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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扬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且看昨日风华

    “换班,换个狗屁的班!”那人骂道,指了指昏暗的天和外海的大浪,说道:“就这鬼天气,谁来巡逻查岗,伍长今一早就去镇子里找娘们暖被窝去了,也就是你傻乎乎的真的来站岗,你看看海面,这样的大浪头,有什么船敢在海绵上晃?”

    “那倒也是,咱们回去吧,这天气太冷了,怕是待久了连脚指头都冻掉了。”守兵说道。

    同伴笑了笑:“可不敢回去,若是伍长没找到娘们回来了,说不定要打军棍,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弄点吃的,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他从背后拿出一个麻袋,守兵打开,发现里面有满满一壶酒,剩下的都是腌肉大饼一类的,他顿时明白了,笑骂道:“我说你今日怎么突兀出现,原来是又有挣钱的买卖了,是谁家的船?”

    守兵所说的买卖自然是走私,他们所处的汉江口直面江华岛,而在前年,那里就被帝国占据了,汉城的商人与觉华岛走私不断,那些商人个个背景深厚,所赚丰厚,自然也少不了他们这些哨所守兵的油水,银钱倒是不多,但觉华岛上没有人喜欢的腌肉、干饼可是这些倒霉兵的最爱,毕竟这些哨所守兵都是出身低贱的军户,平日里也很少见到什么油水。

    同伴呵呵一笑,说道:“当然是京商团的船了,谁人还敢抢他们的买卖,船今天一早就过去了。”

    京商团是朝鲜有名的商团,当年李朝建立,收取天下赋税,在贵金属匮乏的朝鲜,稻米就是赋税的大头,而海运自然是消耗最低的手段,可把朝鲜八道的稻米运送到汉城却是危险的活计,汉江及汉江口礁石密布,难以通航,李朝先祖驱赶渔民探明航路,死伤很多,渔民便反抗,故意操米船撞击礁石,最终双方妥协,渔民获得汉江及附近的通航垄断权,几百年下来,就形成了赫赫有名的京商团。

    二人寻了一个窝棚,起了火,把瓦罐架起来,将腌肉切了,扔进其中,再加入白菜萝卜,折了树枝当筷子,也就吃用了起来,吃饱喝足,火塘也把窝棚烤的很热,守兵躺在地上,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享受片刻的舒适,而他的同伴则外出撒尿。

    “啊......。”守兵被同伴的声音惊醒,他高声问道:“怎么了,摔倒了吗?”

    “出事了,出事了。”同伴在外大喊道。

    守兵一个激灵,直接起身,在窝棚口感受到刺骨的寒风,实在是不愿意出去,于是问道:“是不是伍长回来了,你已经在外面了,不如就顶一顶,省的我再出去了。”

    “哎呀,不是,你快来看,外海有船。”

    守兵怒道:“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个蠢货说的,这个浪头怎么会有船呢?”

    抄了手,缩着脖子,守兵出了窝棚,向着外海看去,黑灰色的海面上却是出现了片片帆影,一艘艘城堡一样的船只出现在了守兵的视野之中,那些拥有高大舷墙和船艉楼的炮舰上密布着黑洞洞的炮口,让人不寒而栗,眼瞧着一排舰船缓慢驶入视野,大大小小二十余艘,守兵立刻不淡定了,撒丫子跑去了哨所,敲响了警钟,点燃了烽火,然后跑向远处的镇子,寻找自己的上司去了。

    汉城,景福宫。

    如今的景福宫实在是过于简陋了,虽然仍然拥有很大的占地面积,但是光看建筑的话,也就比地主家的院落稍微强一些,毕竟当年汉城的宫殿宅院都被拆解一空,而十几年来,也没有足够的财力重建,一直也就这么凑合着使用了。

    景福宫的王位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叫李柏,是朝鲜西国政权的国王,在中央王朝改朝换代的鼎革时期,他的父辈各自做出了选择,他的父亲选择了蒸蒸日上的大清帝国,而他的叔叔李淏选择了江河日下的大明王朝,但最终事实证明,全部错了,而他的父亲则在混乱的党争和满清无尽的欺压下离开了人世,李柏接替了王位,却面临着满清覆灭的局面。

    朝鲜的历朝历代,很少有敢向中央王朝挑战的勇气,更多的时候是妥协和忍让,当帝国光复大陆的时候,李柏也做出了一样的选择,但是帝国并未接受中华第一孝子的称臣纳贡,因为此时的朝鲜已经有了三个政权,李柏的只是其中一个。

    “领议政。”李柏轻咳一声,问道:“汉奸口出现天朝水师舰队,你准备如何应对?”

