即一屁股直挺挺地坐了下来。

    原本在方小霏眼里，一个黑黑的大致轮廓，逐渐开始变得清晰具体。

    她认得他。

    每当福利院开饭的时候，他总会早早地站在最前面守候，在那些工作人员眼中，他永远都是最为乖巧的那个小孩。

    所以在他的伙食菜谱上，每天都会有一枚香喷喷、热气腾腾的煮鸡蛋在等待

    但他却又跟自己一样，从不合群，吃完饭后，就会一直满院子地胡乱溜达，要么就坐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墙外的天空发呆。

    其他孩童，对他也从来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敏感态度。

    说句心里话她有些羡慕他。

    仿佛是察觉到了，四周隐隐约约、朝这边投递过来的觊觎垂涎目光。

    那位坐在距离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男孩，鼻腔里陡然发出一声冷哼，旋即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鹅卵石，重重地砸在地上：

    “啪”

    那些本来暗含着渴望、贪婪的侵略性眼神，当即忙不迭地纷纷散开。

    已经空瘪了数天的肠胃，实在是有点无法忍受了，方小霏偷偷地打量了那位男孩一眼，结果发觉对方刚好也在、上下审视着自己。

    “别磨磨蹭蹭的，我不饿。”

    男孩摸了摸鼻子，随即倔强生硬地别过脑袋，结果那忽然发出阵阵咕噜声响的肚皮，却是相当无情地、转瞬间便出卖了他。

    男孩：“”

    微微翕动着鼻翼，方小霏似乎都能够闻见、那从白饼上隐约传出的小麦香气了。

    在这刹那间，对于生的渴望，终于总算是战胜了、对于面前男孩的恐惧。

    方小霏不再犹豫，急忙拿起眼前、架在自己腿上的半块白饼，开始拼了命地狼吞虎咽起来。

    她可以发誓，这是自己前半生以来，吃得最美味的一餐

    “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男孩仿佛是、蓦然才想起来一般，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不、不知道”

    屈服于生存本能的方小霏，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含含糊糊地支吾道。

    “不知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

    “又不知道啧，这可真够倒霉的要不你考虑一下，以后跟着我混吧”

    “哦”

    “哦你那是什么态度放心吧，从今往后我罩着你，看谁还敢动你半根手指头”

    “喏，给你”

    “都说了我不饿你烦不烦啊赶紧全部给老子吃完”

    “咕噜咕噜咕噜”

    “”

    “”

    看着面前的尴尬景象，原本泪流满面的方小霏，顿时破涕为笑。

    天边浓密厚重的层层乌云，终于再也无法阻挡，炽热耀阳所投递下来的温暖光线。

    连带着周边的环境建筑，恍若都开始恢复其、本来的斑斓色彩一般。

    后来的事情几乎次次都有林图的身影，陪伴在自己一旁

    怀揣着那块巴掌大小的鹅卵石，林图把那群、比蚂蟥还要阴毒三分的男孩，全都给狠狠教训了一顿。

    他的下手方式极为巧妙，只拿鹅卵石猛砸对方的腹部，哪怕是工作人员听见某些风言风语、前来检查质询之际，也一时半会儿，瞧不出什么具体端倪来。

    外加上林图又是出了名的乖孩子，眨巴着那双无辜茫然的大眼睛，演技爆棚，宛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世。

    最终工作人员也只能不了了之。

    并且还把那群、本来就是顽皮淘气代名词的捣蛋鬼，以谎报军情为由，给禁足绝食了整整三天有余




第一百九十三章 他活得好像一条狗哦
    当那群男孩儿终于默认了，现在方小霏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以后，儿童福利院里的苦难回忆，便开始逐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林图先是给、对任何往事都一无所知的方小霏，起了‘林方霏’这么一个名字，以向生活在福利院里的其他孩童表明，方小霏如今的身份与称谓。

    随后俩人又在福利院里、居住了大概两年左右，心智愈发凸显成熟的林图，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着早已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的方小霏，偷偷摸摸逃离了此处。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这才有了现如今，林图得以经济独立，而且还能勉强算作、官方编外人员的充实忙碌生活。

