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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布鲁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林菲就坐在我的身畔。她一直端详着我在纽约的咖啡馆里为她画下的素描,已经很久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林菲说。

    “是啊。”我说,“不过,下雪倒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

    “因为……因为雪可以为这幅画保鲜。”

    “你……这算什么歪理?”我煞有介事的模样让林菲忍俊不禁,她把画举了起来,朝向头顶的灯光。

    “你在干什么?”我问。

    “你瞧,这是什么?”林菲说。

    我挤到她的身边,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桔黄的灯光,透过画中的窗户,就好似初升的太阳。

    “我已经把阳光带来了。”林菲说,“接下来,我要瞧瞧雪会不会融化,画会不会枯萎。”

    “噢……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手会软。”

    “胡说,我才不会……那你给我笔,我把太阳画上去。”

    “好啊,给你笔。”我这么说着,却并没有行动。我只是凝望着林菲脸上微嗔而俏皮的笑容,忽然之间,我开始相信,我们距离布鲁斯街,距离那来时的城市,已经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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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布鲁斯(四十二)
    飞机仍旧在长风里飘荡,掠过身侧的云,由青而白,由白而黄,仿佛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的岁月烟尘。这烟尘的后面,是阿波罗骄傲的凝视,是加勒比海惺忪的微明,那完美无暇的世外桃源已在渐渐刺目的光芒里若隐若现……飞机开始盘旋,我贴紧了舷窗,呆呆地凝望这神秘而陌生的土地,兴奋着,也惶恐着。我知道,这一分钟,大概已是一个梦境最后的逗留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梦境呢?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同骑着一只银色的大鸟,穿过郁郁的黑暗,穿过昏沉的黎明,迎着金红的阳光,降落在一个叫做nevernd 的地方。那里的丛林葱葱茏茏,那里的海水轻摇慢荡,那里的微风清新怡人,那里,四面八方都飘荡着永不止歇的歌声,因为nevernd就漂浮在那悠扬的歌声里,歌声停止的时候,nevernd将永远沉入大海,消失无踪……

    我和林菲下机的时候,身后只有隐约的歌谣和空空如也的机舱,时光已不告而别,我却想过头去,用尽全力,从容地说一声再见。

    圣胡安的清晨,只有阳光在无人的街道上闲荡,让这传说中的忘忧之地看起来像是一座寂寞的空城。我和林菲驱车漫游在这空城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条条幽静的小街。

    “这里跟油画里的地方挺相似的。”林菲忽然说。

    “是吗?”我沿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的确是一座色彩斑斓的民居,可是看起来跟油画里的世界全无半点相似之处。我有些迷惑,但却没有开口询问。我想林菲大概已经忘记了画里的波多黎各,那样的话,倒或许是件好事。

    “我们下去走走吧。”林菲说。

    “好。”我一面答应着,一面把车泊在了路边。那是个容易记认的地方,紧邻着一家雅致的小店,店名叫做olvido。

    我们在这条西班牙风格的小街上流连了许久,我仔细地打量过小街的每一个角落,但却总也找不到仿如油画里的地方。街的尽头,阳光已斜斜地闯进来,穿过屋顶玲珑的石栅,形成一道道浮动的光芒,恍恍惚惚地,仿佛架起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我情不自禁地向那门户快步而行,在踏入其中的一霎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澈悠长的鸡鸣,我诧异地过头去,也许是因为阳光在我的睫毛上跳出色彩,也许是因为鸡鸣唤醒了沉睡的长街,整个世界竟在这一眸间面目迥异,那画里的地方似乎已真真地伫立在我眼前了。

    “你在看什么?”在我片刻的凝望之后,林菲问我。

    “这里……好像就是油画里的地方。”我说。

    “是啊,我也觉得很像。”

    “可是,究竟是哪里像呢?”

    “这……我也不知道。”林菲犹豫着说,“我只是觉得……很像……”

    我不愿这样含混不清地去认同一个地方,于是我竭力地去找每一处相似,可我又发现这只是徒劳无功。因为那画的模样竟然在我的记忆里模糊起来,而且越来越是浅淡,越来越是无法辨析。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不明白,然而在这不明白的同时,我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

    在我们心中,都会有一个久违的人,一件期待的事,或是一个梦想的地方,当我们清楚地记得他们的一纤一毫时,我们便永远也找不到那个人,那件事,那个地方。唯有,当我们开始遗忘,开始放下,开始舍弃执着,那些长久的祈望才会悄悄地出现,偷偷地来临,让我们在惊喜莫名的同时,也感慨万千,幡然若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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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布鲁斯(四十三)
    加勒比美丽的清晨曾与我们一路同行,但却如同缤纷的依米花,如同彻夜不眠的情歌,如同我们那不曾察觉的青春一般,悄悄地,在渐起的日头和喧嚣里失了踪。

    我和林菲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之后,疲惫地到了起点。时光已是正午,那家叫做olvido的小店开了门,阳光在店门口打转,店内仍然幽深不知若何。我和林菲好奇地走进了olvido,那原来是一家贩卖世界各国饮品的小店。在长长的清单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撒丁岛的番樱桃酒,秘鲁的印加可乐,墨西哥的龙舌兰酒……甚至是中国的茉莉花茶,太多的选择,反倒让人无所适从。林菲放下了清单,请老娘为我们推荐一种宜的饮品。老娘打量了我们一番,微笑着离去了。

