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他浑身散发的气味令音仪头晕目眩。她觉得自己动弹不得,就要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她呻吟一声, 不再抵抗。
黑暗里他的眼睛燃烧着火焰。他揭开了她的内衣,抚摸着她鼓胀的**。 他没想到她如此丰满。 他感叹着,低声赞美着她。
他俯身过来,嗅着她闪着鳞光似的的胸脯。
她喘息着,觉得自己灵魂就要出窍,混着朦胧清淡的月色,烟尘般消散在神秘暧昧的夜色里。四下没有文字,没有痛苦,只有远处野狼的嗥叫。
二个多小时之后,他们终于疲倦不堪地睡着了。
之后的那一天,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两人仍然沉浸于肉欲的幸福里,象被一个鼓胀的泡沫卷起,飘向天空的云朵。他们本来熟悉的那个现实的世界远远地消失于视野之外。
他们不再多说话,吃了饭,出去做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然后就家,依偎在床上。
音仪从来如此忘情过, 象森林里的原始人,没有意识形态里复杂的道德感,没有政治统领的会性,什么都没有。 剩下的只有纯粹原始的爱欲和快乐,动物一样的快乐。
眼里心里耳里手里,胀满的都是爱的**。它象心脏在博动,象血液在冲荡,象江河旋奔涌,象小溪叮咚流淌。
她被他唤醒,如一夜孵出的蝴蝶,惊奇地抖动着斑斓的爱欲的翅膀。 她不再羞怯,不再躲藏, 一切秘密展示给他。
她觉得自己在消失,在飞翔,在快意中化为一束光,一道影,在日月之下飘向芳香弥漫的深渊。
时间不再流动,生命不再复杂难解,人世的烦恼不再意义重大。一切喧嚣都沉入遥远的边界之外。
灵与肉,他和她都如此之近,纠结一处,缠绵不已。象两棵生长在一处的树,根在地下盘错,枝叶在天空相覆,再也不会被分开。
他凝望着她。她快乐而又忧伤。
他的手轻轻抹去了她眼角的一滴泪。
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十章 疯男人)
剩下的几天里,音仪也没太出门。她没事就守在被窝里读书。她沉浸自己的书里,偶尔抬头,望望专心写作的汇南。读书累了,她就抓过纸片,写诗。
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时明时暗,外面时而传来村民大声说话的声音和狗吠鸡鸣。 她想古人所说的陋室之乐,也就大概如此了。
冬天东北的农村不免死气沉沉,但仿佛正好给他们一个诺大的甚至闲适的空白。冷风从空旷荒芜的田野穿过,白桦树守着光秃秃的树枝,小河冻结成冰,覆着落上灰尘的残雪。所有生命的迹象都埋藏在这冬天的寒冷里。如此辽阔的空白,任凭着汇南和音仪炙热的心愿把它填满。除了爱情和文字,其他一切都是背景。
荒山僻野的西象村,到了傍晚,彤日西下,也是炊烟袅袅,温馨动人。那一瞬间,高直冷淡的白桦树, 和前后错落的村舍,都镀了一层暖暖的金色。 音仪和汇南眺望天际,也被那无边无际的金色笼罩。大自然如此瑰丽,人如此渺小。
太阳落山之后, 汇南和音仪转身往走。等他们走进村子,前面突然一阵人群骚动。很快,他们看见两三个农民推推搡搡地赶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刘疯子!你要再敢钻进我家偷东西,看我打不打折你的腿!”一个人冲着那踉踉跄跄的疯男人骂道。
朦胧夜色里,疯男人目光呆滞,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汇南和音仪刚要躲到路边,疯男人却已经停在他们跟前。
音仪觉得疯男人似乎在看自己。 一霎那间他象一只狗那样圆溜溜地瞪着眼睛,嘴角好像还流着口水,音仪不禁毛骨悚然。汇南急忙挺身挡住了疯子。
疯男人看见汇南,咧咧嘴巴,似笑非笑地走开了。
等那一行人走远,汇南身问音仪:“你没事吧?”
