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弄玉amp;龙琁
自己要学他这模样照搬着来一套,云丹琉就算不当场翻脸,事后也铁定要砍死自己。程宗扬只能装模作样地搂住云丫头的纤腰,把觞中的烈酒一口气喝完,一滴都没敢留。
早已准备好的菜肴流水般送上,两条赤鳍金鲤是从池中刚刚捞出来的,现杀现做,只略用了一点盐调味,滋味便鲜美无比。然后是捣珍、炮豚、渍儿羊、淳熬……之类的汉国珍肴,比起当日自己请友通期吃的,无论材质还是烹饪的手法都更胜一筹。
主菜除了赤鳍金鲤,还有一道烤炙的金鹀。金鹀只有鸡蛋大小,除去头爪,烤得通体金黄。程宗扬正打算像吃烤鹌鹑那样撕开品尝,云丹琉却用银匙将整只金鹀盛起,送到他嘴边,一边小声传音,“含着吸。”
程宗扬依言将金鹀整个含到口中,轻轻一吸,一股热流涌入喉中,整只金鹀仿佛一团酥滑的油脂,浓香四溢。
陶弘敏半闭着眼睛,仿佛陶醉一样品尝着金鹀的美味,良久才叹道:“这金鹀是世间绝品,一只便价值万钱。可惜每宴只能品尝一只。”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吃金鹀,要不是云丹琉指点,刚才就要露怯了。他笑着赞叹道:“果然是世间绝品!每宴一只便已足够,再多吃就要折福了。”
陶弘敏拍着大腿道:“程兄说得没错!咱们这些人最要紧的是什么?不是生意,更不是赚钱!最要紧的是惜福养生,多活些年,才好多享受些。”
程宗扬心头微动,这才是世家子弟吧,什么奋斗努力,对他们来说都没多少价值,他们唯一在乎的就是养生和享受了。
“程兄来尝尝这蜜饯。”陶弘敏笑道:“此地不比盘江,时鲜少了些,程兄切莫见笑。”
席间除了菜肴,还有各色瓜果。如今已是初冬,汉国酒席上用得多是干果,金钱豹奉上的却有不少时鲜果子,甚至还有几只北方少见的椰子。如果算上成本的话,可不是一般的贵重了。
听到陶弘敏提及盘江,程宗扬只微微一笑,也没有接口。这两年时常有人打听他的背景,可南荒哪里是那么容易走的?除了云家的商队,连能穿过白龙江口的都寥寥无几,更不用提南荒深处的盘江。外界关于盘江程氏的消息,全是自己通过各种渠道放出去的,根本不担心有人揭穿。
席间的酒水也不是寻常的陈酿,而是蒸馏法酿出的高度酒。虽然比不上程宗扬从前喝过的高度白酒,但也是六朝少见的烈酒。两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旁边的美婢更是殷勤服侍,在席间歌舞翩跹,以娱宾客。她们笑语宴宴,虽然只有一主一客,却使得宾主尽欢。那种娇媚的姿态,连云丹琉的风头都盖过了。
半个时辰之后,陶弘敏已经面露醉意,搂着美婢笑道:“程兄这位美姬……尚不解风情啊。”
云丹琉脸上一僵,她脸都快笑疼了,结果就得了一个不解风情的评价,这简直是对自己这番辛苦努力的恶毒嘲讽。她突然有点后悔,今天来这里也许是个错误,万一因为自己的缘故,把那个无耻之徒的事情搞砸了,那可怎么办?
程宗扬笑道:“陶兄这就不知道了,如此美人,可要仔细调教才得趣。就好比这捣珍,须得多番炮制,细细品尝才有滋味。”
陶弘敏一愕,然后大笑道:“妙!妙!妙!以美食比美人,别有趣味。慢慢炮制,细细品尝……程兄此言,陶五受教了。来!我再敬程兄一杯!”
两人各自饮尽,准备好的五斤烈酒已经下去大半。陶弘敏喝起了兴致,让人又送上一坛,程宗扬推辞道:“这一坛我已经尽够了,再多我可撑不住了。”
“撒谎!”陶弘敏毫不客气地揭穿他,“我可是听张侯爷说过,程兄酒量如海,千杯不醉。”
“张少煌?你就听他吹吧。”程宗扬顺口道:“你是在哪儿见的张侯爷?”
“还能是哪里?当然是临安。”陶弘敏玩笑道:“张侯爷在临安如鱼得水,怎么舍得回去?”
“还是因为江州之事?”
