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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这天午后,海纳在闹睡。正巧歇班儿的赵春怀就领着海涵、海容玩耍去了。文景知道丈夫这举动完全是好意,为了涵和容不影响纳睡。一个屋子里共同起居久了,赵春怀似乎对小海纳亦有了体恤之意。文景让春玲也与他(她)们一起去游玩,春玲却非在屋内陪嫂嫂不可。<o:p></o:p>

    “猫来了,兔来了。小狗敲着鼓来了”文景在文件柜隔着的床里拍海纳睡。嘴里呢呢喃喃地哼着眠歌。春玲在外面收拾碗筷。她一改自己过去泼泼辣辣的风格,动作悠柔得出奇。轻手轻脚得连碗筷都很少发出碰撞声。<o:p></o:p>

    文景听得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极象后院的老常家。春玲嘘了一声,老常家的声音便低了下来。一会儿,春玲蹑手蹑脚进来,趴到文景耳边说:“嫂子,后院老常犯风火牙疼,他女人请您过去扎针。”文景看看海纳,似乎没睡瓷实,有些迟疑。春玲俯身过来就坐在床的另一边,接替了文景轻轻拍起娃来。并且也猫来了兔来了地哼着。文景见娃娃没有反应,便急忙收拾了针具,随老常家扎针去了。<o:p></o:p>

    老常是从来未扎过针的人,对针刺特别敏感。谷穴位上的针刚刚扎进去,就说牙疼好了,手掌、胳膊都胀得厉害,要求文景起针。为了巩固疗效,文景劝他再忍一忍。不料留针十几分钟,突然出现了晕针现象。老常脸色苍白,周身冒虚汗,呼吸也急促起来。出现了休克前兆。文景手忙脚乱,火速起针,让老常平卧下来。再换上人中、印堂等救急的穴位。忙乱半天,病人才恢复了元气。牙虽然不疼了,老常女人却仍从虚惊中超脱不出来。文景明白轻微的晕针如同轻微的触电,没有超过限度,反而对整个人体机能有调节作用,有益无害;但为了安慰两位上了年纪的人,一时又不好离开。<o:p></o:p>

    这时,柱柱家急急火火找来,慌乱中说话还带点儿气喘。她说她在火车站的二站台上接人,却望见一个时髦女子抱着个娃娃从一站台上了火车。那女子极象文景的小姑子春玲。柱柱家本想返到一站台上去问个究竟,可那趟列车一下就开动了。柱柱家满腹狐疑,接上客人来就跑到文景家探问究竟。却见家门虚掩着,屋内没有一个人。地下一片狼籍,到处是小孩们的衣服。柱柱家觉得事情蹊跷,辗转打问,才知道文景在后院老常家。<o:p></o:p>

    柱柱家的叙述简直把文景推到了梦境。她头摇得拨浪鼓似地说这不是真的,柱柱家一定是看走了眼认错了人。可是她还是身不由己地跟着柱柱家跑自己家里。果然,床上没了她的小海纳,地下一片狼籍。文景顿时一颗心悠忽就堵到了喉咙口,胀大的头脑里充涉了孩子的哭声。她失神地跌靠在床边,摸一摸娃娃睡过的地方,已不再有海纳的体温。倒是柱柱家和后赶来的老常家满屋子觅觅,发现写字台上海涵的识字本里夹一张小条,上面写道:<o:p></o:p>

    哥嫂:<o:p></o:p>

    看嫂子太累,我把春树的女儿抱走了。怕大人小孩都不能成(承)受分离的痛苦,就没和兄嫂打招呼。我是不会让海纳忘记伯父母的养育之恩的。自家人都不必言谢!<o:p></o:p>

    妹春玲即日<o:p></o:p>

    柱柱家一边给文景读这小条儿,一边诧异道:“怎么,闹半天你是给小叔子代养女儿?”<o:p></o:p>

    “这小娃儿是春玲生的么?”老常家也问。两个女人满腹疑虑,还替文景收拾地下的小衣服。<o:p></o:p>

    “啊呀,啊呀。”文景按着自己的胸口,摇着头呻吟着,“我是服了赵家的人了。不讲理、没有道德。”一霎那间功夫,春玲就从她身边夺走了海纳,文景觉得就象小刀剜去她心头一块肉。她抱起娃儿的枕头,闻着娃儿的奶臭,心里空荡荡的。轻轻抚摸着那小枕头,就同抚摸娃绵团团的身体一般。一字一顿地对两位做了母亲的女人讲述了海纳的来历。极度的愤怒让她双目喷火。她再也顾不得赵春怀的体面了,再也不替赵家遮掩那“家丑”了。甚至还迁怒到丈夫赵春怀身上。<o:p></o:p>

