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晴朗的清晨一直到昏黑的傍晚, 终于,她读完了。她久久沉浸在故事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
她抬头,看着汇南,感动地说:“我很喜欢,真地很喜欢。当代的文学里好像还没有这样充满想象又栩栩如生的故事。里面人的愚昧和苦难让人想起雨果的?悲惨世界?。 它又有安徒生童话的寓意。那,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简单点说,后来,男孩子绝望至极,投江自尽。这时他到他原来的时间。他发现,他成了被人膜拜的神。”
音仪问:“那个怪兽,你指的是什么呢?”
“它象征的是违反人性的荒谬力量。 它可以是古代西方的宗教,也可以是文化大革命时消灭文化打倒权威的政治氛围。它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很广泛,或很局部, 可以是整个人类的,也可以就是一个西象村。”
“那个男孩,代表的是穿越时代和地域的良知吗?”
“可以说是良知,又不完全是良知。他代表的一个体,人性独立,诚实,勇气,思考,甚至慈悲的那部分,人性不被扭曲,自由和有尊严的那部分。这个世界可以很荒唐,不是吗?想想文革时那么多人,都学会了互相残害,把千年的美好东西摈弃掉。人性多么脆弱,可以就那么被扭曲了,剩下的就是苟且求生,象只蚂蚁那样活着。连思想的勇气都没有的民族,能走多远?”汇南说着,脸上有些抑郁,朝窗外望去。
“中国人过的是太苦,太窝囊了。很多时候,我们其实就是本能地活着,象根草似地活着,多少年了,勤劳勇敢的中华民族好像都已经习惯了。”音仪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才要发出一些声音, 希望不管身边发生些什么,人能用自己的脑袋想, 守住人性的节操。”
“那个男孩到他的时代,他原来是个神。你什么意思呢?他虽然代表好的一面,可他假如成了神,被人膜拜,那人们还是很盲目啊。”音仪有些困惑。
汇南转头,瞅着音仪笑了。“你还真地厉害真的就是个悖论,我就是这么想的。说白了我还不够乐观。”
夜晚,音仪坐在床边,望着灯泡底下写作着的汇南。灯光被黑夜排挤着,勉强地散出一团昏黄的光芒。
“汇南,你写完书后,会记得找我, 是吗?”音仪心里想说的是你,会记得跟我结婚,可是,结婚两字好像特别隆重也特别色情,她说不出口。
“我也许忙着写,写完了这本书,又要写下本书,就把你忘了呢。”汇南调侃说。
此时,音仪心事沉重,居然当了真,鼻子一酸,就落了泪。
汇南见音仪没吱声,抬头一看,才发现她不对劲,就笑着说:“逗你呢,你就当真了?还真怕我不理你了?”
音仪嗔道:“谁怕了?你跑不掉的。我会象个鬼魂跟着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汇南定睛看着音仪,似乎若有所思。俄而,他起身,坐在音仪身边,把她拥进胸前。
“音仪,我答应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我怕自己不能让你幸福。所以,即使在我们最疯狂的时候,我也没敢进入你的身体。你,应该是自由的,知道吗?”汇南低声说。
音仪听了,想着他们在一起缠绵时他欣喜陶醉而又仍受煎熬的模样,恍然大悟之后,心里开始搅得难受。
“你为什么总这样说?你为什么总捡伤人心的话说?你怎么就不能让我幸福?等到我毕业分配后,你也可以找个工作,继续写书,写你下一本书。我们就住这样一间陋室,相沫以濡,琴瑟相谐。”音仪憧憬地说着。
忽然,她想到,也许,他进了她的身体,他就不会这样犹豫不决了, 她就永远是他的了,只能是他的了, 他们就再也不会这样为着将来是分是争来争去的了。
音仪这样想着,就从汇南怀里挣脱出来。她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胆量,不知怎样摆脱了那个原本羞涩被动的自己,一下下宽衣解带,抓起汇南的手,先是放在胸前,然后慢慢送进底下。
“可我只要你。我要你要我, 彻彻底底地要我。”音仪喃喃耳语。
汇南吃惊地盯着她看,脸已涨得通红,呼吸变得急促。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他仍然犹豫。