音仪心有余悸地说:“没事。那个疯子,也是这村里的?”
“是。大家都叫他刘疯子, 疯疯癫癫的。听说本来人好好的,木讷老实,就是特别穷,家徒四壁,娶不上媳妇。等他都三十多岁了,有个路过要饭的女人留下, 跟他成了亲。后来那个女人怀了孕,却不幸在山上捡柴时摔死了。刘疯子紧抱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几天几夜不放,后来人就疯了。”汇南解释说。
“那真挺可怜的。刚才我们看见的景色那么美, 转眼之间却是这样一个伤心的人间故事”音仪忍不住叹息。
“这个世界就这样,美好也有,悲惨也有。我也可怜刘疯子,毕竟他是为失去心爱的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才疯的。”汇南又说。
说到未出生的孩子,音仪不由地心生恻隐。 但她没再想,也没再说什么,继续跟着汇南往家走。
到了音仪离开西象村的日子了。音仪装好衣箱,把堆散在床上的一本本书放书架,又花了一两个小时扫了地,清理好里外房间。她象个温柔贤惠的小女人, 恋恋不舍地最后打理着家。
汇南的手稿大多已经装在纸盒箱里,还有些散页在桌子上。那些稿纸上头还印着北京大学的鲜红字样。音仪正对着那些稿纸发呆,汇南叫住了她。
时间不早了,他们得马上上路了。他们出了村庄,在离白桦树不远的地方站住等巴士。一起等车的只有零星几个人,都提包带裹,准备进城办事。偶尔有人牵着倦怠的黄牛走过。从这里望去,汇南的瓦房隐隐藏在村落后面。它是那么简陋,那么不起眼,哪天消失了都不会被人注意,可它就是她和汇南肌肤相亲的地方。它刻入她的记忆,连着她的心,它将永远地是她和汇南生命的一部份了。刚过去的短短一周里,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再不会跟从前一样了。
汇南温情地看她一眼,然后目光投向远远的天空。遥远的天边云朵灰白,原野里一只拖拉机虫子似地爬过。音仪也抬头远眺,心里既温馨又感伤。她想永远保留这沉默的片刻,保留自己和汇南在这个荒凉的土地上相亲相爱的短暂记忆, 把这一切留在生命的琥珀里, 不让时光的流水把它冲淡,冲跑。
可是,自己和汇南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将来的日子,还会很长很长。 泰戈尔说, 不必留恋路边的花朵,尽管向前走过去,一路上的花朵自会继续开放。想到这儿, 想到未来长长的日子在等待着他们,将被自己确确实实的幸福填满,她忍不住微笑了。
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十一章 你就是梁音仪?)
