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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天上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她想她不得不撕碎自己的心,咽下眼泪,默默为他饯行, 看他远飞。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音宣了几次家,还带个叫于孟的男朋友。于孟是音宣的同班同学,画得一手好画,长得高大温和,谦谦有礼,讨全家人的喜欢。

    这天音宣和于孟进了家门,于孟坐等在外屋等着, 音宣蹑手蹑脚走进里屋。音仪正窝在沙发里,翻着本杂志。

    “你怎么还泡在家里呢?再泡就泡烂了。于孟和我要出去看电影,要不要一起去?”音宣问。

    音仪摇摇头,说:“你们去吧,姐,没事。 我就喜欢呆在家里。”

    正说着,外面传出于孟和什么人的说话声。

    俄而于孟敲门进来,望望姐妹两个,说:“音仪的同学来了。”

    音仪往外一望,走出来的却是汇南。

    音仪的心狂跳,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定定神,正是汇南,确是汇南,是她刻意逃避却又朝思暮想的汇南。她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烧。

    汇南穿件宽松的白衬衫,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音宣瞧瞧汇南,又瞧瞧音仪, 赶紧说:“音仪,别愣着,出去招待一下同学吧。”

    音仪起身出来,走到汇南的跟前。 她不敢正视他, 心头却漫过潮水般的温柔。

    她刚想问他要不要坐下,他就像已经听见了似地说:“不了。你有时间出去走走吗?”

    音仪过头,跟音宣交待了一声,就跟汇南出了家门。

    此时刚刚下过雨,一缕阳光从缓缓移动着的云朵的缝隙间倾泻而出。空气湿润清凉,游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路边的树木和美人蕉还湿漉漉的,支离破碎的影子倒映在零散的水洼中,偶尔被清风吹起细细褶皱。他们并排默默走着,穿过街道,走进一丛柏树林。

    终于,汇南转头看看她。他忽然觉得她本来窈窕的身材变得丰满,有种新鲜陌生的吸引力。她眼望前方,却象什么也没看见,沉浸于另一个世界。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可你为什么躲着我呢?”

    音仪的眼泪又往上涌。她拼命忍住,说:“都是我不好,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失利。我们没法在一起了。我得上镇西大学。 你知道它有多远吗?”

    “我知道。我已经看过地图了。从青城到镇西的距离,等同横穿欧洲大陆。但那里是经济特,听说风景也很美。要早知道的话,我也该报那儿。再说大学也就四年,四年过去,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团聚。你怎么就那么悲观呢?”

    “四年过去,你真地还会愿意跟我在一起?四年太长太久了,望都望不到头,你怎么能知道那之后的事情呢?”音仪不相信地说。

    汇南脸有些涨红,沉吟片刻,说:“四年跟一辈子比,就太短了。一个人的一辈子跟这个世界比,也太短了。要是连四年都把握不住,还哪有资格说永远?”

    “谁说一定得说永远?”音仪问着,心却有点痛。

    “因为,永远的东西才有价值啊。就像我们歌功颂德时总说,永垂不朽,永世流芳,永远怀念伟大的领袖。”

    音仪扑哧一声笑了,说:“怎么说说就象在开追悼会了?”

    汇南脸上也明朗起来,微笑着说:“不开追悼会怎么博娇人一笑?”

    音仪有点窘,伸出拳头捶打他,却被他捉住,揽入怀里。他的眼睛喷着陌生的火焰,脸压了下来。她头一偏,轻轻避开了。

    她低头将脸埋在他胸前。她几乎就可以这样一动不动醉在哪儿。她真地希望时间,就永远地凝固在这一刻。她在她如此爱恋着的男孩子的怀里,闻着他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它象迎接新星出生的鼓点,一下下地,不停地,带着古老而强劲的节奏,饥渴地搏动着。她好像在经历着一个原始的仪式,被这鼓点感动,被他的存在感动,被自己有幸蒙他所爱而感动。

    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

    她就要离开他了。这个悲哀霎那间涨大,淹没了眼前的一切。




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七章 美得让人忘记疼痛 )
    音仪终于坐上时而呼啸着的火车,踏上去镇西的行程。

    火车上挤满了拖包带裹的旅客。 从上海车站转战之后,人愈发多起来,一个个象货物似地塞得到处都是。过道之间,车厢连接处也挤满了人,连厕所的门都给堵住了。这么多人紧紧地挤在一处,呼吸就从这个人的鼻孔出来,飘入另一个人的鼻孔,连消散的机会都没有。

