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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这那里象打井工地?简直是水库工地了。高高的沙石拢起的沙坝上站满了人,土堆与沙坝之间的地势低处也站满了人,井架下也聚着一圈儿人。熙熙攘攘的人流象阴天大雨来临前忙乱着的密密麻麻的蚂蚁。不仅是吴庄的青年男女都赶来了,连附近的赵庄和李庄也赶来不少帮忙的人。好多青年男子都是满身满脸的泥浆,文景一时也认不出谁是谁了。他们的脚下是高低不平的突出于地面的岩层。有无数的凌乱的白色燧石混杂在潮湿的褐色的沙土中。这场面象记忆中的大跃进时水库工地上的大会战似的。所不同的是大会战的场面是人欢马叫、锣鼓喧天的;这里的气氛却有些阴森和恐怖。<o:p></o:p>

    只见井架下的人圈儿有些骚动。围观的女人们先是竖起耳朵,踮了脚跟朝里张望。突然又哗然散开,都恐慌地向后退着;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文景急忙携了针包挤了进去。可是,地面上躺着的既非二虎又非长红,竟然是文德的未婚妻二妮。二妮脸色灰黄,双目无神,滚了一身的泥土。少筋没骨躺在井架下,又软成了一团。这才听身边的人说文德的魂灵又“撞客”到二妮身上了。丑妮已给二妮怀中揣了梳子,二妮的诉说把人们吓坏了。文景一向不信这些邪门歪道,总认为是被撞客者的心神痴迷妄言臆造。这天实在是思念文德心切,遏止不住地想上前问个究竟。猛不防被那二妮一把拉住,冲着文景就哈哈笑了起来。二妮(文德)说:“姐呀,那头要办铁厂了。因为兄我见多识广,腿脚又利落,招工指标就先落到了我头上。告诉爹娘再不要熬煎了。我已经做了铁厂办公室的通讯员。领导们非常信任我,让我到咱吴庄物色工人来了。”这二妮边说边向男青年中扫瞄,粗声愣气酷似文德。有人便悄悄儿揪揪文景的衣襟,让文景问问招了冀二虎和吴长红后,还准备招谁。文景还没来得及问话,冀二虎的老婆就黑旋风一般闯到了二妮面前,怒气冲冲与二妮(文德)理论,哭丧着脸儿叫道:“文德啊文德,咱两家可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啊!你咋能首先就招他呢?他还有妻儿老小,远没有完成做人的责任呢!你怎么就首选他哩?”<o:p></o:p>

    “是啊,是啊。”有人便乍着胆子来帮腔。还小声儿催文景快劝劝你到别的乡招去。<o:p></o:p>

    文景将信将疑,就拉着二妮的手摇摇,说:“二妮醒一醒。”二妮双眼发直,露出沉思的神态。一会儿又说:“噢,对。这两人对我姐姐都不错。那我就另选别人吧!”<o:p></o:p>

    众人听毕,又毛骨悚然。有胆大的就冲进人圈儿,问文德再准备选谁。不料,二妮怀中的梳子滑落在地,她的身子一激灵象甩脱什么羁绊似的,活突突又变成了有血有肉有知觉的二妮。只见她伸一个懒腰,揉揉眼问:“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困乏!”<o:p></o:p>

    “快闪开,挖出来了!”听得工地的另一头喊。人们都丢下二妮朝另一个人圈里涌去。原来二妮躺着的地方正是井口的旧。这里是堆积层土质,挖坑屡挖屡埋。突击队员们便灌入水泥稀浆,让它凝固。又在距井口一丈远的地方选了新的突破口。常言道:猛干不如巧干,经过三、四个昼夜的奋战,从地下打开通道,终于把两个骨干人物挖出来了。<o:p></o:p>

    “文景姐!快!”三货拽了文景就将她推入另一伙人群中。地上躺着的冀二虎和吴长红把文景吓呆了。两人满身泥土、头发蓬乱、双目紧闭、面色枯黄,与死去的人已经没什么差别了。好在公医院的外科急救医生及时赶来了。他迅速给两人做了体检,问清了两人在坑下的方位,就鼓励文景说:“别怕,赤脚医生就得过这一关!”医生说他们并没有内伤,只是因为两人倒栽在一个石罅中,缺了氧气。由于吴长红在上,冀二虎在下,所以冀二虎的情况要比吴长红严重些。但身体还都没有冰凉、发硬,完全有可能起死生<o:p></o:p>

    那医生一边给冀二虎做人工呼吸,一边叫文景按照他的方法给吴长红操作。一会儿伸臂扩胸,一会儿按压胸口,一会儿嘴对着嘴吸气呼气。文景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机械地操作,亦步亦趋地模仿。她生平第一次经见这样的事实:两个生龙活虎的壮汉子变成了朽木、泥塑,在生死路上徘徊,实在是难以接受。脸色苍白,心理也有些失常。可是,当她给长红松解衣扣,做舒胸扩胸的动作时,长红内衣口袋中跌出的红皮笔记本让她吃了一惊。她写给他那封情意缠绵的信叠得方方正正,就夹在其中。恰好是夹在他(她)俩诗歌唱和、山盟海誓的那一页。只见她那首红豆诗旁边横竖批了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字的笔迹颜色有深有浅,显然不是同一个日子里写的。长红这呼天问地的悲愤唤醒了文景麻木的悲情。她眼泪哗然涌出,又赶紧用袖头擦掉。她明白此刻不是哭的时候,长红的死活全在自己的舍命一搏了 。<o:p></o:p>

