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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弄玉amp;龙琁

    程宗扬笑道:“如此一来,天子得了贤才,那些文士得了官职,西邸也替天子分了忧,便是在天子面前,脸上也有光彩。”

    程宗扬略过了出钱的商贾不提,可徐璜哪里能不明白?西邸虽然是为天子聚敛钱财而设,但商贾名列四民之末,地位近乎贱民,要知道连宫中的卫兵都是良家子出身,根本没有商贾的份。把官职卖给商贾,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程宗扬这一手商贾出钱,文士出力,着实高明。苦无门路的文士儒生有了晋身之阶,天子得到了治国的人才,外面还要赞扬天子有识人之明,又体面又光鲜。至于商贾与官员之间有什么勾当,又与天子何干?难道没有西邸他们就不勾结了吗?

    徐璜拿起单子,随便往后看了一眼,见都是些不起眼的微末官吏,也不以为意,说道:“这些我携之入宫,待天子用玺,交给尚书台便是。至于公孙弘和朱买臣两位,只怕天子还要多做计较,不好轻慢。这样,两日之后你再过来。”

    “多谢公公。只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徐璜心情极好,笑道:“有什么尽管说。”

    “这笔钱款不是小数,能不能宽限几日。”

    徐璜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襄邑侯已经拜为大司马,这几日便要执掌尚书台印信。最多八日,下次朝会之前若是不济,此事就此作罢。”

    程宗扬只好道:“是,在下知道了。”

    …………………………………………………………………………………

    程宗扬登上马车,“成了。”

    云苍峰大喜过望,“好!”

    “徐常侍担心襄邑侯主掌尚书台之后会横生枝节,要求八日内必须付清所有钱款。”

    云苍峰略一皱眉,然后断然道:“我立刻让人筹钱。”

    八万金铢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几日内全部凑齐送到西邸,可要考验云家在汉国的实力了。

    “对了,你昨晚可曾见过丹琉?”

    程宗扬装傻道:“大小姐怎么了?”

    “我刚才问过下人,才听闻她昨晚半夜方回,居然说要闭关。”

    程宗扬无辜地张大眼睛,“是吗?”

    云苍峰嘀咕道:“好端端的闭什么关?”

    程宗扬也在嘀咕,难道昨晚一战让云大小姐顿悟了?这是准备闭关突破吗?

    两人在通商里分手,云苍峰派人前去召集本家名下的掌柜,筹措款项,程宗扬则顺路去了鹏翼社,结果却扑了个空。蒋安世一早就带着吴三桂、匡仲玉等人出门,好熟悉洛都的市面街道。

    这还是自己吩咐的,一时间却忘了个干净。程宗扬只好从社里牵了匹马,自行返回住处。

    一进门,就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却是哈米蚩正给高智商揭狗皮膏药。高智商光着屁股趴在席子上,被青面兽踩着大腿,去扯他那根狗尾巴。小胡姬伊墨云也来了,在旁边看得眼泪汪汪。

    高智商一直卧床休养,又开了肉禁,天天鸡鸭鱼肉伺候着,时不时伊墨云还带来吃食在屋里开个小灶,不到十天时间,这小子就跟吹气球一样肥了起来,一张脸明显圆了许多。

    好不容易揭完狗皮膏药,高智商背上黑乎乎一块一块,都是干掉的药渣,青面兽拿了把刀出来,表示兽蛮人的好汉们都是用刀刮的。富安和刘诏连忙拦住他,好说歹说劝他收起刀子,伊墨云赶紧拿水来给高智商清洗。

    “哈大叔,你这手艺真好!”高智商痛得呲牙咧嘴,趴在席上一边喝着富安递来的茶水,一边谀词滚滚地拍着哈米蚩的马屁,“用了哈大叔的膏药,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浑身上下都是力气,一抬脚跑出十几里地都不带喘的!”

    老兽人木着脸道:“那好,劈柴去吧。”

    高智商眼珠一转,“哎哟!我这手……”

    伊墨云丢下帕子,着急地问:“怎么了?”

    “别动!疼!疼!”

    老兽人一只眼睛微微闪着精光,“哪里疼?”

    “哪……哪儿都疼!骨头里面疼得要命……哎哟!”

    哈米蚩两手对握,捏得咯咯作响,狞笑道:“好办!待我把你的骨头捏碎,再重新对好,保你百病全消!”

    “天啊!竟然好了!”高智商惊喜地说道:“哈大叔,你实在太神了!你一句话,我这胳膊全好了!哪儿都不疼了!你说神不神?”