“没什么好想的,我的一切早就是你的。早就是你的。”她几乎痛苦地说道。
“可是,万一,以后你不喜欢我这样”
她将嘴唇轻轻压在他的唇上,轻吻着,止住了他。然后,她抬头,两眼迷离地看着他。
“我就想给你。你会瞧不起我吗?”她的声音蚕丝般费力往外抽。
他依然盯着她,身体里沉寂已久的青春火山不可抑制地开始松动。他一下子抽他的手, 把她象个娇布娃娃似地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床上,然后轻轻拉向自己。
他不再躲避这个酮体的最后诱惑, 不再满足于在它的边缘游走。 野狼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荡, 在他整个身心里荡。
她把自己打开,把**洪水的闸门打开。那洪水淹没了他。
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十章 原始的爱欲和快乐)
等音仪再睁开眼,屋里已一片大亮。她的意识刚刚清醒过来,就听见窗子底下小孩儿的嬉笑声。她吓了一跳,看一眼身边,却发现汇南已经不在了。
她急忙坐起,四下找着汇南,却听见外门开动的声音, 然后是汇南的说话声。
“豆豆, 妞妞,在这儿干什么呢?”汇南低声问。
又是小孩子的嬉笑声。“齐老师,我爹说你对象来了。”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
听到对象二字, 音仪脸热起来。
“不是对象,是女朋友。豆豆,妞妞,不在这儿玩儿好嘛?齐老师的女朋友还在休息呢。”
小孩们又唧唧咯咯地笑了,跑远。
很快,汇南进了里屋,见音仪已经坐起, 就问:“是不是给吵醒了?”
音仪不好意思,说:“没有。这么晚了,是我自己醒的。他们是你的学生?”
“是。乡下小孩儿挺顽皮的,没事儿就往这儿跑。”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当上乡村教师的?”
“当初我来这儿时,村长不肯收,说上山下乡的年头早过去了, 别在这儿瞎闹。我说农活我不会,但我可以教书,呆上两年没问题。 他想想,才动了心。”
“你这么心高气傲的人,还会有耐心教小孩子?”音仪瞪着眼睛看他,觉得不可思议。
“没看出来我的潜力吧小孩子最简单,跟他们和气点就是了。”汇南有点得意地说。
简单吃些早饭后,汇南就骑上自行车,带着音仪出来。村里的土路疙疙瘩瘩的,车子颠来颠去,音仪坐在车后座,紧紧抱着汇南的腰。
汇南的小屋离村头不远,他们很快就出了村。 除了远处低矮绵延的山丘,村庄的四周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原。
晴空一片,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等两个人走近了山丘,蓝天下那些荒石裸木就呈现在眼前。
汇南和音仪下了车,顺着山脚走。偶尔,依然凛冽的北风刮过, 把音仪的脸吹得又干又硬。
“我读书累了,就一个人在外面走,越走越远,把村庄丢在身后,迎面而来的除了田野,就是山丘和天空。一切都好像凝固在时间里。人原来可以活得这么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生不已,象野草一样。大哲学家黑格尔到了这个地方,也一定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这里没人需要小逻辑,需要理性。有时想来,感性比理性更原始,更本质。”汇南说。
“你是说在这儿感受比思考更重要?”音仪问。
“可以这么说吧。所以原始的地方就多些宗教和传说。人不那么复杂,那么叵测,在这儿,身心是朴素原始的,本性的。有时我想,就是一辈子这样过去了,也未必就不好。”
音仪听着,怔怔地瞧着他,好像看着一颗寂寞而光辉璀璨的星,卷带着她的心,在无畏地滑向杳然黑暗的宇宙深处。而她跟随它的光芒,燃烧,消亡。 她心里充满奋不顾身的爱情, 即她跟着他毁灭了,沦落了,她也心甘情愿,那场悲剧也一定是美丽的。 可是,她的内心又有着隐隐的不安。 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到毁灭,想到沦落,但她不愿往深处想它。
她忽然又问:“汇南,记得高中教我们班语文的肖老师吗?”
