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长时间,三人方才缓过劲来,继续往山上爬去。
湿儿一边走,一边问道:“刚才死的那些人是丐帮的吧?听说他们的武器就是镰刀锤子。”无能答道:“正是。丐帮分污衣派和净衣派。净衣派一般在城里讨饭,衣服较整洁干净,他们用锤子;污衣派一般在农村讨饭,衣服污秽不堪,他们一般拿镰刀当武器。不论污衣派还是净一派,一律用五角星做暗器。”
湿儿又问道:“却不知是什么人这般狠毒?把人家杀得缺胳膊少腿的。”无能尚未答话,举儿先说道:“好像是丐帮两派自相残杀,刚才看到有两具尸体扭在一起,一人镰刀砍到对方的脖子上,而对方的锤子正好砸在他的头上。”
等三人好容易上到山顶,少林寺和青城派的人早已杳无踪影。山顶颇为平坦,约有几十丈的长宽,仍然是密密麻麻的桃树,接近中央的位置有一块巨石。三人四下张望找去路。湿儿突然用手一指那块巨石道:“爹爹快看!石头上有亮光。”无能和举儿朝石头望去,上面果然映出淡淡的亮光,一闪一闪的。
原来,巨石之前有一个直径约三尺的圆洞,那光亮便是从洞内传上来映在巨石上的。一条很粗的绳拴在大石旁的一株桃树上,伸入洞底。看来,前面的人当是为下洞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洞底有点点火把的光亮,定是青城派的人无疑。
举儿抢先抓住绳向下滑去,湿儿和无能随后跟上。洞内的形状亦像一个空瓶子,瓶口很窄,慢慢地越来越宽。洞壁甚是光滑,并无什么着手之处。湿儿胆小害怕,一手抓着绳,一手牵着父亲的手。
下到一半,无能低声对儿女道:“我真后悔带你们来!洞内地势如此凶险,而今日又齐聚这许多好手,你们俩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们的娘亲交待?”
听父亲提到妈妈,湿儿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她的母亲在她还不懂事时就离家出走了,至今音信杳无。不过,她依然嘴硬道:“咱们的旭日剑法也不是吃素的。我倒想看看他们都有多大能耐。”
“你们俩好自为之,一定要低调。人比武功秘籍重要,切记切记。”无能声音低沉,似是忧心不已。兄妹俩齐声应道:“是。”
瓶腹之下豁然开阔,洞底似有数丈宽。最初看到的光亮早已远去,洞底一片漆黑。湿儿心中害怕,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月亮却又躲到乌云里去了。湿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之兆。心说,嫦娥姐姐,你可要保护我呀,关键时刻可不许躲起来。
东方无能侧耳细听,似乎脚步声朝西去了,便带着儿女也朝西跟进。没走两步,举儿好像踢到一根短棍的一头,那短棍便在地上打起转来。湿儿赶紧蹲下按住短棍,以免声音惊动远去的人。手触到短棍,才惊觉原来是一根大腿骨!吓得她赶紧缩手来。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不由得紧紧拽住父亲的手。
路越走越窄,像是进入一个甬道,张开双臂便可触摸到两边冰凉的山石。沿途三人又数次踢中骷髅。湿儿生怕石壁内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自己拉了进去。一路之上把父亲的手越抓越紧,到最后差不多是靠在父亲的怀里往前挪步。举儿尽管胆子稍大,但也是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不敢松开。
又走了几步,湿儿和举儿同时耸了两下鼻子。湿儿低声道:“好像有股什么怪味儿。”举儿道:“我也闻到了。风尘味,对不对?”湿儿道:“就是。”无能奇道:“风尘味也可以闻出来吗?”湿儿道:“就是有这种感觉,好像前面有什么特俗的人经过。”
三人在黑暗中摸行了数丈,前面隐约传来一丝光亮。越往前走越亮,路也越来越宽敞,风尘味也愈加浓烈,湿儿不禁用小手捂住了鼻子。又走了几丈远,东方无能突然拽住一对儿女的手,示意他们停下来。
三人凝神往前望去,前面是一个很宽敞的石室,比刚才下到洞底的地方犹宽。石壁上点着数枝巨烛。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口巨大的石棺,足有一丈长,三尺宽。那些少林和尚正在绕着棺材仔细勘察,似乎过了这许久,他们尚未找到打开棺材的方法。青城派的人就隐藏在石室的入口,他们相对于少林和尚来说在暗处,可是相对于东方三人则在明处。
少林众僧又转了几圈,一个矮瘦的和尚似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对站在旁边的一个高个和尚道:“方丈师兄,此处比其他地方都软,恐怕是打开棺材的关键所在。”
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寺的方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历朝历代,恐怕都数少林方丈在武林中最有威望。对湿儿这种初次行走江湖的人来说,少林方丈的名头也是如雷贯耳。她自然也知道少林的方丈叫正经和尚,但却无缘谋面。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洞中见到了。只见正经大和尚身材高大,长着一张端庄的国字脸,五官像楷书那样长得一丝不苟。眉毛胡子已然白了,慈眉善目,很是和蔼可亲。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他的下巴上有颗黑痣。湿儿不禁心内暗叹道:“这大概就是正义的化身吧!”