音仪到了家,爸爸妈妈欢喜成一团。
从去年寒假到现在,一年时光过去,家里换了个更高更大的冰箱,其他的大多还是老样子。书架上那些小玩意儿,还象老朋友一样瞅着她。早先爸爸抱来的那台日本原装东芝牌电视机也还端端正正地靠墙摆着。音仪忍不住踱来踱去,兴奋地来看个不停。那一样样熟悉的旧东西,都充满久违的温情。 这个家曾是她的巢穴。 她被生生从它里面剥离出来,而今归其中,周身沉滞已久的感觉,才重新生动起来。她被这个快乐灌满全身,几乎不由自己。
一切都如同记忆。家的样子,它温馨的枝枝叶叶。
音仪跟笑不拢嘴的妈妈拥抱之后,又一下子跑到爸爸的跟前。 爸爸脸颊似乎有点瘦削,两鬓添些白发。 他被音仪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摸自己头发日渐稀疏的头顶,含笑而又抱歉地说:“爸爸开始老了。头发都快掉光了。”
“爸爸这样挺好的。”音仪仰着笑脸说。
“你也是,怎么也没跟家里说清楚那天到家。要不我是不是还可以去车站接你,省得你一个人搬那个大箱子。”爸爸嗔怪着她。
“这样好给你们一个惊喜呀。”音仪撒娇说。
音宣已经上班了,就在本市的一家设计院。于孟也分到了同一单位。这些事情,音仪之前已经知道。
“我姐什么时候来?”音仪问。
“她啊,说不准呢。她和于孟三十儿晚上肯定过来,然后还要去于孟家。他们再过半年多就要结婚啦。单位已经给分了一套小房子。”妈妈有点神秘兮兮,喜气洋洋地说。
春节一天比一天接近。音仪看了几个中学同学,闲得没事儿,除了看些闲书,再就是陪爸爸妈妈上街买东西。街上又如往年过节之前一样,摩肩接踵的到处都是置年货的人。
商店一个个都重新装修了门面,气派堂皇了不少。店里那些旧式的秤砣秤杆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液晶显示的电子秤。商店里营业员不再无聊赖地守在货物柜台后。各色物品都摆满了店里的柜子架子,顾客自己随便挑拣,跟镇西的超市一样了。音仪忍不住惊奇。原来她的家乡,也在与时俱进。她走了那么远,离开那么久,却发现原来感动自己的,还是家乡。她呼吸着北方清冽的空气,觉得它如此沁人心脾,清爽宜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根草,碰到了北方的水土,就可以生根发芽, 茁壮长大。给丢到了南方,根须就多少有些拘谨,就只是赖巴巴地生存而已。可她却非得离开耳濡目染的血液里的一切,把自己连根拔起,跑到镇西那个天涯海角。 想到这儿,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妈妈又象往年一样,清点着冰箱里和阳台上有多少斤带鱼鲤鱼,多少斤猪肉牛肉鸡肉兔肉。 有了这些,她就又会让一家人吃饱喝足,年就又会是个热闹的好年。
和西象村比起来,家是多么舒适富足。烧暖气的屋子里总是暖烘烘的,穿件薄衣即可,窗框边上也看不见冰凌。红烧鱼,溜肉段,和那一桌子的饭菜, 撑得人肚子鼓鼓地,吃饱了,就歪在那儿看电视, 睡懒觉。没有人要在冰冷的清晨爬起,披件同样冰冷的棉衣,抖抖,去点黑乎乎的煤炉取暖。那些粘豆包, 咸菜和玉米饼,也不再让人有胃口。那个刚刚离开的西象村本该又成了一个遥远无关的世界。但汇南在那儿, 它便是个让人牵肠挂肚的的地方。音仪在家里安顿下来没几天,就开始想念它,想念汇南。他要是也来过年,一起分享家和节日的快乐,该有多好啊。她给他写信。写好了,又担心自己过于急切,就把信折起来,夹到了日记本里。终于一天, 他会读到它, 明白她时时刻刻思念着他。
除夕晚上又在酒足饭饱中过去。电视上的春节联欢晚会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陪伴喜气洋洋的人们度过新年的子夜。 外面爆竹声愈发此起彼伏。 从自家阳台飞射到空中的魔术弹散出一团团五颜六色的光焰, 划破了夜空。一家家人都在阳台上冒着寒冷翘首观望。白雪覆盖的街道上也到处奔跑着放小鞭炮的孩子们。爆竹的硝烟味在空中四处飘散。
除夕过去了。 初一也过去了。
到了初二,音宣和于孟又急急忙忙往于孟家赶。到了初四,家里登门拜年的人渐渐稀少,便清静了许多。
音仪正一个人窝在楼下的沙发里看书,妈妈就推门进来,脸上一团疑云。
“音仪,怎么事,楼上有个乡下来的,说要找你”
“乡下来的?”音仪先是一愣,然后一下子想到西象村,就急忙起身,奔上了二楼。