    不久以后,老娘端上来两杯晶莹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就如同不染一尘的清泉水。

    “这……是水吗?”林菲浅尝了一口面前的饮料,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是的,是水。”老娘笑着说,“不过,当你把水调入这位先生的杯子里,就会发生奇迹。”老娘说着,把林菲杯子里的水,徐徐地倒入了我的杯子。在两种清澈透明的液体相遇的一瞬间,我的杯中就好似漫入了不知所起的白雾,芬芳馥郁地弥散开去,浓浓地占满了每一个角落。

    “这……真是有趣。”林菲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到底是什么?”

    “这种酒叫做raki,来自土耳其。”老娘一面为我们分酒,一面说,“传说raki是爱神调配给情人们饮用的美酒,只有两情相悦的人,才能品尝出其中的香醇甘冽。我想,它正是此刻的你们绝妙的搭配吧。”

    这原是老娘一句无意的话,但却让我的心一阵莫名地颤动。我忐忑地举起了酒杯,林菲也举杯相应,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平静如初,就仿佛她的内心也是如此,并无一丝的波澜。

    raki 酒的滋味是独特诱人而又叫人爱不释手的,我想我大概是喝醉了,因为在我眼里,阳光是一种薄如蝉翼的淡蓝色,整个小店仿佛是游离在时空之外,没有形状,也没有重量,墙上挂着的那些小画,仿佛成了一道道时间的门,只要跨进去,就能找到童年,找到青春,找到白衣胜雪的伊人,也找到我们死亡之后的世界。我的眼前人影幢幢,仿佛不停地有人进来,又不停地从那些时间的门户里离去。在离开的时候,他们无不向着我热情地微笑,可是这一个个热情的笑容却又凝成一种怪异的冷漠,就好象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在永不停息的喧嚣里寂静如死……

    raki酒终于喝完了,小店里只有我和林菲。也许是所有的旁人都离去了,又或者,是根本没有人来过。

    结帐的时候,老娘迎了上来,热情地询问我们是否需要租房,如果需要,olvido的楼上就是待租的客房。我想婉拒,林菲却说看看也无妨,于是我们随着老娘上了楼。那是一间宽敞的套房,整洁素雅,窗明几净,屋里悬着几幅薄薄的绢纱,每每有微风拂过,它们就飘飘荡荡地,朦胧了眼前的时光。

    林菲推开了对开的法式门,在露台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转过头对我说:“我们就住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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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布鲁斯(四十四)
    我自然不会违背林菲的意愿,于是,我们成了olvido的房客。

    一切安置妥当以后,老娘为我们指点了一些值得游览的地方,我和林菲一一到访,在我们悠闲的脚步里,那些明媚的风景就如同渐沉的斜阳,被我们一步一步踏成了动人的绯红。面对着那为世界而存在的绯红,也面对着那为我而存在的长长身影,我忽然心生伤感,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林菲问我。

    “噢,没什么。”我说,“……一个下午的时光,就这么被汹涌的人潮吞没了。”

    “不,不是的。”林菲笑了笑,说:“是熙熙攘攘的人潮,就这么被汹涌的时光吞没了。”

    林菲的话让我默默无言了,冷漠的世界让时间变得苍白,而时间又把这苍白冲刷到遥不可及的地方,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呆呆地凝望,凝望世界的沉浮和时光的冷酷。

    我和林菲到了olvido。入夜以后,这里倒是个热闹的地方,小店里前前后后挤满了酒酣耳热,谈笑风生的客人。在最靠里的小小舞台上,一个头戴毡帽的老乐手娴熟地演奏着西班牙风格的吉它曲,在他热情的乐声里,一个露出肚脐的美丽女子正如火焰般地快乐舞蹈。

    这是老约翰曾经描述过的景象,我和林菲做了见证。这么看来,老约翰信誓旦旦地描绘的,又似乎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在那真实的世界里,我是踯躅在街头,半信半疑的旅人。

    我和林菲加入了狂欢的人群,我们饮下了成桶的啤酒,在半醉的时候,用彼此都不明意义的语言跟周围的人交流。我们忘乎所以地欢笑,肆无忌惮地唱起那些我们已经遗忘了很久的老歌……

    在我们纵情欢乐的时候,夜在惶惶地等待黎明,黎明没有来,我们却匆匆地,在夜的惶惶中各奔了东西。

    林菲显然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没等我把她放到床上,她已在我的肩头沉沉地睡去了。我小心地将她放下,为她盖好被子,掩上门,然后和衣躺在了露台前的沙发上。从这里,我可以看见一方窄窄的天空,几颗闪烁的星星。屋顶上悬着的绢纱在我眼前飘飘荡荡,让我迷迷糊糊地梦见了一座波斯的宫殿。风在我的宫殿里悠悠地吹拂,戴着面纱的美丽公在金色的地上沉思漫步,我看见她凝望天际的背影,也看见她一怀淡淡的柔情,她转过身,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象牙梳子,优雅地整理着头发,渐渐地隐没在空气中……那是西元六一十九年,埃及人奉上了公的第一把象牙梳子,三十年后,那把珍贵的梳子连同宫殿一起在熊熊的战火里化为一团灰烬……

    多么奇怪的梦啊,我全然瞧不出这梦境与我身边的现实有任何的联系,那万里之外,千年之前的幻境,究竟是谁,将它寄托在我的梦中?

