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道:“市面上的物价呢?”
“大涨近两成。”班超道:“官府已经定下算缗的价格,低于此价出售便吃亏了,因此市面的物价不降反升。”
秦桧道:“我看他们的意思,左右已经是骑虎难下,索性撑到年关,多少好赚回来一些。毕竟算缗也是一天就能算完的,洛都在籍的商贾一万余人,逐一算缗,只怕要半年时间。”
“鼠目寸光。”程宗扬道:“他们光想着洛都的商贾多,却没想过,真正的富豪才有多少?”
程宗扬站起身,“我们已经计算过,只要把最顶尖的八家算赋征收完,整个算缗就完成了六成。再把家产万金的二百户征收完,算缗就完成了八成。其他户数虽多,但无关大局。所以他们以为还有两个月就到年关,其实最多十天就见分晓。”
“到时市面上的金铢流入少府近百万,流入我手中的百余万,加上商贾藏匿和分散在各处的,市面上起码少了三百万金铢。再算上货币的乘数效应,这三百万金铢所影响的流通量只怕要再乘上三倍。他们现在不赶紧抛售,过几天市面陷入钱荒,后悔可就迟了。”
“当局者迷。”秦桧徐徐道:“主公可曾发觉,算缗不过数日,已与天子的初衷大不相同。”
程宗扬道:“天子本来是想限制兼并,结果田产从商贾手中转到世家大族名下,兼并反而愈演愈烈。”
班超道:“依班某之见,天子固然有思虑不周之处,但其中也是有人故意为之。比如告缗令,原本是恐吓奸商,如今却成了发财的捷径。”
程宗扬冷笑道:“为了博爱妃一笑,半夜下的诏书,能不出漏子吗?”
前日毛延寿从昭阳宫回来,终于传回天子半夜下诏的内幕。原来是赵昭仪与天子私语时,说起在洛都的时候找不到姊姊,以至于流落街头,曾被商贾辱骂,天子心疼之余慷慨下诏,要为爱妃出一口恶气。
程宗扬走到窗口,有些不舒服地透了口气。天子不是蠢人,但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东方曼倩也正是看透了天子的秉性,才远走他乡吧。
如今吕冀把持着尚书台,他只要随便做点文章,就能让天子事与愿违。被书僮举告的鹿家,是算缗令颁布后第一个被破家的。而鹿玉衡恰恰与云台书院多有来往,这里面的内情不得不让人多想。
如今诏举已经临近尾声,大批士子鱼跃龙门,获得出仕的资格。还有些被天子特旨简拔,得到品阶不同的官职。可就因为算缗令早发了数日,使得这些人不得不成为旁观者。
如果天子真是无能之辈倒也不坏,起码安分不生事,可他的自作聪明,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把人炸得粉身碎骨。算缗令的本意是抑制商贾,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中产之家,大抵皆破。如今在籍的一万余名商贾,明年此时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六朝云龙吟(第三十九集)(完)
作者:弄玉&龙璇。
字数:64678。
第一章。
半月状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随着水波的摇晃,细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
石壁上映出层层涟漪。程宗扬抬手抚摸着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湿又凉,残留着湖
水的痕迹,显然不久之前,这里还被湖水淹没。
洛都水温偏高,冬季极少封冻。廖扶施展法术,使得气温剧降,以至于永安
宫旁这处大湖冰封尺许,冰层厚得足以跑马。
可现在冰层与下方的水位几乎相差丈许,也就是说,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后的
一夜之间降低了几乎近丈……
程宗扬抱住肩,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么?」小紫趴在水潭边一块岩石上,她两手支着下巴,半
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罗裙像鱼尾在水中微微摇曳。
「你怎么又跑水里了?」程宗扬伸手道:「快点出来,小心冻着。别看都是
水,这里的水温和南荒可不一样。」
「水里一点都不冷啊。」小紫灵巧地打了个转,「在想什么?」
「我在想,水都去哪儿了?」
「大笨瓜,当然是流走了。」
「对啊。流走了。」程宗扬皱眉道:「永安宫是洛都地势最高的地方,水往
下流,这么说,湖底有条暗渠……」
小紫往旁边一指,「有没有暗渠,问她好了。」
吕雉软绵绵伏在岸边,她浑身是水,红唇抿紧,**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
颊上,眼神犹如刀锋,冷冷盯着朱老头。
为了能诛杀殇老贼,她不惜一切代价,费尽心思在北寺狱布下杀局,甚至为
此舍弃了永安宫。
谁知一向办事可靠的蔡敬仲这次却看走了眼,被他买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
却是个口是心非的无耻小人,骨头比面条还软,白拿了自己一大笔定金,见势不
妙,竟然翻脸不认账。当初应诺过的太乙真宗更是连人影都不露。
这些倒也罢了,蔡敬仲在南宫漏出马脚,被绑上高楼活活烧死,死得活该。
最让吕雉恼恨的是自家弟弟。吕冀豢养多年的死士本该为吕氏效死,岂知会
为一个布衣草莽背弃主家——何其荒唐!
难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吕家真的是人心尽失?