    金铽沉声回答:“臣暂且无方略,汉江口与觉华岛情况尚且不清楚,臣以为我朝之兵不可妄动,当以定制动,以免引发天朝误会。”

    金铽是已故亲清重臣金自点的儿子,也是李柏的岳父,年轻时的李柏有诸多反清之举,正是有金铽在清廷斡旋,才得以登上宝座,但金铽也明白,眼前这位大王已经不是那个唯唯诺诺,时刻担心被清廷处置的少年了,而当今形势也非满清主导的时候了,已到中年的李柏随着帝国的建立而野心蓬勃。

    而金铽也是在拿不出什么办法来,汉江口出现天朝水师舰队虽说是事实,但目前只知道的是那支舰队仅仅是在外海巡游,封锁了汉江口,并且在海岸线附近,在晴朗的白天进行了大规模的炮火射击,但却没有射击目标,金铽知道在帝国海军中那种行动叫做演习,但是他更清楚,那是真真切切的武力震慑。

    “原来您是这么想的,诸位卿家,可有良策?”李柏看向其他人,问道。

    “臣以为,当派重臣为使节,前往觉华岛交涉,探明天朝之意,并主动清理朝中佞臣奸臣,尤其是在国难期间,与满清鞑虏勾结的叛贼,出具名单,擒拿全族,以备天朝问罪。”另外一个声音响起,金铽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人身份,便是明朝遗民陈文川。

    皇太极征服朝鲜后,让李柏其父其叔到盛京为人质,一直到满清入关,才由多尔衮放回,而李柏其父在清廷十年,不少前明文士被清人掳来,籍为奴隶,这些人与李柏其父一起回归朝鲜,一直侍奉其左右,而陈文川还是李柏的师父,满清尚在的时候,朝鲜两代国王只敢让这些明朝遗民做侍从,甚至不敢让其居住在汉城,而是在城外单独为其设立了一个村子,名为皇朝人村,但满清覆灭帝国兴起,朝鲜的这些汉人地位水涨船高,陈文川得以出仕,短短两年里就已经升任为礼曹判书,正二品的官职,与前明的礼部尚书一样。

    李柏听了这话,脸色潮红,显然有所意动,但见殿堂之内人声如沸,已经有人站出来指责陈文川蛊惑人心,滥起党争,忙拍了拍桌子,问道:“领议政,你认为呢?”

    金铽自然是不许的,陈文川要清理的奸臣叛贼,他金铽就是头一号,因为满清尚在的时候,其父金自点就是满清委任的领议政,帮着满清与帝国为敌,出人出钱出粮,可谓罪大恶极,他怎么会支持清算自己呢?

    “微臣以为不妥。”金铽朗声说道:“此举如同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早早晚晚,我李朝三百年的江山要毁在上面,大王难道忘了去年的事吗?”

    李柏哪里能忘记,实际上帝国初立的时候,西国东朝和南国三方都想要从帝国那里争得李朝的正统地位,当时李柏并不觉得自己的资格会低于其他两方,毕竟南面的政权所拥立的那位伪王并非李氏嫡流,甚至可能就不是李朝王室,而东朝也差不多,要知道,帝国并未承认满清为帝国的一个朝代,只是认为那是一场规模巨大,绵延许久的地方性叛乱罢了,既然满清为叛乱,那己方也只是支持叛乱,而东朝一方曾支持伪明还都南京,在对帝国犯下的罪责方面,己方与东朝还出于起跑线上,而这一点,他也派遣使者向帝国求证过,从理藩院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正因为如此,李柏两年来屡屡对帝国示好,尤其要比东朝做的要激进很多,为了证明诚意,李柏与金铽一起,把西国境内的一切满清余孽清理干净,先是逃到朝鲜的八旗兵,继而是与满清有联姻或者亲近关系的李朝贵族,而这些贵族直接被株连九族,以至于有五六万人陆续送到沈阳、京城去问罪,当然,其中大部分已经被送到云中、燕北两个绥靖区,编进了奴隶旗佐,为帝国开疆拓土去了。

    但如此示好得到了什么呢,李柏很清楚什么都没有得到,他没有获得帝国的免罪,更没有获得正统的地位,而现在,帝国舰队打上门来,他要再清算一批人吗,可若还得不到认可怎么办,清算来清算去,最后自己的位置能不能保住呢?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若天朝怪罪下来,领议政大人该如何交代呢?”陈文川昂首直面金铽,问道。

