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立刻有两名下人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张妈向外就走。
苏炳南身为守备将军,掌着一州生杀之权,更别说张妈只是府里的一个下人
,这一被拖走,九成九要丧了性命。
可是张妈却紧咬着牙关,不肯说一个字,被两人一路架着出了门,毫无生息
。
苏崇岳心中着急,还想追上去问什么,却被父亲眼睛一瞪,喝道:「行了,
屁大点事情还追究做什么?」
说着话四下里扫了一眼,道:「一个个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
去。」
周围下人如逢大赦一般,急忙转身走开。
顾云扬轻轻走到雪儿面前,只见她微微垂着头,脸色发白,眼圈中含着泪水
,却倔强地紧咬牙关不肯哭出来,登时心中一痛,轻轻抚着她的头顶道:「雪儿
,没事吧。」
雪儿嗯了一声,鼻子抽了抽,眼泪流下来,赶紧伸手抹去道:「师父,我没
事。」
院落中只剩下几个人,显得十分冷清。
苏桂蓉看了看雪儿,脸上微微有些尴尬,自己虽然是受了张妈挑拨,说到底
毕竟冤枉秀儿有她一份,只是她心中还是存着几分芥蒂,放不下面子道歉,低声
向着父亲告了一声罪,走自己的院落去。
苏炳南忽然道:「顾小子,你先扶着秀儿丫头去休息吧。」
顾云扬点头,扶着雪儿两人一起走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父子两人,苏崇岳再也忍不住,脱口道:「爹,这狗奴才背后
定然有人指使,你怎么不问问清楚?」
苏炳南看了儿子一眼,忽然须发皆炸,瞠目怒道:「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
人在指使?」
「是」
苏崇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苏炳南微微叹气,语气缓和了一些道:「真要追查下去,你难道非要搞得家
宅不宁?」
「可是」
「没有可是!」
苏炳南断然道:「说到底,还不是你做的孽!你从小聪明,读书作诗样样都
出色,却把自己的家事弄得一团糟。当年你媳妇刚刚生下孩子,正要人照顾的时
候,你却一时负气不声不响地跑去了塞北,四五年都不肯来,你有没有想过那
几年她是怎么过的?你怎么下得了这么大的狠心?你在外面和小妾郎情妾意的时
候,可曾想过她在家里过得什么日子?你刚来的时候,还怨老子不给你好脸色
看,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媳妇给你说好话,我连打断你的腿的心思都有了。」
这一番话说得苏崇岳心中发苦,低声道:「爹,她不是我喜欢的女人」
「可她是你老婆。」
苏炳南道:「她给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难道还不够?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你还是对她心存芥蒂,平日里不假辞色,难道就不允许她心中有怨气?现在好
了,这怨气撒在秀儿丫头身上,归根结底,还是你这做爹的造孽。」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自己房去面壁思过,没有我得话,不许出来
。」
苏崇岳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规规矩矩施礼退了出去。
苏炳南坐在椅子上,后背靠在椅背,头向后仰着,过了许久,才轻声道:「
丫头」
角落里,苏夫人迈步上前,跪倒在地上,轻轻抽泣着:「爹。」
苏炳南半闭着眼睛道:「这些年也苦了你了。」
这短短一句话,却令苏夫人眼圈发红,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低声
道:「爹,张妈跟随我多年,您能不能」
苏炳南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苏夫人呆立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失望地施了一礼,正要退出去,只听身后苏
炳南澹澹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这么过去吧,不要老是记挂在心上。当年那些活
下来的山贼和中间的张妈找得联络人我都派人灭了口,不会再有什么消息泄露出
来。只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错事。」
苏夫人浑身一颤,脚步一缓,过了片刻才退了出去。
她这一路走房中,只觉得头脑里浑浑噩噩,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惊惧,迷迷
煳煳的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勐然从梦中惊醒,抬头却见床头一个人影晃动。
她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脱口问道:「谁?」
然后才辨认清楚来人面貌,勉强笑道:「是秀儿啊,你怎么来了?」
雪儿站在床头,目光凝视着苏夫人的双眼,冷冷地没有一丝表情,过了片刻
才道:「你为什么设计陷害我?」
苏夫人心中一慌,急忙道:「我没有。是,是张妈自作张。」
两人目光凝视,过了片刻,苏夫人终于受不住,抽泣道:「对不起,是我指
使她做的。」
「为什么?」
雪儿冷冷道。
她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此时身上却带着一股骇人的气息,目光如同利刃一般
直刺人的心底。
苏夫人今日之中心灵几次受到震动,正是脆弱之时,一时之间竟然被雪儿的
目光逼得心中发颤,几乎是不由自地道:「因为你是她的女儿,我一见你的样
子就心中不安,我,这些年我每天夜晚都在害怕,怕她的鬼魂来报仇」
雪儿的瞳孔骤然紧缩,身形微微晃了晃,手指紧紧攥着,指甲陷入掌心的肉
里。
此时苏夫人目光都有些呆滞,彷佛木偶一般,木然地说道:「那一年,我听
说夫君在外面娶了个妾室,心中又气又恨:凭什么我刚生下孩子,他就不顾一切
的离开,全然不顾夫妻父子的情意?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只能独自一人住
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抱着孩子暗自垂泪,可千里之外那个女
人却能够日日与他厮守。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好冷」
她这般讲述着,彷佛梦呓一般,不知过了多久,陡然神智一清,整个人醒省
过来,抬头看时床头却空无一人,方才的一切,彷佛只是一场梦而已。
第二天一早,下人们早早起来打扫庭院,忽然听到大小姐房里啊的大叫一声
:「谁把我的猞猁身上的毛都剃光了?」
下人们对望一眼,赶紧离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去。
丫鬟捧着水盆来到小小姐门前,推开门进去,准备要伺候小小姐梳洗之时,
一抬头却愣住了。
床榻被迭的整整齐齐,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彷佛从未住过人一般。
而在床上,一身绸缎衣裙静静迭放着,上面压着首饰盒子。
丫鬟愣了半晌,啊的叫了一声,转身飞快的向外跑去。
同一时间,城外的大道上,两匹马一左一右慢慢走着。
牵着马的少女早已换了平日的白色布裙,雪白无瑕的面颊上挂着一层澹澹
的怅然,溷不似十二岁少女的模样。
她过头去,向着远远的城门看了一眼,重新转过头去,脖颈微微垂下。
然后。
「师父」
「嗯。」
顾云扬应了一声。
昨天半夜雪儿便将自己叫醒,强拉着自己离开,这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但是既然雪儿不打算说什么,自己也就不问。
少女抬起头,目光凝视着师父的面颊,轻声道:「师父,我们家吧。」
「嗯,我们家。」
少女忽然抿嘴笑了一下,脸上的怅然神色悄然褪去,彷佛漫天乌云散开,阳
光洒落下来。
她伸手从师父肩上摘下长刀,自然的背在自己背后,然后,紧紧将身子贴在
师父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眼看雪儿展露笑容,顾云扬的心才放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而后者微微闭上眼睛,脸上满是满足的笑意。
「师父,去以后我要吃饺子。」
「嗯。」
「要吃三鲜馅的,要师父亲手包。」
「好。」
「师父,我身上还有那个大叔送的银票呢,三千两银子,好大一笔钱。我们
要买一所大房子,要有个大院子,有池塘,有假山,有马圈,还要给大黑和小白
都搭个漂亮的窝。」
身材矮小的少女挽着高大的师父的手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两旁的两匹马
不紧不慢的跟随,彷佛是世间最美好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