    哈米蚩吩咐青面兽,“把他提到柴房去。不劈完一千根木头不许他出来。”

    青面兽粗声道:“吾晓得了,叔公。”

    高智商叫道:“哈大叔饶命啊!我还没吃饭呢!”

    “给他拿一只肥鸡,两个窝头。”

    高智商感激涕零,“哈大叔,谢谢啊!”

    “肥鸡等他劈完柴再吃。要是饿了,先拿两个窝头垫着。”

    高智商欲哭无泪,“大叔……我明白了!我不说话了,打死我都不说了。”

    程宗扬轻轻踢了他一脚,“赶紧劈柴去。劈完柴还有事交待你。”

    高智商一骨碌爬起来,“师傅,看我的吧!木头我给你劈得当牙签使!”

    “还耍贫嘴呢?老兽,你看好了,比牙签粗的都不要。”

    “师傅!我错了!我再也不吹牛了!”

    说话间,大门被人拍得山响,守在门口的禁军汉子刚一开门,一个人影便鬼鬼祟祟钻了进来,然后跟屁股着火了一样,溜着墙根一路小跑钻进柴房里。

    程宗扬愕然道:“死头儿,你这是干嘛呢?”

    “嘘!别作声!”朱老头一头扎到麦秸堆里,然后嚷道:“鞋!鞋!大爷那鞋!”

    程宗扬拿根木棍把他那只破鞋挑起来,塞了进去,“你这是要疯啊?”

    “谁找都说大爷不在啊。”

    “到底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要不我就把柴房点了!”

    外面又传来一阵擂门声,“就是这儿!妈的!老东西!你给我出来!”

    “出来!欠了钱还想跑!”

    “缺德不缺德啊!有你这样坑人的吗?”

    程宗扬狠狠朝麦秸堆踹了一脚,“你就给我作吧!”

    第七章

    门一开,外面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一个屠夫,油腻腻的衣袖卷到肘间,露出满是黑毛的大手,提着案板宽的切肉刀吼道:“那老头呢!叫他滚出来!”

    程宗扬拱手道:“各位!各位!什么事?”

    屠夫扒拉两下,从后面拽出个人来,“让她说!”

    一个妇人拍着大腿嚎哭道:“那个猪不啃狗不嚼死了都没人埋的老畜牲啊。混帐行子秃毛的驴,断子绝孙下贱的货啊。白披了一张人皮,你生个孩子没屁眼儿啊……”

    屠夫吼道:“听明白了吗!”

    程宗扬老实道:“真没听明白……”

    屠夫把那妇人扒拉到一边,“这么大的人了,话都说不清!你来!”

    一个跑堂打扮的汉子上来,“是这么回事,昨晚一个老头领着一群人来小店赌钱,又是斗鸡又是掷骰,中间又要酒又要肉。那老头跑前跑后,里外张罗着,我们都当他是管事的。谁知道天一亮,就找不着老头的人影了。去问那些赌客,都说不认识他。这事去哪儿说说理呢?”

    汉子叫了半天屈,然后道:“我们老板娘想着自认倒霉算了。谁知道那帮赌客还不肯走,非说我们东家连客栈都输给他们了。老板娘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还说那老头输急了,最后把我们老板娘都押上了,说是他老婆。”

    “现如今那些地痞占了我们客栈,说好今天不拿钱赎回去就易主。我们都被赶出来,四处找那老头。天可怜见,方才在街角让我们给撞上了,那老东西正在赌钱呢。要不是他跑得快,早就按住他当场打死了!”

    屠夫道:“听明白没有!”

    “我大概是听明白了。你们说那老头……”

    “别装了,”跑堂的说道:“我们眼瞅着他跑你们院里了。”

    后面有人鼓噪道:“赶紧把老骗子交出来!”

    “要让那老东西跑了,今天这事咱们没完!”

    老板娘嚎啕道:“杀千刀的老狗,你不得好死啊……”

    “大伙儿先别吵。”程宗扬道:“我就想问问:老头连客栈带老板娘都输了出去——他一共输了多少钱?”

    跑堂的汉子道:“五贯半!”

    还带个零头!老东西怎么不去死呢?

    程宗扬让冯源拿了钱,取出三枚金铢,“钱不用找了,你们赶紧把客栈赎回来。还有你们老板娘。”

    屠夫道:“他还欠着俺的肉钱!”

    “还有我的酒钱!”

    “别急别急……”程宗扬一个一个付了钱,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下次你们可千万别这样了。再见着那老头,直接打死!”