    金铽却对他视而不见,仔细观察着李柏的表情变化,心里想起了这段时日收到的一些情报,他买通的一些内侍提供的消息,最近一段时间,李柏与陈文川之间交流密切,似乎有所图谋,金铽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于是说道:“方才微臣所言之不可妄动,是指军事方面,却也未曾说全然不动呀。”

    “那如何动?”李柏问道。

    金铽抱拳,正色说道:“天朝对我东国有大恩,盛唐与前明都曾帮助我国抗拒倭寇,而我东国素来也是中华孝子,如今天朝舰队前来,尚未有问罪之事,如何能视敌对呢,窃以为,我东国该派遣使者前往,迎接圣朝天兵,送上猪肉牛羊款待,以劳天兵,亦可借此机会,探明天朝舰队意图........。”

    “不要脸!”陈文川心中说道。

    不待李柏问询,金铽继续说道:“大王,我朝曾降顺满清,有罪于天朝,此番前去一为劳军,二为请罪,使节之选尤为重要,非重臣不表明大王之诚意,微臣以为,唯有微臣最为合适,微臣乃群臣之首,又是朝鲜国戚,求见天朝将领,最表忠心,请大王俯允!”

    “好好好,既然领议政有此忠心,寡人自然允许,领议政公忠体国,实在是我朝之福啊。”李柏赞许道。

    金铽看向陈文川,陈文川也附和道:“是啊,金大人真是群臣楷模。”

    “妈的,这是一个圈套!我中招了。”金铽的脑袋里闪过一个极为危险的念头:只要自己离开中枢,朝中就无人团结所谓‘满清余孽’了,李柏和陈文川可能会孤注一掷,把自己这一派人变成邀功保命的筹码,但自己也不能不去觉华岛,如果自己不去,怕是陈文川就要去,那个时候,定然会对自己不利!

    金铽的脑袋转悠的飞快,很快想出了解决的妙招,说道:“大王,如今天朝舰队在外,若微臣前往觉华岛,恐有奸臣作祟,朝议结束后,微臣会命人加强汉城戒备,全城戒严,以做到有备无患,有禁卫大将坐镇京畿,当保无事!”

    李柏立刻面如死灰,看向陈文川,陈文川倒是没有表现出不同,只是微微摇头,二人眼神一交流,就知道原本的计划有变,因为所谓禁卫大将就是金铽的长子金世龙。




章七六 解忧
    回到家的金铽很快有人拜访,能上得他门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正是京商团的大房大爷郑越臣,而一直以来,金铽代表的朝鲜传统两班贵族和京商团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在满清奴役朝鲜的时候,他们相互合作,尽可能的垄断权力和利益,而当满清覆灭,帝国建立后,李柏、陈文川不断向帝国示好的情况下,两班与京商更是要抱团才能稳住局面。

    实际上,自从帝国出兵占据江华岛,以天朝身份调停朝鲜内部事务之后,金铽也委托郑越臣加强与帝国联络,与想要保住朝鲜王位的李柏一样,金铽和郑越臣也想保住自己的利益。

    “草民参见领议政大人。”郑越臣进得门来,问候说道。

    “来人,看座,看茶。”金铽脸上挂着笑,说道。

    郑越臣也只是道了一声谢,甚至没有作揖,直接大咧咧的坐在了椅子上,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荣耀。这也难怪,虽说郑越臣的身上也披着两班的皮,但与金氏这样的政坛世家完全不可同意而语,以往郑越臣只能算是为金铽办事的白手套,依附于金铽,但现在双方的关系越来越倾向于平等合作了,毕竟在帝国的眼里,身份高贵的金铽与商贾出身的郑越臣没有什么区别。

    “领议政大人,草民见城里城外都加了兵马,晚上还要宵禁,是不是与汉江口出现天朝舰队有关?”郑越臣见金铽闭目不语,直接问道。

    “哦,你已经知道了吗?”金铽忽然瞪大了眼睛,叹道:“你的消息好灵通呀。”

    天朝舰队在汉江口演习的事情不过发生了一天,金铽也不曾想郑越臣一介商贾竟然知晓了。郑越臣笑了笑:“是,今早便是有人告诉草民了,而且草民还知道,这支舰队虽然领兵的是天朝一员枭将,但真正主事的却是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我东国出身的理藩院总裁,李德灿李大人。”

    这下金铽不仅是瞪眼这么简单了,他猛的站起来,撞的桌子上的茶盏都落了地,金铽问道:“你怎么知晓的这般详尽,竟然.......竟比.........。”