正经和尚对其他几个和尚道:“阿弥陀佛。众位师小心,棺内可能有机关,退后几步。”然后转头对矮瘦和尚道:“正愚师,你也小心,打开来吧!”
正愚和尚运劲一拧开关,只听“吱呀呀”一声,棺盖果然缓缓地向上升起。众僧便都向后跳出三尺,以手挡面,生怕着了道儿。
棺材内并无异样,众僧稍微松了一口气。正待凑上前去,却听“哧哧哧”数声轻响,竟然从上升的棺盖中居高临下射出若干细针。细针来得又快又急,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离得最近的那个胖和尚挡面的右臂慢慢垂了下来,接着整个人跌坐于地。
正经和尚赶紧上前去扶,倒地和尚忙颤声道:“别别过来,有毒。”正经和尚只得硬生生收住跨出去的左脚。那胖和尚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也不动了。显是针上毒物厉害至极,见血封喉,瞬间就夺去一命。正经和尚叹道:“兰陵笑笑生也忒歹毒。居然选在大家放松警惕的当儿发射毒针。而且用三聚氰胺这等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真是缺德至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停顿片刻,见再无细针射出,余下四个和尚便又小心翼翼地朝石棺移近,走一步便停一下。
棺内覆盖着一大片锦缎,锦缎中部成人形突起,却不知下为何人尸体?一个方头大耳、像弥勒佛般的和尚便要伸手去拽那锦袍。正经和尚急道:“正色师且慢,小心袍上有毒。”正色和尚立即缩手,看着正经和尚道:“方丈师兄,那却如何是好?”他天生大嗓门,自然发出的声音便震得石壁嗡嗡作响。
正色和尚的名头丝毫也不比他的方丈师兄弱。只不过,他不是因为身居高位而出名,纯粹是臭名远扬。湿儿曾听说,当今江湖上有三个著名的俗人。其中两个是并称“北二俗”的光头纲和长毛谦,第三个便是正色和尚。几年之前,三人太过招摇,致江湖上一片乌烟瘴气。为了净化江湖空气,武林中曾掀起了一股“反三俗”的浪潮,差点将三人当作邪教论处。
湿儿望着满身世俗气的正色和尚,心想,他定然便是那风尘味的源头。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正色者,四大皆空也。此人的修行恐怕离四大皆空还差得老远。佛门子的正色和尚已是俗得如此浑然天成,原本就是俗人的“北二俗”,该得有多俗呀?
举儿指着正色和尚,对湿儿耳语道:“我上次在少林寺遇到的,就是这个叫正色的胖和尚。”湿儿先是一愣,随即忆起举儿给她讲过的一件趣事,顿时捂着小嘴,在黑暗中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正色和尚的的确确便是个俗和尚。天下可有比他更俗的和尚么?
一年半前,举儿犯错被父亲责骂。他少年叛逆,竟然私自离家出走。在路上游荡的时候,遇到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和尚。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和尚叫正色。举儿心灰意冷之际,便也想到了削发为僧。便拦住正色和尚道:“大师请留步。子我看破红尘,想遁入空门。求大师收我为徒。”
正色和尚仔细打量了举儿一番,双手十道:“阿弥陀佛。我佛门也不是随便收子的。贫僧考你一个问题,看看小施是否有慧根。”举儿道:“子不算太笨。请大师随便问。”
正色和尚道:“如果贫僧让小施去找一个‘阿弥陀佛’。你应该往哪边走?”举儿知道,“阿弥陀佛”只是一句佛号。这是一条南北大道,该往哪边走呢?举儿实在琢磨不透。但猜想那和尚由北而来,当然是向南去。便恭恭敬敬地答道:“由此向南,定然没错。”正色和尚连连摇头道:“阿弥陀佛。小施慧根太差。本寺不能收留。”
举儿愣住了,问道:“子怎么就慧根差了?”正色和尚又双手十道:“南无阿弥陀佛。”举儿一愣,随即问道:“既然南边没有阿弥陀佛,那大师为何向南而行?”哪知正色和尚脾气异常暴躁,立即生气地道:“阿弥陀佛。他奶奶的,我是让你去找。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现在是去找阿弥陀佛了?”
