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弄玉amp;龙琁
辰时,天子御驾出玄武门,沿天街出城,行七里,设坛祭祀。天子亲自登台行迎冬之礼,并奉血食,祭祀历来死于王事,安定社稷的国士贤者。
礼成,天子下诏,先人死国者,子孙皆有封赏,城中孤寡,各有抚恤,以助其过冬。同时赏赐百官、宫中侍者等人温帽、暖服。另派使者,前往太学奉送酒肴,贺谒各位博士、师长、耆老。
整套礼仪直到申时才结束,程宗扬连夜奔波,又跟着走了一整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仪式结束,立刻便作了鸟兽散。
回到住处,程宗扬抱了一只鼎,各色菜肴也别做了,直接摆开,像吃火锅一样边涮边吃。好不容易祭饱了五脏庙,驱走寒意,这才问道:“天子怎么突然想起来迎冬呢?”
班超此时正在宅中,回道:“迎冬本是古礼。立冬之日,天子斋戒沐浴,率三公九卿迎冬于北郊。近世古礼多废,兼且当今天子幼龄继位,太后垂帘听政,这些礼仪施之无名,更是废置已久。眼下天子亲政,重拾古礼,诚为上计。”
今日迎冬之礼并没有花多少钱,但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尤其是赏死事,恤孤寡,从细微处入手,彰显天子仁德。同时用礼仪来树立天子的威信,不动声色就整治朝仪,收拢人心,此举不可谓不高明。
程宗扬道:“看来天子身边有高人啊。”
看到秦桧表情有些奇怪,程宗扬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主公所言,自然是对的。”秦桧道:“只是天子往北郊迎冬,多半还有一重用意。”
程宗扬有选择的忽略了秦奸臣的马屁,“说来听听。”
“天子嫌南宫景色不佳,早已派人在北郊勘踏地形,筹划大建宫室,这一趟也是顺路去看看是否合适。”
程宗扬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天子真准备兴建宫室?还选的北郊?”
秦桧道:“洛都北高南低,宫室建在北郊,将来便可俯览北宫。”
程宗扬回想起天子迎冬的地点,周边确实有清理的痕迹,当时自己还以为是因为天子祭祀,专门整理过场地,现在看来不这么简单。如果天子真打算兴建一处比北宫更宏伟的宫室,投入的金铢就不是万计、十万计的事了。
“这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主公可知天子为何要开设西邸?”
“为了……”程宗扬本来想说卖官,但卖官只是手段,卖官的目的还在于敛财。天子敛财是为了什么?对抗太后的势力?大方向是没错,可具体手段上,自己可能是想差了。
秦桧道:“西邸所得钱财,司隶校尉所得不过三成,其余都积蓄在宫中,准备用来筹建宫室。”
“怪不得天子有意算缗,要花的钱可是太多了。”程宗扬心下盘算,西邸那点钱也不算少,但用来大建宫室,还不够塞牙缝的。
班超道:“为了敛财,不惜残破商贾,此举不啻于杀鸡取卵。”
程宗扬思索道:“既然天子已经要杀鸡了,咱们即使吃不上鸡肉,也要喝口鸡汤吧?房地产可是大生意……”
班超劝道:“兴建宫室非一日之功,主公且勿因小失大。”
程宗扬尴尬地笑道:“一听到有生意就冲动了,让先生见笑了。”他定了定神,“班先生说的对。营造费用那点钱不是白赚的,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贪图这点小利,只会误了大事。”
他站起来走了一圈,“会之,你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赵王事败,胶西王无后,如今近支宗室中,江都王、广川王、燕王、定陶王都有子系可以入嗣。”秦桧道:“另外还有一位诸侯,梁王刘武。梁王是先帝之弟,当今天子的叔父,先帝在时,曾酒后失言,说千秋之后,将传位于梁王。虽然只是一时失言,但梁王没少因此费心思。”
程宗扬想了想,“梁王是搅局的,可以不论。江都王去掉,不用考虑。剩下广川王、燕王和定陶王……咱们押注谁合适?”
秦桧道:“主公如今是大行令,最好亲自登门,看看哪位诸侯的子裔有天子之相。”
程宗扬突发奇想,“能不能让老头儿入嗣呢?”
秦桧咳了一声,“主公,别逗。”
“我就这么一说。按辈份算,老头儿是天子爷爷辈的吧?给天子当儿子确实不好看……老头儿就没个私生子什么的?”