陶弘敏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宋国因为方田均税法,各地都出现欠收,如今正有意与晋国商谈平籴。”
程宗扬知道,欠收的不仅是宋国,晋国粮食产量也同样大幅下跌。平心而论的话,这事九成都是天灾,但陶弘敏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宋国正有人把此事往方田均税法上推。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看来贾师宪又要焦头烂额了……
“听说程兄名下的商会,囤积了不少粮食,”陶弘敏道:“不知程兄是否肯割爱呢?”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震。没想到陶弘敏放着纸钞不提,居然提起粮食。晴州气候适宜,土地肥沃,而且耕作技术远超他处,虽然只有一州之地,但流通的粮食不逊于六朝,可以说晴州商会是六朝最大的粮商。陶弘敏如果向自己卖粮食,那丝毫也不奇怪,可他竟然反过来向自己收购,这试探的意味未免太过明显……
程宗扬讶道:“陶兄坐拥晴州,竟然还要向小弟购粮?”
“千里不贩籴,百里不贩樵。”陶弘敏道:“晴州的粮食哪里比得上本地的方便?”
“临安的水路与晴州相连,贩运粮食也用不了多少成本吧?”
陶弘敏夸张地叹了口气,“奈何晴州与建康无水路相连?”
云丹琉怕露出破绽,一直低着头,闻言不禁悄悄举目,看了陶弘敏一眼。建康与云水通航的唯一渠道,就是筹备中的广阳渠,这是云氏的禁脔,绝不容人染指。陶弘敏提及此事,让她立刻戒备起来。
程宗扬拿起酒觞,徐徐喝完,然后放在案上,“粮食之事不必再谈。”
陶弘敏手指轻轻敲着几案,笑道:“那程兄想谈什么呢?”
云丹琉心里打鼓,一手挽袖,一手执壶,努力作出温婉的样子斟上酒。
程宗扬举觞道:“我先敬陶兄一杯。”
陶弘敏用三根手指托起酒觞,浅浅饮了一口,微笑道:“程兄,你不会给我出难题吧?”
程宗扬道:“当然不会。”
陶弘敏道:“江州的借款是我亲手放出去的,本来利息已经极低了。如果再延期,我可没办法向家里面交待。”
程宗扬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可以给陶兄打个五十万金铢的欠条。”
“噗!”
陶弘敏刚喝的酒顿时全喷出来,“多少?我没听清!”
第二章
程宗扬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指,“五十万。”
“程兄,你知道五十万金铢是多少吗?”陶弘敏叫道:“那可是一百万贯!十亿铜铢!”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知道很多。”
陶弘敏下意识地叩着几案,片刻后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
美婢放下玉匙银箸,酒具乐器,悄无声息地退到楼外。倒是那个程少主带来的姬妾,主人没有开口,她也没有起身,仍留在席间。
陶弘敏看了云丹琉一眼,没有说什么,然后转过目光,静静看着程宗扬,心下不住盘算。
程宗扬也坐直身体,努力压下酒意。陶弘敏人醉心亮,这一仗有的打了。“孟掌柜当时借贷,本息合计不过二十三万金铢。”
“没错。除了这二十三万,剩下二十七万都是我这次借的。”
“开什么玩笑!”陶弘敏有些失态地叫道:“那二十三万金铢让你一句话就不还了?还要再借二十七万?”
“不是不还,是延期。”
“我说程兄,你不会以为我陶氏钱庄的钱是好借的吧?”陶弘敏道:“上次我给你的利息可是特例!特例!你可以打听打听,我们陶氏钱庄向外借贷,什么时候月息低于四分的?五分、六分也是常事!若按六分计,你一年单是利息就要还三十万,而且还是先扣息,你拿到手是二十万,一年后还五十万……”
“按上次借贷的条件,月息两分,不扣利息。”程宗扬道:“我给你打五十万的欠条,你给我二十七万金铢,一年之后连本带息,还你六十二万。”
陶弘敏奇道:“明年这时候你还得起吗?”
程宗扬不由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自己来钱的路子不少,可花钱的地方更多,一年之后要想还清,除非云家再弄来几船白银。可不借的话,眼下这一关就过不去,明知饮鸩止渴,但也顾不得了。
“我给你交个底,”陶弘敏慢慢说道:“江州的款项可以延期六个月,但首先,晴州鹏翼社的产业我要收走,不然无法交待;其次,延期内利息以月息四分计;第三,必须用纸钞抵押。”
“一年。利息不变,而且不能收走产业。”
陶弘敏叹道:“程兄,你也知道,陶家的少爷可不是只有我一个。这次借款延期,我已经很难交待了。如果不收回鹏翼社的产业,下次和程兄打交道的,说不定就不是我了。”
“双倍纸钞抵押。”
“即使收回鹏翼社的产业,也至少要五十万的纸钞作为抵押。”
程宗扬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些纸钞可是金铢!”
“只有兑换过才是金铢。”
“你的意思是……”
“抵押期内纸钞不会兑换。”陶弘敏笑道:“所以,你最好不要逾期。”
如果逾期,陶弘敏完全可以拿着抵押的五十万纸钞到程氏钱庄兑换成金铢,如果程氏钱庄拒绝承兑,就等于拿程氏钱庄的信誉给借款陪葬。拿到这五十万金铢的抵押,就是拿住了程氏钱庄的命脉。但程宗扬又不能不答应,毕竟陶弘敏说得明白,只是抵押,如果自己拒绝,那还款的诚意就很可疑了。
程宗扬退让一步,“月息三分,鹏翼社的产业不能收走。”
“我想,程兄不会让我难做吧?”