这种说法吕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么?世上尽多愚夫愚妇,无知而又怯懦,
几则所谓的秘辛,就能让他们如同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再加上几个下流的
字眼当点缀,就足以让那帮蠢货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这么容易蛊惑。吕雉从来都不在乎。帝位所属何曾与那些子民有半
点相关?能够染指帝位的,无非是刘氏宗室。
定陶王刘欣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刘建一介妄人,至于太平道、
黑魔海、晴州商会——不过泥沙而已。在吕雉眼中,真正能够威胁自己权力,乃
至吕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个北寺狱中的囚徒刘病已;挟书求学的太学生
刘次卿;仗剑而行的游侠儿刘谋;曾经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的阳武侯刘询;令人
闻名色变的鸩羽殇侯殇振羽。
时光荏苒,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成为垂暮老人。可他只要存在一天,就
始终如同一根利刺,让吕雉坐卧不安。除却杀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让吕雉
忌惮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孙,血脉最纯正的刘氏宗室。无论刘欣、刘建,
还是刘蒜等一众诸侯,都只能争论近支宗室,唯有刘询是无可争议的嫡系。
没有人知道吕雉多少次在深夜中惊醒,只因为她梦到那个人坐在御座上,用
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永安宫富丽堂皇的宫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数以万计的宫
人内侍,都无法阻挡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杀死刘询,除去这个对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胁,她才能免除忧惧。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扬看着吕雉,忽然间心头一动,想起赵飞燕。永安宫湖水突然下降,几
乎同一时间,远在长秋宫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只要稍微联想一下,真相便
呼之欲出。
片刻后他轻轻呼了口气,「两位爷,别顾着吃了,咱们恐怕碰到什么了不得
的东西了。」
「长秋宫的暗道?」曹季兴听过他的猜测,沉吟片刻,「出口位于何处?」
程宗扬道:「永和里。一处破宅子的枯井里头。」
「永和里啊。」曹季兴摸了摸干巴巴的下巴,「原来是刘端那处宅子。」
刘端?这名字听著有点耳熟……
「刘端?」程宗扬道:「胶西王?」
程宗扬想了起来,刘端这个名字自己不止听过一次。那个不修宫室,不近妇
人,连租赋都不收,身为诸侯,却热衷于以乞丐身份云游天下的大奇葩啊。
「没错。」曹季兴道:「永和里的破宅子,除了胶西邸还有哪儿?」
洛都一众里坊之中,尚冠里以权贵云集闻名遐迩,但洛都威势最盛的里坊还
不是尚冠里,而是永和里。赵王的赵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
诸侯王邸皆在永和里,坊内王侯云集,威势之盛仅次于南北二宫,华宅豪邸
鳞次栉比,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至于破宅子,唯有一处,就是那位胶西王,难
怪曹季兴一听就知道是刘端。
程宗扬心头一动,从腰囊中取出一只油布包,「这东西你们认识吗?」
油布包内是八块润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扬费尽手脚,好不容易才凑齐的
岳帅遗物线索。
「咦?」
朱老头和曹季兴两个脑袋同时凑了过来,盯着那些玉牌。旁边的吕雉一眼扫
过,同样露出一丝惊异。
曹季兴道:「瞧这质地、纹饰、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会切
成这模样了?」
朱老头道:「上面刻的啥玩意儿?大爷瞅瞅啊,伊阙出云台……」
「干!」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朱老头一手哆嗦着捂住胸口,颤声道:「小程子,你这是弄啥咧?大爷这心
肝肺哟……」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最后找到的那块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胶西国,
也不是胶西城,而是胶西邸!
那个「邸」字刻了几遍都没刻对,单从划痕就能看出岳鸟人恼羞成怒,最后
胡乱划了几下了事,难怪秦桧和严君平绞尽脑汁都认不出来。
后面的「西井」不是别处,正是长秋宫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于废弃
的胶西邸西侧。「白石下」,岳帅的秘密就藏在井内一块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与秘藏擦肩而过,竟然一无所觉,程宗扬只想仰天长啸,岳鸟人
这个该死的文盲,简直是坑爹啊!
「那鸟人的宝藏?」朱老头撇了撇嘴,「他有个屁的宝贝,还宝藏?八成是
蒙人的。」
「说不定有呢?」程宗扬还抱有一线希望。
「你找到啥了?」
玻璃马桶?王炸?卧石绿?说出来都丢脸。程宗扬拣出胶西邸那块玉牌,心
下百般犹豫。
永安宫的湖水,长秋宫的暗道,岳鸟人的遗物,都指向那座废弃的王邸,也
许其中真有什么秘密。
曹季兴一直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呼了口气,「这是先帝的玉
牒。」
「你能确定?」程宗扬道:「这上面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兴用指腹摩挲着玉牌上的纹饰,「我以前在东观当值,整理过帝室的玉
牒。这一块的纹饰……是先帝刘奭的。」
刘奭?吕雉的老公?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半点儿摸不着头脑,「谈正事,
先不说这个。这条暗道是怎么回事?」
朱老头对曹季兴道:「宫里头的路数你不是熟嘛,说说,永安宫的湖水咋会
流到永和里呢?」
「我哪儿知道?」曹季兴琢磨道:「兴许是永和里的暗道从长秋宫一直通到
永安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那也不会通到湖底啊。开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兴一拍大腿,「哎,程哥儿,你说得有道理啊。」
程宗扬才不信他会想不到,「就算永安宫湖底和永和里那口枯井相通,可是
一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这里面肯定得有机关吧?那么机关在
哪儿?又是谁动了机关呢?」
曹季兴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知道。没听说过。」
程宗扬扭过头,「老头儿,宫里你不是也熟吗?」
朱老头揪了揪胡子,诚恳地说道:「牢里头我熟。」
程宗扬越想越纳闷,一般的暗道也就罢了,可这条暗道从永安宫到长秋宫再
到永和里,途经南北二宫,直抵诸侯王邸,造价和工程量可想而知,这么大的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