死奸臣木着脸道:“没有……吧?”
程宗扬同情地说道:“老头儿这辈子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秦桧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
程宗扬一怔,死奸臣这眼神……怎么让人心头发毛呢?难道他以为我是……干!我是他大爷!
秦桧七巧玲珑的心思真不是盖的,没等程宗扬发飙,就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拉回来,“燕王与霍子孟有宿怨,若由他的子孙入嗣,霍大将军必会阻止。”
程宗扬只好忍了,闷闷道:“那就剩广川王和定陶王……班先生,你看谁更可能?”
班超道:“江都王。”
程宗扬想了片刻,还真是如此。如果天子现在就召诸侯之子入嗣,江都王太子刘建恐怕是理由最充分,支持者也最多的。
程宗扬心下暗凛,这局面不会是剑玉姬专门造成的吧?坐等着自己把赵王扳倒,暗中给刘建铺好路子。
“定陶王呢?”
“定陶王尚在襁褓之中,朝中又无助力,只能坐待其成。”
明白了。这是正经拼爹拼关系的时候,可定陶王这娃爹死得早,没爹可拼,跑关系吧,他一个三岁的娃娃路都走不大顺,跑个屁啊。论活动能力,他就是个零。只能等着天上掉馅饼,还得别人喂到他嘴里去。
“就他了!”程宗扬下定决心,“咱们也押一注试试!”
班超道:“定陶王年纪尚幼,即使入宫,也一时难以引为奥援。”
班超说的没错,可他不知道自己与赵飞燕的关系。有赵飞燕在,值得赌上这一铺。
程宗扬道:“立嗣不是天子自己的事,定陶王一旦立嗣,他的嫡母就是皇后了。”
班超一听就懂,“原来如此。”
程宗扬越想越合适,广川王自己没见过,但听说儿子也不小。把一个半大小子给赵飞燕塞过去当儿子,承欢膝下,母慈子孝什么的,自己首先就不能忍。
定陶王这小屁孩正好。三岁的奶娃,论辈份又是天子的侄子,赵飞燕给他当娘也不算亏。将来天子万一挂了,定陶王登基,赵飞燕先占了大义的名份,垂帘听政自然不在话下,什么吕氏都要靠边站。这一铺赌赢,够自己吃二十年的。
“定陶王什么时候到?”程宗扬一边问一边暗自惭愧,自己这大行令,当的是越来越没溜了。
多亏秦桧用心,“按行程,还有六日抵京。”
“六天时间……”程宗扬沉吟道。
“定陶王入京是天子私下授意,外面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但未必能瞒得过有心人。”秦桧道:“洛都如今是僵局,也是危局,定陶王毫无自保之力,万事都须小心。”
“不能让他住王邸。”程宗扬道:“等定陶王一入京,就送到宫里——绝不能让吕家的人沾手。”
秦桧提醒道:“事不宜迟。主公既有此意,何必要等定陶王入京?”
程宗扬省悟过来,“说得没错!我去提醒皇后,派人迎接定陶王。”
“切切不可!”班超道:“主公已然得罪天子,此时入宫,殊为不智。”
“先生放心,我自有办法。”程宗扬心里一动,这可是给自己洗白的天赐良机啊。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起来,你们也知道我昨晚出门的事吧?”
秦桧和班超互望一眼,齐齐摇头。
程宗扬暗觉不妙,“不会吧?老敖没跟你们说?”
秦桧朗笑一声,“敖润那厮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主公放心,属下肯定是不信的。”
程宗扬一颗心直沉下去,“他怎么给你们说的?”
班超宽容地笑了笑,“还是不说了吧。”
“说!必须要说!”
班超无奈地说道:“敖伴当找到在下,说昨晚的事情云家要问起来,就说主公是去传信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跟云大小姐有关系。”
程宗扬一脸呆滞,“你们不信?”
班超含笑摇头,刚要开口,却被秦桧拦住。秦奸臣咳了一声,“那个……我们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呢?”
“……我真是去传信了。”
眼看两人目露同情,程宗扬只能豁出去了,“给皇后的亲妹妹。”
班超大吃一惊,“啊!”
“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一会儿我要去安排她们见面。”
班超道:“敢问主公,皇后有几个妹妹?”
“还能有几个?当然只有一个。”
秦桧抚掌道:“主公好手段!”