    “当初让我接纳海涵,也是给了我个突然袭击;如今夺走海纳,又是一个突然袭击!这就是他们赵家的一贯做派!三年多了,我起早贪黑、双手手儿捧着,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娃正懂话了,会走了,好带了,却让她夺了去!哼,你们听听,自家人不必言谢,夺了我的娃儿,还让我谢她!尽是她赵春玲的理!”<o:p></o:p>

    “是啊,是啊,这样**辣的一下弄走,给谁也不能接受呀。”<o:p></o:p>

    “咳,大人犹可,那娃儿到了生疏地方才难适应呢。”<o:p></o:p>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都替文景抱屈。<o:p></o:p>

    文景猛然想到娃不能适应这一层,就急忙从床下找了钱,要去火车站赶下一趟车。即便山高水远,她也决心把海纳再追来。<o:p></o:p>

    这时,赵春怀却领着两个娃儿堵在了门口。看样子他也从熟人口中听说了春玲抱走海纳的消息了。赵春怀见文景怒不可遏、一意孤行的样子,又见两个女人望他时那揶揄的目光,突然意识到文景将他家的丑事都兜露出去了。这个极爱面子的人便恼羞成怒,他拧了文景的一条胳膊就把文景摔屋里。并且努力克制自己不失往日的斯文,骂道:“你还有没有理智?就是春玲想带海涵、海容去走几天亲戚,你难道不让去?”<o:p></o:p>

    文景被赵春怀男子汉的手摔来,肩肘都磕在了文件柜侧棱上。但她顾不得疼。她被赵春怀这偷换概念、混淆是非的话气坏了。抓了写字台上春玲留下的字条,恨不得塞进赵春怀眼里。两个孩子分别抱了爸妈各一条腿,哭喊着不叫他(她)们打架。两个旁观的女人也站在中间解劝。<o:p></o:p>

    “哼,春玲动接孩子,本来是怕你受累!从孩子的角度说,人家是跟了春玲春树牛奶面包地好活,还是跟着你挤挤窄窄扎堆儿好活?不识好歹!”<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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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我认了。”文景陷入了绝望的状态。他感觉普天下全是赵春怀的理,自己的做人道德、行为准则永远都不会被赵春怀认同。一个女人,在家庭的奉献和成就得不到男人的认可,她的感情她的个性得不到男人的承认,她没有一丁点儿自权力,她在这个家庭中还有什么活头?这件事极大地伤害了文景的自信和自尊。




走出吴庄(二十五)炊烟朦胧
    <b>二十五<o:p></o:p></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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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因为夫妻感情不太协调的缘故,文景把她的全部亲情、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孩子身上了。孩子们与妈妈的感情也尤其炽热。小兄妹三个早就断了奶,但每到晚上脱光衣服钻入被窝的一刻,他(她)们都要轮流着摸摸妈妈的**。为了不耽误太多的时间,文景给娃儿们制定个规则:谁先数到二十,就轮到他(她)摸奶奶了。海纳最小,说话很吃力。但是为了能把小手儿在妈妈的**上揣摸一小会儿,为了能将小脸蛋儿贴紧妈妈的酥怀,娃儿吃力地掀动小舌头,依然十分地努力。对这二十个数字她已背得滚瓜烂熟了。这个敏感的小生命,当她让两个姥姥从遗弃途中拾捡来,交给这位善良的妈妈时,就特别依恋母亲的血肉之躯。夜里睡觉时,她总是象小猫咪一般卷曲在妈妈的臂弯里。生病时更是一刻也不离开妈妈的怀抱。处在肌肤相触、血肉相连的亲密关系中,她才有安全感。她的小小心灵才会处于甜美幸福的状态中。<o:p></o:p>

    痛定思痛,尽管文景也知道海纳是赵春树的亲生女儿,那里的生存环境、物质条件比她这里优越得多;然而,让她做出不再去看望娃儿的决定,十分艰难。屋子里没有海纳的呀呀细语,日子是这么漫长和空虚。文景脉搏和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把她朝着海纳所在的地方驱赶。她克制着自己没有马上起程,是坚强的理性在起作用。她这样安慰自己:就按赵春怀的说法让他一步,权当娃娃是去走走亲戚。再忍耐上五、六天,等春玲也体验到带娃娃的辛苦,娃娃也表现出坚决不与他(她)们作的态度时,她即刻就去长春把娃儿领来。<o:p></o:p>

    “春玲往抱孩子,肯定是有原因的。”赵春怀总是替自己的家里人圆裹着。“如果她自己能生养,又何必去抱别人的娃娃呢?”<o:p></o:p>

    不管他说什么,文景都沉默不语。全当秋风过耳。她对男人的寒心和轻蔑已经深入骨髓了。难道说小海纳是一个随便玩玩就可以转移的无足轻重的玩具么?她也是一个有情感、有意志的活生生的女孩呀。不管她的命运是苦是甜、不管她将来的福气是大是小,她有着鲜活的宝贵的生命。就象那些高贵的显要人物的母亲的感觉一样,文景认为她是独一无二的、是应该受到尊重的。孩子愿意跟着谁生活,她自己有选择的权利!<o:p></o:p>