    “原来这就是你们兄妹俩的初遇啊……实在是令人百感交集，不过能够想到，接下来的日子、肯定很辛苦吧”

    耳边突然响起侯兴那充满感慨的声音，方小霏下意识地点点头，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就放下了所有敌意一般。

    眼前的景象渐趋模糊，犹如一幅油画、被人用颜料悄然涂抹打乱了似的，可是看方小霏的神情，却是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惊讶诧异之色。

    好似最早的黑白老旧电影，在自己面前缓缓拉开了幕布，映入眼帘中的具体景象，看起来稍显黯淡模糊，甚至还会时不时地、飘过一些引人不适的雪花噪点。

    这里好像是一栋、年代比较久远的办公楼内部，墙上刷着绿惨惨的深色油漆，在房间主壁顶端，高高挂着‘有困难，找居委’六个大字。

    “周姨，这已经是我来的第六次了。”

    衣着简朴、但却清洗得异常干净的林图，脸上挂着谄媚热情的笑容，对身处工作台后面的大妈和气说道。

    周大妈躺在全转椅上，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整个人肥胖臃肿的身躯、都深深地陷进了椅子里面。

    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糖水，周大妈瞥了依旧笑容不改的林图一眼，旋即放下手中的保温杯，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

    “知道呀！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嘛人家上头不给我发钱……我哪来的钱给你呀！”

    声音不大，但语调可是十分地尖锐、刺耳。

    “我刚刚问过民政局了，他们说我的手续材料不完整，这不就想求着您……帮我开个身份证明啥的……”

    林图摩挲着手指，语气更加拿捏得小心翼翼起来，脸上堆笑着试探性请求道。

    “欸欸欸，这个东西……可不敢随便乱开的呀！万一你的父母啥时候突然回来，那我怎么办，对不对这不就里外不是人了嘛！”

    林图话音刚落，周大妈便连连摆手摇头拒绝道，略显委婉的话语中，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留，仿佛很早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一般。

    约莫在此处、已然居住了一年有余的林图，听闻此言，面不改色地继续低声下气苦苦哀求道。

    微垂在衣袖中的右手、紧紧攥成拳状，由于用力过度，从而不停地微微颤抖着。

    可无论他说些什么，即便是拍着胸膛对天发誓，周大妈也绝不松口半句，态度相当坚决，看起来就是个十分有原则性的正经干部。

    “小林啊，你也要体谅一下我的嘛，大妈在这居委会里工作了十来年，日子过得也不容易，难道还会骗你个小娃娃不成……”

    画面在周大妈不仅没有妥协，而且还反将了林图一军的劝慰声中，逐渐拉远。

    方小霏眼神阴翳，这就是为什么起初，周大妈和沈科长一起来家普查之际，兄妹俩同时都没有、给对方好脸色的原因所在。

    遥想当年，经过了数月的奔波乞讨、流落街头以后，林图总算是带着方小霏，在一片杂乱不堪的贫民区里落下脚来。

    听周边的街坊邻居们所说，有关部门每月会给孤儿、发放一定金额的补贴扶助。

    对此喜出望外的林图，虽然没吃到什么闭门羹，但却反复在各地之间来回奔走，被人家踢皮球踢得不亦乐乎。

    时至今日……他们兄妹俩，也从没收到过与此相关的半分钱……

    方小霏知道这件事情，却未曾亲眼目睹过、周大妈等人刁难林图时的场景。

    只记得先前两人挤在桥洞中、躲避风雨的艰难时刻，林图都没有垮下去的积极乐观笑容，从那次以后，遂逐渐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可真够操蛋的。

    没让方小霏回味铭记太长时间，只见视野范围内再次出现了、同刚才大致相仿的画面，宛如一卷录影带堪堪播放完毕，便开始转场下一部电影似的。

    这里，是一处嘈杂忙碌的建筑工地。

    一间活动板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只见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二话不说，便直接跪倒匍匐在地。