    打发了讨债的人,程宗扬回到内院,一眼看去差点儿没气死。朱老头顶着一脑袋一屁股的麦秸杆子,跟个黄毛老妖似的蹲屋檐下,正在牛皮哄哄地吹嘘。

    “大爷一晚上的输赢就是好几处店面!厉害不厉害?”

    “看不出来啊。”刘诏惊讶地说道:“大爷在洛都居然还有店面?”

    朱老头得意地吹起胡子,“可不是咋地!”

    毛延寿道:“失敬失敬。老先生是大手笔啊。”

    “一般一般,想当年啊……”

    程宗扬沉着脸看了半晌,然后扭头绕到厢房。老头要想捻死那些地痞,跟捻死几只蚂蚁差不多,可他偏偏输得连裤衩都没了。他不是好赌,也不是在乎那几个钱的输赢,无非是寻找少年时代的记忆。

    这一次离开洛都,老头未必再有回来的时候。他想吹牛,就让他好好吹吧。

    等朱老头终于吹够瘾,程宗扬已经等了他两个时辰。

    “小紫回来了。”

    朱老头拍着屁股上的麦秸,乐呵呵道:“大爷就知道那丫头没事!”

    “郭解来找你了。”

    “不见不见。大爷最看不上那些义薄云天的货。”

    “那先睡吧。”

    “睡啥啊?这大白天的。”

    “今晚有活要干。”程宗扬道:“我们杀吕家的人,你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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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邙,颖阳侯别业。唐季臣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侯爷,不能如此啊。”

    “家中有阿姊阿哥,下面的小辈也有几个争气的。”吕不疑心灰意冷地低叹道:“我何必再恋栈不去,守着权势不撒手?”

    “太后只有两个嫡亲的兄弟,几位侄少爷虽然出色,终究隔了一层。如今天子刚刚秉政,正是风雨之秋,侯爷再归隐乡里,太后如失一臂啊。”

    “正是天子秉政,我才更要激流通退。季臣,你说天子是个何等样人?”

    “天子圣哲,明察秋毫之末。”

    “你说的没错。但少说了一句:”吕不疑缓缓道:“天子是个凉薄之人。”

    唐季臣还头一次听到自家的主人非议天子,顿时一惊,“侯爷。”

    吕不疑摆了摆手,“阿哥性子虽然跋扈,终究没有什么异心。我吕氏历代辅佐汉室,不敢说劳苦功高,可也是忠心耿耿,然而我观天子的行止,未必能容得下阿哥。我此番归隐,只为保住吕氏一线香火。”

    “既然如此,侯爷何不奋力一争?退出洛都,岂不是任人鱼肉?再说,吕氏历代匡扶汉室,天子又怎会丝毫不念旧情?”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何况阿哥又不是谨慎之辈,将来一旦失势,一条条都是死罪。”

    “侯爷……”唐季臣还想再劝。

    吕不疑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那两人的模样还没有查出来吗?”

    唐季臣只好转过话题,“属下无能,那两人来无踪去无影,至今没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但属下请了几位胡巫分别卜算,一共卜了五次,其中有两次都指向同一座宅院。”

    “谁人所居?”

    “说来是宗怪事,那宅院的主人是一名官员。鸿胪寺新任的大行令,姓程。据说是洛都人氏,但洛都查无此人,连宅院也是刚购置不久。”唐季臣道:“属下派人在外面守了几天,并没有见到那二人出入的痕迹。倒是昨晚,有人去了院中。”

    “谁?”

    “郭解。”

    吕不疑神情微动,最后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查了。不管院中是谁,都除掉吧。”

    “是。”唐季臣道:“今晚他们在镇上设伏,我便带人剿了他们的老巢。”

    “务必要做得干净。”吕不疑道:“毕竟是朝廷官员。而且还连着郭解,背后说不定还有那位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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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九日深夜,北邙山口镇。

    程宗扬对斯明信和卢景匿形隐迹的修为深信不疑,两人也确实没有露出丝毫马脚,但他没想到有人通过巫卜,已经盯上了他在洛都的住宅。

    此时程宗扬伏在檐角,紧盯着入镇的路口。为了解决唐季臣这个后患,今晚他们去动了所有的好手。包括洛都鹏翼社的人马;吴三桂、匡仲玉带来的星月湖大营士卒;自己身边的敖润、冯源、青面兽;以及刘诏手下挑选出的几名禁军。

    所有人分成四组,由蒋安世、吴三桂、敖润、刘诏分别带领,按照斯明信的布置,埋伏在镇子四周。斯明信惯于独来独往,独自藏身暗处;卢景作为鱼饵,专门挑在镇子最中心的位置,等待与唐季臣见面。程宗扬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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