程宗扬告诫道:“记住!你们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无论如何别往外说。”
两人齐齐点头。
第二章
程宗扬并没有说谎,赵飞燕那封信里,确实已经安排好与妹妹见面。白天因为迎冬的事耽误了,此时不能再拖,匆匆吃过饭,便带着车马去云家别院接人。
云丹琉神情不善,“我也不能去?”
程宗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
“你要敢骗我……”云丹琉充满威胁地踩了他一脚。
“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先把我掏空——”程宗扬往床上一躺,大义凛然地说道:“来吧!”
云丹琉红着脸啐道:“无耻!”
“晚上等我回来,好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无耻……”
“呸!呸!呸!”云丹琉捂着耳朵跑开了。
程宗扬轻轻敲开门,赵合德已经等候多时。
“准备好了吗?”
少女脸上带着一丝雀跃,“好了。”
“这是什么?”
赵合德打开盒子,“核桃酥。阿姊喜欢吃的。”
“真香。”程宗扬一副食指大动的表情。
赵合德嫣然一笑,从盒中拈出一块,“你也尝尝。”
程宗扬没有拒绝,拿来一尝,果然味道不错。他倒不是不放心赵合德,但事关皇后,多小心些总没坏处。
赵飞燕姊姊见面,当然不能在宫内。程宗扬把赵合德送到邻近南宫的东市,在一处珠宝铺内等候。
这处珠宝铺寄在程郑名下,此时店铺内外都换了自己人,安全无虞。程宗扬很庆幸,幸好有这件事作遮掩,不然昨晚自己偷溜出门的事就不好解释了。
天色将晚,一辆宫车驶入市坊,昭阳宫的江女傅带着两名侍女从车上下来,说是为昭仪采办珍珠。坊中贩卖珠宝店铺的甚多,江女傅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过其中一间珠铺时,身后的侍女不知不觉少了一名。
姊妹俩相见只有半个时辰,等宵禁的鼓声响起,侍女打扮的赵飞燕才从房中出来。她手里拿着那盒核桃酥,面带犹自泪痕,只勉强向程宗扬一笑,然后放下面纱,遮住脸庞。
送赵飞燕出门时,程宗扬飞快地说了定陶王的事。
赵飞燕静静听着,然后福身施礼,低声道:“多劳公子费心。”
程宗扬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当。”
“公子既然已安排妥当,就依公子。”
“我派人去护卫的话,需要一个名义。”
赵飞燕看着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明白,人家这是等着自己拿主意呢。他心下暗叹,难怪你们姊妹两个能把天子迷得神魂颠倒,却加起来也斗不过那帮外戚。
“眼下天气已然转寒,定陶王年纪尚幼,皇后若是遣人送去寒衣,正好彰显仁德。”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说道:“既然派了人去,也不用回来,沿途护送,待入京之后,直接迎入长秋宫中。娘娘以为如何?”
赵飞燕欣然道:“这样安排最好不过。让谁去呢?”
你好歹也是皇后,在宫里就没个心腹?
“江女傅?”
“好。”赵飞燕点头答应。这时江映秋也带着侍女回转,三人合在一处,悄然登车而去。
赵合德眼睛红红的,尚自伤感。见到程宗扬进来,她背过身,拭去泪痕,一边低声道:“多谢公子。”
程宗扬道:“难得进城,想吃些什么?”
赵合德摇头道:“外面已经开始宵禁,奴家也该回去了。”
“那就走吧。”
敖润备好马车,程宗扬扶着赵合德上车,心里忽然一动,吩咐道:“绕着宫城走一圈,时间来得及吗?”
敖润道:“走快点,还来得及。”
“那就走。”
马车驶上天街,沿着宏伟的宫墙疾驰而过。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各处宫殿的灯火次第亮起,宛如无数繁星。赵合德透过车窗,望着宫城被璀璨的灯光点缀得如同仙境一般,惊叹之余,眼底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向往。
少女指着一处宫殿道:“那是什么地方?”
程宗扬抬眼望去,那处宫殿东西有两座高楼,由飞桥相连,楼内各点着一座三丈多高的灯树,数以千计的灯盏将高楼照得如同白昼,两侧的飞桥同样灯火通明,宛如飞虹。正中一座巍峨的宫殿上,树着一只金制的凤凰,金凤口中含着一盏琉璃灯,通体金光闪烁,在夜空下流光溢彩,耀目无比。
程宗扬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是昭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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