    把原本坐在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根软中华、正细细品味烟丝的那人，给吓了一大跳。

    “老板，我想在这干活儿！给次机会，老板！求求你，给次机会……”

    林图抬起头来，肮脏沾满尘土的脸上、涕泗横流，根本掩饰不住、其所表露出来的恳求渴望之情。

    “赵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不留神，就让这小子给偷偷溜进来了……干他娘的，你个小王蛋，快点跟老子走！”

    一个头戴安全帽的四十余岁中年人、紧随其后，从外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他一边不停地朝着屋里那人连声道歉，一边径直揪住林图的后衣领子，便准备将他强行拖拽出去。

    林图那瘦小羸弱的身板，又怎么可能同成年人相抗衡

    他只好抓住那位、看起来像是包工头模样的男人手腕，依旧仍不放弃地拼命乞求着、挣扎着，不断朝前伸出的手臂，像是在努力试图着去抓住些什么。

    恍若想抓住前方，自己的命。

    “赏口饭吃吧，老板！求求你了，给我个机会！我只想要口饭吃……”

    看着眼前一点一点、被粗暴拖出门外的邋遢男孩，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那人，遂顺手熄灭刚抽了一半的香烟，清清嗓子道：

    “欸，等等。”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愿意吗
    “老张，怎么回事儿啊说来听听。”

    随手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那穿着一袭深灰色西装、看起来较为肥胖的中年男人，便从中再度抽出两根软中华来，并递给远处的包工头一支，饶有兴趣地开腔问道。

    “诶，谢谢赵总……”

    那姓张的包工头见状，遂赶忙从对方手里接过香烟，一边将其别在自己的耳朵后面，一边怀着几分自责惭愧的语气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最近不是上头查得严嘛，说不让招童工，结果这小子三番五次地往咱们工地上跑，寻死觅活、非要让我给他份事儿干，那我哪能答应……”

    “这不今天又趁我不注意，这小子偷偷摸摸地溜进来了，还跑到您这里胡搅蛮缠，怪我，怪我！”

    听老张说完，林图顿时就急了，连忙向着前面的赵总飞快解释道：

    “老板！我没别的意思，真的只是想找份活干！而且我十了，真的！今年刚满十！”

    “你可少放点屁吧！瞅瞅这瘦胳膊瘦腿的……就你还十啊我看撑死就是个十三四岁！”

    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林图的谎话，老张旋即再次抓住对方的后衣领子，作势就准备直接二话不说，把他给丢到活动板房外面去：

    “赶紧滚、赶紧滚，别打扰了人家赵总清净！一个小屁孩成天到晚，瞎跑到工地上掺和个什么劲儿……”

    “欸，老张，你先别急嘛，人家娃娃也不容易，让我来问他两句。”

    见状，赵总点燃叼在嘴上的香烟、笑眯眯地阻止道，随后目光一转，仍旧平易近人地看向林图：

    “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不在学校里好好念书……怎么突然想来我工地上干活了”

    一把甩开老张拽着自己衣领的手腕，林图听见对面赵总的问话，赶紧忙不迭地匆匆回答道，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名叫希望的渴盼光芒：

    “我叫林图，老板！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吧！我无父无母，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还有个妹妹，她已经两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别看我个子小，其实我力气很大的！我能背水泥，还能搬钢筋……别人能干的我都能干！而且工资您想开多少开多少，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吃就——”

    还没等林图把话说完，赵总便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言语：

    “先不说这个，你知道被工商局抓住我雇佣童工，会罚款多少钱吗”

    好像根本没打算让林图回答似的，赵总张开一只手，随即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

    “五千块。”

    “这年头……善人不好做啊，人家工商局可懒得管你是不是孤儿，那该罚多少就得罚多少，而且我也没办法说人家做得不对。”

    “想必除了我这里之外……你肯定也去过其他、招收临时工的地方吧人家那里的老板什么反应，就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吧”

    “天底下当老板的这么多，凭啥就要让我给你网开一面根本就没这个道理啊，你说对不对”

    林图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