    音仪挨着车窗坐,望着外面一个个陌生的城镇和空旷广袤的田野从眼前闪过。她仍然沉浸在离别之痛中,对身边旅途的窘困和车外的景色都有些麻木。

    进了山之后,葱郁的山岭起伏连绵,一条河流伴着火车走,时急时缓。偶尔, 哪个农家男孩子牵着水牛,慢悠悠地从山间小道走过。一切如此安宁。

    等接近镇西时,车上的人才渐渐少起来,人总算可以走动, 透透气了。

    忽然车上一阵骚动,人们纷纷翘首往外望。很快,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无数银片似的蔚蓝大海。 一只只渔船停泊在海岸边,白色的海鸥在天空翱翔。

    一阵喜悦顷刻涌上音仪心头。看见大海了!奇迹梦幻般的大海!

    它如此明媚动人,一望无际,天水一色,美得让人忘记疼痛, 忘记疲劳,忘记身处异乡。它象一只忽然飘来的仙乐,突如其来,摄住了她的身心。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缓缓展开,涨满视野, 又渐渐滑出视野之外。

    再往前走上一段,就到了镇西的火车站。音仪穿过人群,上了学校接新生的巴士,就来到了镇西大学。这是天色已晚,校园里灯火烁烁。

    下了巴士,音仪走到临时摆出的桌子前。

    “找到了,在这儿。生化班的梁音仪。”桌子后面的一个模样清秀戴着眼镜的男生说。

    他刚刚在点名簿上发现了她的名字。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她,脸上露出友好的微笑。

    “你是北方来的吧?刚才招生的袁老师刚刚来过,问你到没到,还说你是个高材生。”

    这会儿又走过来几个新生。这个男生走到一边跟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又走过来,问:“你的行李在哪儿?我送你去宿舍。”。

    音仪指指身边的小红箱子,他就把它抗在肩上,在前面领路。

    一栋栋宿舍楼高低错落地排在山腰上。朦胧夜色中,音仪跟着这个人上了台阶,走进其中一栋。楼梯和走廊都露在外面,走廊也被用作阳台,挂着一件件衣物,万国旗般随风飘动。身边时而走过欢声笑语的女孩子们。

    每间宿舍住八个人。已经有人安顿下来,在各自的床铺上挂起白纱蚊帐。八张小书桌排在房间当中。窗外米之外就是大海。

    镇西大学占镇西市的一个边角,依山傍海,物华丰富。校园里花木掩映,犹如植物园,柠檬桉,佛肚竹,龙眼树,等等, 比比皆是。校园当中是一汪湖水,四面的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天上悠悠白云时而投下倒影,颜色重叠斑驳,仿佛一幅印象派画。

    镇西大学供水不足,每天宿舍的水房只供上二个小时。每个人都备着红红绿绿的塑料桶,需要的话就去水井打水。校园里大概有四五眼水井,每个上面都已经支起帐篷,还用水泥砌了些台子和搓衣,供打水洗衣服的同学们使用。

    音仪的水不够用了,同寝室的广东女孩子紫玉带了音仪,两个人手提着桶,来到这样一眼水井边。

    走近水井,扑面而来的就是水井弥散出来的清凉气息。 洗衣槽后面已经站满了人,喧喧嚷嚷。里面大多是些男生,穿着简单的背心,或干脆**着胸脯。

    音仪尽量避免看那些人,径直往井边走。空气又湿又凉又热,混杂着人的气息和悠然飘来的花香。

    紫玉是个颧骨略高,皮肤黝黑,娇小丰满的女孩子,跟在音仪的后面。

    音仪正对着井底的水不知所措,等着紫玉来示范,身边就出现一个人。音仪觉得他眼熟,认出他是那天接她的男生。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 一只不大不小的鹰钩鼻。

    “是你啊,梁音仪。记得我吗?我叫陈永博,比你高一届。我来帮你打吧。”说着,他将音仪的小桶用绳子送下井里。待水桶触到了水面,他轻轻一拽绳子,水桶一歪,水就势流进了桶,将桶没了下去。 等桶里差不多盛满了水,陈永博才扯了绳子,让水桶直立起来,再一点点地把它拉了上来。

    音仪觉得有趣,谢了他。

    紫玉在旁边嚷着:“要不要也帮我打水?”