“有些印象,他给打成右派后来又被平反了。你在担心我?”
“我怕。 不是怕受不了这儿的苦,是怕永远困在乡下,与世隔绝,连落后了都不知道。象那个肖老师,荒废的青春,就永远荒废了,再也跟不上了。”音仪忧郁地说。
汇南停下脚步,站到音仪面前, 低头看着她。
“音仪,肖老师被赶去的,而我自愿这样选择。 我在这儿艰苦些,但心静得下,与世无争,写得出东西我说过我不会荒废生命的。我的书已经写了一多半,等写好了,我可以再做其他打算。”
“等你写好了,改好了, 我或许都已经毕业了,你当初跟村长说的两年也该到了吧?到时候,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做什么,我们都争取凑到一快儿?”
汇南眼里掠过一丝柔情。“我答应你。”他依然凝视着音仪,低声说。
到了傍晚,受村长之邀,汇南带音仪去村长家吃饭。村长家是间红砖房,大概是村里最体面的一间。两人穿过堆满柴禾的前院,进了门,就看见一个梳着短发的中年妇女扎着围裙,在炉灶边忙着。
“齐老师来啦!这是你对象吧!到底是城里人,长得这么白净。”女人满脸笑容地招呼道, 打量一下音仪。
“音仪,这是村长媳妇,王嫂。”汇南介绍说。
“王嫂你好!”音仪礼貌地应道。
“哎呀还这么客气!外面冷,赶快进屋到炕上坐, 暖和暖和吧。”王嫂说。
两人进了屋,就看见脸孔黑红的村长盘腿坐在炕上。村长大声招呼着,热情地把他们往炕上让。音仪有些生疏,就靠着汇南坐下了。
“齐老师可是来之不易!一个北大高才生,非要来咱们西象村教书。我撵都撵不走。最后没办法了,就腾出村头那间房,算是把他安置了。”村长瞅着音仪,面带微笑,开始滔滔不绝地说。
音仪听着,望了身边汇南一眼。汇南察觉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等吃过饭,从村长家出来时,外面已经黑成一团。天上一弯细细的月牙,就要被黑黢黢的云朵吞没,只有两边村舍窗子里透出些许橘红色的灯光。偶尔的狗叫声打破夜晚的宁静。
音仪走着走着,突然惊叫一声。
“你怎么啦?”汇南急忙问。
“一脚踩进个坑,差点拧了脚脖子。不过好像没事啦。”音仪轻声说。
“我来背你吧。”汇南边说,边已经蹲下身来。音仪站着没动,犹豫着。
汇南又说:“放心好啦,农民有劲儿,背得动你。赶快上来吧。”音仪只好趴在他的背上。
她把脸贴在汇南的背上。 她想起上小学时有一次夜里生病,爸爸出差不在家,电车也收班了,妈妈就背着自己摸黑走了三站路,赶到医院看病。而今,背她的人换成了汇南,他可以跟自己就这样相依为命。只要他在,她就什么苦难都可以面对了。想到这儿,她柔情满怀。
“怎么觉得你是猪八戒背媳妇呢?”音仪说。
“唐僧不能娶媳妇,孙悟空和萨僧也孤家寡人。说起来还就是猪八戒有点人味儿,有点艳福,还背到媳妇。我乐不得当猪八戒呢。”
音仪笑了,说:“那好啦,那我以后就不叫你汇南,就叫你猪兄好了。”
“月亮走我也走,猪兄背猪妹到村头。”
汇南和音仪到了家,两人又说会儿话, 就象头一天那样脱了外衣上了床。
黑暗中他们谁也睡不着。 他们辗转反侧,然后紧抱在一起。
慢慢,汇南将头抵在音仪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