    我醒来的时候,是天光微朦的清晨,露台的门敞开着,屋里飘漾着薄薄的寒意,让一切都显出新生似的清新。林菲已经起来了,正站在露台的一角,眺望远处的天空。她今天换上了一袭纯白无暇的衣裙,温和的风在微凉的晨光里拂起她胜雪的裙裾,拂起她浓如墨染的长发,一如那已伴随了我多年的梦。

    我想咬一咬自己的嘴唇,以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我又犹豫着不忍发力,这个清晨,我已被各种离奇的梦境恍惚了心神,如果此刻仍然是个梦,就让这梦境完美地持续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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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布鲁斯(四十五)
    “你醒了?睡得好吗?”在我迟疑的时候,林菲已觉出身后的动静,轻盈地转过身来。

    “还好……有一点冷。”我说。

    “是我……”林菲脸上露出顽皮的微笑,“是我故意开了门,把你冷醒的。”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因为……想让你跟我一起看日出。”林菲说着,指了指东面的天空,乌青的云层下果然已透出一抹欣欣然的轻红。

    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走上前去,站在了林菲身边。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那一抹淡色已蔓延成铺天盖地的猩红,张狂如火,淋漓似血。那遥远的天空下,好似翻涌着遮天蔽日的征尘,激荡着响彻云霄的杀伐之声,我仿佛看到雅典娜和阿瑞斯的身影,看到阿波罗的金箭和阿喀琉斯的长矛,看到斯巴达的崛起和希腊的衰败……那些震骇千年的激战,在日出的一瞬间,全都倏然逝去,归于浩远的平静,天地间只剩下金红的光芒和夹杂在海浪声里的歌声,隐隐约约,缭绕不散。

    “真美啊……加勒比海的日出。”林菲说。

    “是啊……真美。”我喃喃地应和着,恋恋不舍地转过了头。旭日的光芒在林菲的脸上泛出动人的红晕,乌黑的发梢在那红晕里飘舞飞扬,那湛然的双眸,温柔的微笑,曾在我们相识的梦中,也在我们告别的梦中,如今,竟如此生动地相伴咫尺。

    “今天我们要去哪里?”林菲说着,伸出手臂挽住了我的胳膊。我不由自地浑身一震,心跳若狂,我侧头怔怔地望着她,她的双眸仍是那样的清澈坦然,就好像天地间那永恒的平静,最无暇的誓言。

    这一天,我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渡过的,我只是知道,林菲一直在我的身旁,我们不停地走,走过扰攘的都市,走过传说中的红树林,也走过一场大雨后的彩虹……

    日落的时候,我们在海边,手牵着手。我们是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银色的鸟儿在我们身畔翔,寂寞的海妖在深海里歌唱……阳光,海水,空气,是世界给我的谜语,而永恒,就是我唯一的答案。

    我好想谢谢林菲,给了我这个完美的答案。

    离开海滩以后,我和林菲去了夜光海湾。夜色在我们身边,如一场渐起的雾,益浓益艳。我们所乘坐的舟楫,缓缓地,轻轻地撕开这夜色,去向那烟含雾掩的静水深处。船停时,正是繁星如梦,激漾的水花在我们身边跳出晶莹的光芒,流光溢彩,亦幻亦真。

    我和林菲携手跳入了水中,通明玄碧的光芒立刻在我们的身周泛起,仿佛我们一霎那间已脱去了人的胎骨,化作仙境里的精灵。我们兴奋地挥舞着双臂,尽情击打海水,激起漫天流萤……这是个童话里的世界,一切都失去了真实,失去了顾虑,我们要做的,只是纵情嬉戏,欢笑,在柔波里找月光的羞涩,找彼此的证明……

    在精疲力竭以后,我躺在了甲上,林菲仍然在我的身旁,大熊座在天穹里闪耀,海浪在我耳畔低鸣,从那深沉的声音里,我却听出了忧郁,那是孤独的海妖用寂寞召唤着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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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布鲁斯(四十六/四十七)
    这天夜里,我仍旧躺在露台前的沙发上,凝望那一方窄窄的天空。纠缠我多年的梦境已在今天完全变成了现实,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很感激林菲,感激她今天穿上了白色衣裙,感激她在日出时唤醒了我,更感激她温存的微笑和无悔的眼神,我知道,她其实是在帮我,帮我肯定所有荒诞不经的思和已茫然失措的生命。

    “怎么还没睡?已经很晚了。”在我呆呆出神的时候,林菲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很美,就像宙斯和勒达的女儿。

    “我睡不着。”我嗫嚅着说,“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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