    陈永博爽快地说了声:“没问题啊。”,就也将紫玉的桶打满了水。



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七章 新闻里北京学潮)
    天总是明晃晃的。云朵不期而至,飘洒些雨花,又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眼前美景如斯,音仪新奇之下,却仍是说不出的落寞。一切温馨浅薄,象浮在水面的五颜六色的油渍,随遇而安,漂泊无根。离开了中学同学,离开汇南和家,她好像脱离了本来的那只昂首向前的巨轮,一个人,在旖旎的南方和一群陌生人里,慢悠悠地划着小木舟飘荡。

    这里没有人说永远,没有人谈伟大,也没有人读名著。

    这个地方鲁迅来过,在给许广平的家信里抱怨它平庸浅薄。 鲁迅走了,它却为他盖了个纪念馆。

    她的内心几乎有着恐慌,怕一不留心,就将高远的人生追求忘却。如果那样的话,她和汇南,就真地会愈来愈远。

    她假想着这样的境地,内心充满危机感,就拼命地读书学习。 别人上街闲逛,嘻嘻哈哈地聊天,她躲在教室里看书。她舍不得浪费一个晚上,一个钟头。每一天都是一场比赛,一场竞跑,她稍一大意,就会如逆水行舟,一退千里, 她就会慢慢沦落为满足于平庸的人。而她只有把身边的人远远地甩在身后,她才有可能与汇南齐头并进,她才有资格想念汇南,才有资格向往未来, 她的痛苦才会减轻些。

    这天晚上,音仪和同班的女生冯淑在食堂吃饭。 天色已经昏暗,食堂也只有希希冷冷的几个人。冯淑体格健硕,却斯文沉静,此刻坐在心不在焉的音仪对面,一声不吭地吃着。食堂的门半开着,晚风悄然而入。

    两个一脸稚气的同班男生匆忙走进,径自走来,在她们身边站住。

    “我们系九十分以上的有几个?”他们冲着冯淑,急切地问。

    “两个。”冯淑仍旧吃着饭,慢吞吞地答道。

    “谁的得分最高?”他们又迫不及待地问。

    “她。”冯淑瞅着音仪说。

    音仪象没看见眼前的一切。他们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个男生站着看看没动静的音仪,转身走了。

    音仪这才醒过来似的,望着冯淑笑笑。

    “他们有点怕你。”冯淑说。

    “怕我?”音仪不解。

    “你不群,不爱理睬人,很清高。 ”冯淑老实地说,稍停,又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嘛。”

    音仪没心思去揣摩别人对她的看法。她如此专注于自己的目标,就不由地过着半自闭的生活。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被汇南留下一个大大的空缺,这个空缺压抑着她,磨砺着她,不让她放松休闲。

    这个单调的学习生活里也有让她欢欣盼望的事情,那就是良薇小舅的来访。良薇去了广州之后,上了当地的中山大学。得知音仪来镇西读书,良薇就让妈妈给住在镇西的小舅写信,请他来照看远离家乡的音仪。

    头一次陈叔来镇西大学看音仪,就推了自行车,车上搭着一大串香蕉,几根甘蔗,还有一大袋甜桔。他脸庞白皙,脸上温和地微笑着,见了音仪,慢条斯理地问长问短。

    “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东西都备齐了吗?还需不需要什么?”

    “都挺好的,什么也不缺。就是天太热了,不习惯。”

    “慢慢习惯就好了。慢慢习惯就好了。有空一定到家里来玩。学习不要太累了。该吃什么就吃什么。镇西水果多,甘蔗这个季节里最好,多吃些。慢慢习惯就好了。” 他说完,把家里写在纸条上,留给音仪。

    陈叔留下水果,就离开了。宿舍里的女孩子们睁大了眼睛,羡慕地看着堆在音仪桌子上小山似的水果。

    紫玉跳了过来,问:“音仪,你从哪儿钻出这么个好叔叔?”

    音仪笑而不语,望望屋子眼巴巴的几个人,把水果一样样分给了大家。

    音仪每天盼望着的就是汇南的来信。系里有个男生担任通信员,专门给大家分发信件。那个男生并不勤快,总是懒洋洋地把信件拖上一两天,才送到收信人的手中。

    汇南到了北京,就立即为它的文化渊源所吸引。 他还说北京是个让人思考,热血沸腾,让人心不安分的地方。音仪觉得北京就象是个心脏,而镇西就象静脉末梢,恰恰让人贪图安逸,无所事事。

    每次汇南来信,音仪总是兴奋地躲起来,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 她就花了很多时间写信,倾尽柔情,长诉衷肠。等她把信丢进了信筒,接下来就又是等待,一天天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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