    然而,命运真会捉弄人。这个礼拜中文景一直在购买海纳爱吃的东西、收拾去长春的行李。不料,最终她却带着给海纳置买的食品到了吴庄。当赵春怀拿着一张“父病速归”的电报通知单催文景家时,她还蒙里蒙怔,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丈夫的调虎离山之计。及至她到吴庄时,才知道天塌下来了。<o:p></o:p>

    文景未进村,就望见村边疏林中的路旁走着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儿。两个人都朝着来路上张望,却不象是母亲和文德。他们手里各拿着一根火药子,过一会儿晃动一下。把闪烁的火星弄得忽明忽暗的,仿佛是对她使眼色一般。这时,母亲和翘首期盼的神情,父亲垂危的病体,房屋山墙的裂缝,烟囱里的柴烟,便全部展现在眼前了。她将精神为之一振,做好了迎战一切困难的准备。轻轻捏一捏掌中拽着的小海容的手,说:“乖宝儿。妈妈忙乱时,俺娃就跟着你奶奶和爷爷。”<o:p></o:p>

    “嗯。”海容心不在焉地答。她似乎聚精会神在辨认前面的两人是谁。<o:p></o:p>

    “爹。娘。”文景急忙喊道。前来接她的是公公和婆婆。这让文景受宠若惊,又让她满腹疑虑。“快叫奶奶、爷爷。”<o:p></o:p>

    “奶奶,爷爷。”海容乖觉地喊道。<o:p></o:p>

    “今年雨水稠,蚊子多。”婆婆对愣在那儿的公公眨眨眼,两人便摇着火药子在她母女二人周围走了一圈儿。落了一地的烟灰形成个椭圆,把文景和小海容圈了起来。<o:p></o:p>

    他(她)们来接她,难道仅仅是怕蚊子咬么?文景心口一阵紧缩,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身体好么?我爹娘都好么?”<o:p></o:p>

    “好。好。”婆婆心猿意马地答。接着拍掉孩子身上的浮尘,将娃娃拉出灰圈外,推到老汉面前,“还不快背上你孙娃?”<o:p></o:p>

    赵福贵把火药子交给老婆,蹲下身来背起孙女就大步流星朝前赶去。<o:p></o:p>

    “看爷俩亲的。”婆婆说。她老人家嘴里议论着眼前的事,心里却象装着另一挡子大事。神情怪怪的。<o:p></o:p>

    将近黄昏,村巷里空无一人。路过十字街井栏边时,井上的辘轳在嘎吱作响。那挑水人瞥了文景一眼便匆匆去了。呼应的是双方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这炊烟朦胧的时刻,好几家街门口的一道道灰线都依稀可辨。想起公婆如举行什么仪式般在她母女身边摇火药子、撒烟灰的怪异举动,文景不能克制地追问:“谁死了?”<o:p></o:p>

    婆婆还踌躇着未作任何答,西头丑妮家街门口突然跑出一伙人来。其中一人口里叫嚷着:“冤呀。我冤呀。我死也不服,我才十九岁。我还要上师专、上大学呢?”文景扭头就朝那人堆里挤。婆婆想拽她,却没有拽住。只得陪着她,站在她身后。怎么此人说的象是文德的心腹话呢?文景走近了才看清地下躺着的是丑妮的妹妹二妮。她好象犯了什么病,在地上瘫作一团。旁边围着的是丑妮、建中以及她们的爹娘和邻居。<o:p></o:p>

    “怀里揣了梳子了么?”一个人小声问丑妮的母亲。那母亲垂着泪摇了摇头。这人便叫丑妮跑家拿出一把梳子,塞进了二妮的胸襟里。有见过这症候的人小声说:“揣了梳子,就会抒发出来,说罢心病,就会离开。”<o:p></o:p>

    “文景来了?”建中第一个认出了文景。<o:p></o:p>

    建中的话音还未落,那二妮一激灵爬了起来,伏到文景肩头,失声哭了起来。“姐呀,我的好姐姐!我对不起你啊。你让我好好儿念书,我,我却”<o:p></o:p>

    围观者都唏嘘感叹,窃窃私语。说果然是“撞客”上了。“他年纪轻轻死不瞑目啊。”“你看灵不灵,知道他姐来了。”所谓“撞客”,就是死者的冤魂附着在活着的亲人身上,借亲人的嘴倒出自己的一腔遗恨来。<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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