    显然,郑越臣知道的比金铽知道的还要多,至少他不知道李德灿也在那支舰队之中,而李德灿是否在舰队中,意义可完全不同,只是一支舰队,那是军事行动,而若李德灿在,那就是大事了,因为这位理藩院的李总裁可是掌着陆上藩务,帝国对朝鲜什么态度,支持谁,问罪谁,都是他能一言而决的。

    “是,草民是知道的多些,早年也曾与其有过交集,所以月初李总裁到了觉华岛的时候,就联络上了。”郑越臣挺胸说道,言语之中不无得意。

    金铽听着郑越臣的话,越发感觉震惊,怎么听郑越臣的意思,是那位李大人主动联系的他,这郑越臣不过是个商贾,怎么会和那等大人物扯上关系,思来想去,金铽猜到了一种可能,问道:“这么说,你与李大人是故交了?”

    “是有些交情,却也算不得故交。”郑越臣品着茶水,把与李德灿的交情说了出来。

    原来李德灿出身贫寒,当年随军出战被远征的李明勋俘虏,很快受到了重用,自然要把尚在朝鲜的亲属接去,当时李德灿在永宁为官,搭上了走私的郑越臣,请他帮的这个忙,郑越臣帮他把家人安全的送达永宁,也就因此结下了情义,十几年过去了,李德灿平步青云,已成帝国副相,而郑越臣也从一个开走私船的小商人成长为京商团的大房大爷,李德灿主政辽宁的时候,谋求后路的郑越臣就已经派人送信联络,以表亲近,而李德灿也希望在朝鲜有内应,一来二去也就不曾断联系。

    金铽听了之后,啧啧称奇,回思这两年,难怪自己忙的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而郑越臣却按部就班的扩张自己的商业利益,感情有这后招在啊,金铽更是明白了过来,郑越臣之所以今日把这件事抖搂出来,不再隐瞒,显然帝国当局对朝鲜的事已经没了忍耐度,金铽呵呵一笑,非但没有气郑越臣隐瞒真相,还笑呵呵的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郑老哥真是手眼通天呀。”

    郑越臣笑了笑,算是受了金铽这声老哥,他说道:“领议政大人.......。”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你我兄弟认识多年,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老弟,也是让我占了老哥的便宜。”金铽笑眯眯的说道。

    郑越臣倒也不客气,说道:“金老弟,今日朝议是个什么结果可否告知,我也好跟李大人那边回个话。”

    金铽完全不隐瞒,把朝议上他与陈文川相争,李柏左右为难,详细的说了一遍,郑越臣诧异:“哦,金老弟怎么主动请缨去觉华岛劳军,你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金铽叹息一声,说道:“如今这个时局,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朝鲜三国鼎立,天朝大兵压境,我金氏本就有罪在先,要想全身而退,非得天朝宽免罪责不可,可天朝若真能宽免,两年里早就宽免了,但天朝没有,反而步步紧逼,我也是没有法子。

    好在圣天子仁德,便是满清鞑酋,主动投降亦是不杀,若有功勋,还可得保家族无忧,我想着,这次便直接去了,若能求得宽恕,得保全族是最好,若求不得,索性投顺帝国,协助中华平定汉城,也能保一家平安,总归比坐以待毙要好许多了啊。”

    “哦?你竟有如此想法,实在可贵呀。”郑越臣赞许说道。

    金铽也不再扭捏,握住郑越臣的手,问道:“老哥,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可否为我在总裁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老弟........老弟感激不尽呀。”

    “自然,自然,多年来你我合作良好,这个关键时候,我怎么可能不帮你呢,但有一句话叫天助自助者,金老弟能不能得偿所愿,就要看你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了。”郑越臣提醒道。

    金铽也是不含糊,直接说道:“我明白,自然是做到总裁大人让我做的那一步,无论让我做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说的不错,听哥哥一句劝,这个时候,别管别人,也别沽名钓誉,凡是多为自己想想,为家人想想,乱世之中,保得一家平安,就是难得了。”郑越臣拍了拍金铽的手背,说道。

    “是,您说的是,谨遵老哥的教诲。郑老哥,趁着天还早,不如现在就引我去见总裁大人吧。”金铽已经是忍耐不住,直接求道。

    郑越臣摇摇头,说道:“在你的眼里,唯有李总裁能救你出水火,而在李总裁的眼里,你却不是唯一的人选,老弟,若想成事保命,你要把自己弄成唯一才行,所以你还要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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