“一年期限,月息三分,五十万金铢的纸钞抵押,外加江州的土地。”
陶弘敏眼睛微微一亮,“江州城内的土地?”
“城外的土地。”
“你开什么玩笑?”陶弘敏怫然道:“我要江州的农田干什么?自己去种地吗?”
“城内的土地都是有数的,你花钱都买不来。”
“除非是城内的,否则免谈。”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城内的话,我最多给你二十亩。”
陶弘敏毫不含糊地摇头,“二十亩太少。”
“五十亩。”
“一百亩。”陶弘敏道:“江州田地每亩不过一二百银铢,城内的土地即便再贵,一亩也不会超过八十金铢。一百亩八千金铢,已经够少了。”
“横塘的土地每亩可是要二百金铢。”
“那是建康啊,大哥,江州的地价能和建康比吗?”
程宗扬叹道:“这回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江州的土地肯定会升值。”
陶弘敏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不舍得,那我就不要了。”
“别!就这么定了吧。”
反正是小狐狸的地,怎么卖自己都不心疼。程宗扬拍板道:“江州城内一百亩土地,纸钞五十万作抵押,交换还款期限延期一年。”
“月息四分。”
“三分。”程宗扬努力挣扎了一下。
“洛都的月息可是七分。”
程宗扬叹了口气,举起手,与陶弘敏击了一掌。
眼看双方三言两语便击掌立约,云丹琉忍不住道:“还有要借的钱呢?”
陶弘敏此时心情正佳,他已经做好江州借款延期偿还的准备,打的算盘就是能要回多少算多少,眼下能拿到江州的土地,也是意外之喜,闻言笑道:“小美人儿,还真知道替你家公子着想。怪不得你家公子疼你呢。”
这样的调笑,云丹琉这辈子都没听过,那感觉就像吞了一包炸药,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见到她如此羞态,陶弘敏调笑的心思更浓。“借钱好说!”他指着案上的大觥道:“只要你能喝下一觥,我就借给你家公子一万金铢,怎么样?”
那酒觥是用来分酒的,一觥能盛大半斤,席上用的又是烈酒,莫一个女子,就是寻常男子,酒量略差,喝不了半觥就会醉倒。
陶弘敏只是随口调笑,没想到那个美人儿居然眼睛一亮,“真的?”
程宗扬这会儿的感觉就好比手里攥着一颗炸弹,自己千小心万小心地藏着掖着,结果陶五喝得晕头巴脑,二话不说,凑过来一把就给点着了,自己一边听着引信“滋滋”乱响,一边还要谈笑风生,没搞出心脏病都是好的。陶五这厮是没见过云大小姐豪饮的英姿,他小子一会儿看到云大小姐一手拿着酒坛,一手拿着大觥猛喝的模样,非把他吓得尿裤子不可。
“陶兄开玩笑的,”程宗扬干笑道:“笑谈,笑谈。”
“不开玩笑。”陶弘敏认起真来,豪气干云地拍案道:“她只要喝完一觥,我就陪她一觞。”
陶五这边是没指望了,程宗扬只好转头向云丹琉施压。
“大觥饮酒是男人干的事!”程宗扬拚命把炸弹往水里按,“女人要优雅一点,你喝什么喝?”
云丹琉眼珠一转,然后拿起一根细细的银管,毅然道:“我用这个!”
那银管是用来喝椰汁的,作工极为精巧,云丹琉毕竟是豪门出身,虽然性格豪爽,但该有的淑女教育一点也不缺,单看她把银管拿在手里,姿势就不是一般的优雅。于是大家就看着那个美人翘起尾指,用中指和无名指扶着细细的银管,精致的红唇宛如花瓣,像吸果汁一样,斯斯文文地吸着烧刀子一样的烈酒。
陶弘敏嘴巴张成圆形,眼睁睁看着那个丽人优雅地拿着银吸管,不带喘气地就把一觥烈酒吸得干干净净,接着又是一觥……又是一觥……
程宗扬很想捂脸。云丹琉喝酒的姿态不是不优雅,事实上非常优雅,非常有教养,一举一动都淑女得要命,问题是她喝得实在太快了,一口气就是一觥,一口气就是一觥,一眨眼就是好几觥酒。
片刻后,云丹琉轻轻吐了一口酒气,展颜笑道:“五万金铢了。”
陶弘敏怔怔抬起脸,看了程宗扬一眼,“她好像喝得比咱们还多?”
程宗扬咳了一声,“好像吧。”
“她能喝十觥?”
你要是知道这丫头出海的时候是拿酒当水喝的,恐怕就不这么说了。程宗扬含糊道:“难说。”
陶弘敏喃喃道:“总不可能喝二十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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