    文景拉着长红那宽大的双手,将他的两臂舒展开来,再去;去,再舒展开来。那医生嘴里有节奏地喊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文景心里却默颂着“文、景、爱、你,天、长、地、久”。当文景用自己的朱唇触及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唇,做口对口的人工呼吸时,铭心刻骨的爱情完全复活了。智慧和力量全部到文景的身上了。<o:p></o:p>

    尽管长红那病态的面容已不英俊,尽管他的身手毫无生气,可是在文景那充满爱恋的目光中,他还是过去的长红。她只是替他委屈、同情他、可怜他,就象母亲与落难的儿子分别太久又失而复得一般。<o:p></o:p>

    大约坚持到四十多分钟的时候,文景已大汗淋漓。她的好几层衣服都被汗水打透了,令人难受地粘在了皮肤上。这时,坚守在工地上的吴顺子、三货、吴长东等都要来替换她,都说他们看了半天,也学会操作了。文景只是不依。她将耳朵贴到长红的胸口,凭着亲人的敏感,她觉察长红的心脏开始搏动了。便全不顾周围有多少围观者,忘情地高叫一声:“长红,我是文景!”<o:p></o:p>

    吴长红在他生命的程中,与其说是向着光明前进,倒不如说是漫无目的地飘荡。失掉恋人陆文景他已经心灰意冷,相继失去爱女爱子更使他绝望。他整天钻在打井工地上,近乎自虐地没明没夜地干活儿,恰巧是当时的兴修水利的热潮迎了他逃避现实的愿望。如今,他的灵魂正飘忽在阴阳两界,他的脚步亦蹒跚不定。一方面首先和其次在向他招手,另一方面又猛听得意中人在急呼。<o:p></o:p>

    文景见长红没有应,便再一次做人工呼吸。然而这一次的情形却不同了。文景清晰地觉出长红的舌尖象初出壳的雏鸡轻轻地蠕动。虽然缺乏力度,却也脉脉动情。文景便将自己的樱唇紧紧贴上去,应他,迎他。文景将自己涌动着的激情全部集中到舌尖上,用它舔舐激活心爱的人。一对情侣便进入旁若无人的境地,甜甜蜜蜜地亲吻着。宛若到了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之中,不晓得避,不知道掩饰,把生死之恋**裸地展示于众目睽睽之下。围观的众人也看傻了。他俩吻着吻着,吴长红的面颊上就现出了红晕。两人的泪水已是滚滚滔滔,融汇成汨汨溪流。<o:p></o:p>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人群中便爆发了兴奋和躁动。笼罩在打井场地的阴霾突然被欢快的呼声掀掉了。<o:p></o:p>

    “这可是文景的头份儿功劳!招工的文德给了她姐大面子!”女人们在嘁嘁议论。<o:p></o:p>

    冀二虎的老婆被吴长红复活的奇迹所震动,她再也沉不住气了,顾不得医生的尊严和体面,扑上去就推过那汗水淋漓的大夫,说:“去,去,你休息一会儿。我也知道怎样帮弄二虎了”<o:p></o:p>

    人群中,只有两位老人羞愤难当。那就是文景的公婆。公公见文景的眼肿成了熟桃儿,与长红当众亲热的程度胜过久别的夫妻,便再也看不下去,低了头挤出人圈儿愤然离去。那婆婆脸上红一股白一股的,恶恨恨地把孙女儿推到文景跟前,呸一声唾道:“今天也忙,明天也忙,把娃娃塞给我们,自个儿却来大庭广众前浪!活人眼里捅拳头哩!”<o:p></o:p>

    海容从未经受过大人这么推搡,哇地一声哭了起来。<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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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掘井英雄吴长红和冀二虎在一曲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共产义凯歌声中复活了。这是吴庄的奇迹,也是红旗公打井史上的奇迹和壮举!<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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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星期之后,赵春怀赶吴庄,与陆文景办理了离婚手续。




走出吴庄(三十)病魔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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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三十<o:p></o:p></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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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政通人和、会安定团结、四季又风调雨顺,一个家庭的兴旺发达用不了几个年头。陆文景在省城西山矿居住的三年,是她一家四口团结奋进的三年,也是家庭经济建设、文化生活突飞猛进的三年。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深入人心,大大推进了四个现代化的步伐。尤其南方沿海城市的工业生产和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需要大量的煤炭资源。这就刺激了内陆的煤炭生产。所以吴长东所在的西山矿的面貌也随之日新月异。<o:p></o:p>