门口站着一个农村青年,本来清秀的脸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粗,一件蓝布棉袄, 黑布棉裤子,又旧又皱。他看见音仪,眼睛亮了起来。
音仪看看他,迷惑了。她并不认得他。
“你就是梁音仪?”他迟疑着, 问道。
“我就是。你是”
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十一章 沉沦的边缘)
从西象村来后,音仪就病倒了。她脑袋昏沉,浑身发烫,什么也吃不下。汇南的影子总是出现在她半睡半醒的意识中,他还在她的身边,忽站忽坐,音容笑貌栩栩如生。他一会儿微笑着,凝视着,挽着她的手,说着情话,温存地拥抱着她,一会儿又一声不响地闷头朝远处走去, 留下她失望而又困惑不解。等她完全醒来,望望家里的一切,恍然间万念俱灰,生趣了无,活着,原来如此孤寂冰冷。
妈妈把清火解毒牛黄丸捻成细细的小颗粒,又添了退烧止痛药片,给她准备好,看着她吃下。她坐在音仪的床边,无比疼爱地抚摸着她的脸。音仪觉得自己又成了从前那个没长大的依赖着妈妈的孩子,恍惚间,时间一直就停止在那个时刻,发生的令人心碎的一切就是一场长长的恶梦。
等她终于退了烧,妈妈还是不放心,想留音仪在家多休息几天,就托人带信给镇西大学替音仪请了假。
音仪本来没有了生存的念头,眼看着就要陷入漫无边际的无意识沼泽,但生命本身的力量,青春的力量,还是象大火烧过的野草被空气里微薄的水滴滋润,唤醒,一点点地把她从沉沦的边缘拉。她开始好转起来,但过些天,她又开始恶心,呕吐。
妈妈脸色变得苍白, 坚持带音仪去医院检查。老中医切了脉,让她做了尿样检测,结果证实,音仪怀孕了。
到了家,妈妈又气又悲,眼睛盯着音仪,嘴唇发着抖。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我跟你说过的话,说过多少遍,都成了耳边风!你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嫁人!”妈妈咬着牙说着,眼圈红了。
音仪不看妈妈,她的眼泪也好像已经流干了,呆呆地望着家里的墙。她记得小时候读到一个故事,一个功夫深厚的道士可以随意穿墙而过。她如果也能如此,她就穿墙而飞,她就是空灵的,自由的,不会象现在这样被生死的痛苦五花大绑。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要呢?”她自言自语,喃喃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要?要这个孩子吗?你疯了吗?! ”妈妈一改温和慈祥的面孔,象走近了世界末日,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冲着音仪喊。
音仪眼睛有些潮湿,一言未发。她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费力地想象着里面酝酿着的生命的形状,脑子却一片空白。 但不论怎样,她的身体里终于保留了汇南生命的一部分,他们的爱情也竟然开花结果,她的心头飘漾过一丝孤寂的柔情。
“你, 你一个姑娘家,你还要不要名声?!你要被人瞧不起,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你还要不要毕业,要不要前途了?!你想一辈子,就这样给毁了吗?!不能一错再错了,别再胡思乱想了,事到如今,只能把它做掉。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
眼眶里慢慢垒起的眼泪终于变成大大的一滴,顺着脸颊滑到鼻子尖儿上,凉凉的,甚至粘糊糊的。 音仪没理会它。隐约间汇南温热的体息象奇异的气味从四面浓集而来, 笼盖着她。她感觉着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到。妈妈的绝望好像隔着这层雾气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似近而远,不太真实。 音仪仍含着眼泪,却微微一笑。
妈妈眼泪哗哗而下,抱住音仪的头,哭出了声。
几个星期后,妈妈带音仪去了医院。胎儿取出的一瞬间,她撕心裂肺地疼痛。她瞥了一眼护士端着的那个盘子,只觉得里面的一团东西那么小,那么微不足道,之后,就浑身瘫软,什么力气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