举儿无端被骂,吃了一惊。心想,这胖和尚怎么骂人呢?就跟他理论道:“你一个得道高僧,怎么可以口出污言秽语?”正色和尚更是怒不可遏,骂道:“阿弥陀佛。你看清楚了。老子是和尚,不是道人。得道的才叫道人,老子只念经。”
正色和尚居然“老子、老子”地自称起来。举儿再也忍耐不住,生气地道:“想不到你一个出家之人,竟然口无遮拦!”正色和尚指了指举儿身后道:“喏,你瞧。”举儿头一看,林间掩映的,正是少林寺。奇道:“那是少林寺啊!”正色和尚道:“我是少林寺的,我到家门口了。我现在是家之人。阿弥陀佛,你给老子滚远一点。”说罢,便扔下举儿,径直寺去了。
正色和尚的言谈一举打破了举儿对高僧的好印象。举儿在道上默然伫立良久后,便决定家,而非出家。
第一回、夺书初见:总在江湖走,哪能不杀人(3)
举儿给湿儿讲这件事时,湿儿便已猜到,举儿遇到的胖和尚非正色和尚莫属。今日一看,果如她所料。看样子,正色和尚跟他方丈师兄在一起收敛了不少,不如哥哥描述的那般俗气。亏得他修行了这么多年,还这么俗。倘若他没有修行过,那得俗成什么样子?也幸亏哥哥遇到的是俗不可耐的正色和尚,要是遇到正经和尚那样的高僧,恐怕他早已剃度出家了。
这时,只听正经和尚道:“三位师稍退后,待我把锦袍卷起来。”那三个和尚依言退后。正经和尚也退后一步,离石棺有三步之遥。湿儿正在奇怪他如何能将袍子卷起来时,正经和尚已经缓慢舞动双手。也不见他怎么运气行功,湿儿竟闻风声渐起,锦袍竟然高低起伏起来,便如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涟漪。随着他舞动的加快,呼呼声大作,棺内的锦袍便像处于龙卷风的漩涡中心,打着卷儿地往上升起。舞到后来,湿儿竟觉有风声鹤唳之感,双手紧捂小耳朵,不自禁地向父亲身边靠了靠。青城派众人以及正经和尚的师们也俱是大骇,这种心到力到的高深功夫原先只是传说,今日竟尔亲眼见到了!
随着锦袍越升越高,一个身披黄色袈裟、俯卧的尸身映入眼帘,头上无发,后脑勺有一道明显的刀疤。正色和尚惊叫道:“阿弥陀佛,他娘的怎么是衷禅师叔?”正经和尚忙一挥手,把锦袍远远地抛了出去。几个和尚立刻围上前去,扶着石棺痛哭流涕。
过了一会,正愚和尚才带着哭腔道:“不是说衷禅师叔隐居于南方某一仙山面壁参禅么?没想到师叔他老人家已经走了。真是可惜啊!”不知名的那个和尚道:“唉,衷禅师叔是古往今来唯一身兼三十六门少林绝技的武林宗师。他这么去了,对咱们少林乃至天下武林都是一大损失。”正愚和尚道:“咱们一定要为师叔报仇!”正色和尚道:“阿弥陀佛,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杀了我们师叔?”不知名的和尚答道:“以师叔的身手,单个人如何是他老人家的对手?定然是数人围攻。刚才遇到这许多尸骨,肯定都是被师叔击毙的。”
众僧七嘴八舌之际,一直没说话的正经和尚极度悲愤地高声吟道:“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吟罢,又吩咐道:“阿弥陀佛。众位师,莫再悲,莫再伤,振作起精神来。咱们一定要到仇人,为师叔讨个说法!”众僧齐道:“遵方丈师兄法旨。”
四个和尚正在悲痛之余,突然间响起数声暗器破空之声,很多方形的物事雨点般朝四人身上招呼去。湿儿看得真切,是青城派干的。想来青城派的人觉着前面已无危险,便打算趁少林和尚毫无防备之机除掉他们。
少林寺的功夫原不是盖的。那几个和尚头也不抬,只是袍袖一拂,射来的暗器便被卷起原路而,来了个完璧归赵。正经和尚高声喝道:“阿弥陀佛。青城派的也忒下作了吧。玩些阴险花招算什么好汉?”
青城派众人一齐挥剑去挡弹的暗器,只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皆因少林和尚内功精深,暗器弹的力道甚大,那些暗器并未被青城派众人击落,仅仅偏了方向,继续朝他们身后飞去,其中一颗落在湿儿的近旁。湿儿久闻青城派“青峰钉”暗器的大名,便偷偷捡了起来,意欲一睹芳容。暗器入手冰凉,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原来竟是镔铁打铸。湿儿借着微弱的光亮一看,竟是一个麻将牌的九条!不禁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哑笑。
青城派众人见已被对方识破,便都从暗处转入石室内,除下蒙面的黑布。当先一人道:“你们少林和尚不也鬼鬼祟祟么?又算得哪门子英雄好汉?”
正经和尚收起悲愤,双手十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文钱真人。幸会幸会!”再看看文钱子背后,又道:“你们青城派倾巢出动啊。子、万贯以及金花等各位真人,贫僧这厢有礼了!”
文钱子乃青城派掌门,本名叫长孙饼,子子叫宇文条,万贯子叫徐离万,金花子叫诸葛金花,这三人是文钱子的师师妹。余下众人则是文钱子等人的徒,是以正经和尚并未向他们打招呼。青城派各人也纷纷抱拳还礼,连说“幸会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