    文景初跟吴长东在矿住下来时,一家四口还蜗居在离坑口不远的工棚内。工棚内采光不好,白天又不供电,文景做缝纫活计时,还得头戴矿工们下坑时用的矿灯帽照明。工棚内又没有自来水,饮用水和生活用水都得母女们分别从老远的地方去提。这些困难文景都能忍受。最让她不能安心的是明明到了下班的时刻,吴长东却迟迟不归。这时,她就一动不动地呆坐在缝纫机前,用心地倾听;惟恐有什么警报传来,感觉心力疲惫。矿坑那儿突然传来的卷扬机的急促的嚓嚓声和铁放下时制动闸的呼呼声,常常叫她魂飞魄动,她会猛然间冲出工棚,四处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孩子出去玩耍,时间久了文景也不放心。小孩们喜欢去的煤渣坡上、浆果丛边都铺有细细的平行的铁轨,拉煤的小火车常常哐当哐当摇摇晃晃地驶来。即使火车不会出轨,万一煤兜里甩出去的煤块砸了孩子们,可怎么办呢?<o:p></o:p>

    然而,这种生存环境没有持续半年就得到了改善。首先是国家抓安全生产,矿上引进了先进设备。接着是吴长东被调到了矿务局工会,担任了专管安全的工会副席。一年之后,她们母女三人又转成了吃商品粮的非农户。二年之后,他(她)们又在矿务局新起的家属楼中分到一套八十平方米的单元房。为了和楼房、暖气、自来水配套,吴长东和文景还买一个平面直角带遥控的二十四英寸大彩电。大彩电一到客厅,全家人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就跃上一个新台阶了。中央台的“为您服务”、英语节目、少儿节目,大大地开阔了一家人的视野。海容和海纳也争气,在西山矿务局子学校上小学后,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第三年,当这套单元房买到自己名下,文景因为积蓄有限,又拖累过多(还得接济乡下的老父老母和公公婆婆),顾不得再作室内装潢时,深觉对不起孩子们。不料这小海纳看出了妈妈的心事,私下里与姐姐一核计,在某日的饭桌上突然对父母说出石破天惊的话来:“爸爸、妈妈,我们要用奖状装点咱的家!”孩子们真是好样儿的。姐妹俩在暗暗较劲儿。海容得了三好学生的奖状,海纳因身体状况的原因未能如愿。但这小人儿誓不甘心,就在单科和特长上下功夫。结果反倒又得了两个奖项:一个是小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一个是英语会话奖(海纳爱听电视节目中的“跟我学”英语节目,特有语言天赋)。果然,在墙壁上贴了一张张奖状,这屋子就不显得寒酸了,反而有了不同凡响的灵光、有了蓬勃向上的生气了。来找爸爸或妈妈的叔叔阿姨进了屋,一抬头总会眼睛发亮,说:“好啊,小姐妹前途无量呀!”那无量的灿烂和辉煌顷刻就折射到父母的脸上了,渐渐就深入人心了。一家人心气儿更旺了。<o:p></o:p>

    当然,在这三年中发展最快的还是文景的“矿工劳保用品服务”。起初是文景一人单枪匹马做特制棉袜,后来有两位农转非的家属也搬了缝纫机加入进来,变成了三人服务组。再以后在工会的支持下,租赁了矿务局一个旧会议室,扩大了缝纫项目:除了袜子还做手套、口罩、保暖衣裤等等。职工由三人增加到十人就正式挂牌儿,叫做“矿工劳保用品服务”了。<o:p></o:p>

    虽然人多了开销就大了,质量有时却难以保证;身任长的文景操心劳神,收入反倒不及从前;但她的心情却无比地舒畅。想想吴庄的同龄人,哪个的志向不是走出吴庄、跨过红旗大桥,跻身城镇当一名挣工资的职工呢?即使是胸无大志的文德,在九泉之下都为了进了“厂办”而荣耀呢。想当初自己为了进县针织厂与吴长方吵得乌眼鸡似的!如今不仅在西山矿立稳了脚跟儿,而且还当了十来名职工的头儿、共同致富的带头人,这也就够个事业、够个体面了。<o:p></o:p>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当一个漂亮的年轻女性在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事业有成、夫贤子孝、衣食无虞,而不再有壮志雄心蓬勃萌动的时候,生活中的不如意就不请自到了。<o:p></o:p>

    海纳又住院了。她在学校里晕倒了。吴长东接到电话就直接把她送到了医院!<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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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矿务局医院的内科大夫很有经验。他一看海纳的面色黄中带黑,不象是儿童的肤色,就怀疑是血液病。血样儿抽查结果出来后,发现孩子血小和血色素极不正常。大夫就探问文景的家族病史。文景一听,头嗡一声胀大,情不自禁就埋怨起吴长东来:“我早就说白血病会遗传、会遗传,你说不会!瞧瞧!这不是把孩子给耽搁了么。”她用一双没有泪水的恐怖的恨眼盯着吴长东,内心却如瘫痪了一般麻木而疲软。<o:p></o:p>

    “我们并没有说孩子得的是白血病啊!”那内科大夫对文景的观臆断有点儿不满。<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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