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布鲁斯(六十六)
李若向来是早出晚归的,周末和假日也不见人影,公寓里似乎仍然只住着我一个人。这倒也不奇怪,恋爱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这样呢?
这天傍晚,当我疲惫地打开公寓门时,竟然意外地见到了李若,她正坐在餐桌旁发呆,双目中晶光闪闪地,噙着将滴未滴的泪水。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诧异地问。
“没什么。”李若低下头,眼睑微阖,泪水终于滴落了下来。
“吵架了吗?那的确是没什么的。”我笑着说,“早点去休息,睡一觉起来,明天早上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李若木然地沉默着,没有搭话。我想说个笑话逗她开心,却又觉得有些不时宜,于是放下了外套,想要去浴室里洗一把脸。在我的脚步迈进浴室前的一刹,李若忽然说话了。
“他走了,他跟别的女人去旅行了。”
“是吗?”我心中诧异,但仍然故作轻松地开解她,“只是旅行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跟我住在一起呢,还不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一样的。”李若失神地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他离开我了,他真的离开我了。”
“你不要这么快下结论,不如不如等他来,当面问清楚,总比你在这儿瞎猜的强。”我说。
“问他吗?还有什么好问的呢?”李若轻轻地说着,走进卧室里,关上了房门。
她哀伤的眼神让我的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无所适从,我想敲响她的房门,跟她聊天,听她倾诉,但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勇气付诸实行。
我从冰箱里胡乱翻出些食物打发了肚子,然后坐在沙发的一角,胡思乱想地沉默着。夜色渐渐地降临了,街头上有人吹起了萨克斯风,忧伤而平静的曲调,让我莫名地怀念起往日。白驹过隙的往日,最令我无法释怀的便是那白驹过隙,它们如露如电地随着曲声散去,凭我侧耳聆听,却再听不见时光的余音,只听见低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一直到天明。
再见到李若,是两天以后的清晨,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打扮得清新靓丽,她跟我说,她要开始新的人生,要活得潇洒,,让离开她的人悔不当初,并且拍了拍我的肩膀,满面诚恳地蹦出一句“加油!你能行的。”
我不禁欣然而笑,还亲自下厨给她做了早餐,她狼吞虎咽以后风急火燎地出了门。到傍晚时,我们前后脚到公寓,她跟我聊天,说是遇见了一个既英俊又很有男子气的男人,她已然迷上了他,准备制造机会与他有一些发展。
我还给她一句“加油!你能行的。”,她笑得很开心,从此以后,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周末睡了懒觉起来以后还会跟我抱怨一下那个男子气得过分的男子,又冷又硬,像块北极来的石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李若将要毕业的时候,她最近变得黯淡和忧郁起来,常常站在窗户边望着枯燥的布鲁斯街发呆。几次三番以后,我终于是忍不住打扰了她。
“怎么了?有心事?”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李若没有答,低头望着手中的咖啡杯,片刻以后才说:“男人为什么都这么冷酷,就好像总也捂不化的冰块,难道你们生下来,只是为了伤女人的心?”
我怔了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其实女人何尝不是一样,残忍地,或是看来温柔地在男人的心上刻下伤痕。人间的情缘是无法彼此怨怪的,一切的不如意大概只是因为情深缘浅,或是错付了痴心。
“我这个男人好像好像没有得罪你吧,我还是退避三舍吧,要不然可要倒大霉了。”我用玩笑的语气说。
“不关你的事。”李若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是我自己没用,我我今天又看见他了,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他。”
她话中的他是谁是显而易见的,要放下一段感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许根本无法放下。感情其实无情,它要走时无法挽留,若要留时,任何将它逐出心外的努力也只是徒劳无功。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不知道。”李若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望着渐起的群星,呆呆地出了神。
我不想打扰她,她的心中也许正交缠着心酸与甜柔,幸福与痛苦,那是她动人的生命旅程,唯有痛过了,微笑了,才会懂得如何去珍惜和放手。
数周以后的一个晚上,我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李若还没有睡,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个已经空了的咖啡杯。
“你来了。”李若说。
“是啊,来了。”我说,“这么晚还没睡?”
“我在等你。”
“等我?等我有什么事吗?”我狐疑地问。
“我把房租给你,顺便跟你说,我我明天就要走了。”
“你要走了?”我心中一震,“你要去哪里?”
“我我打算中国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吗?”我有些茫然若失地问。
“真的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李若淡淡地笑了笑,垂下头去,“我们今天去了海边,看到了最美的日出和日落,天空很蓝,海水也很蓝,海鸥在我们身边和周围的白沙滩上自由地飞舞和鸣叫,很浪漫也很自然,我想我不但没什么好留恋,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可是可是你就这样放弃了爱情,不觉得太可惜了吗?”我心有不甘地追问。
“也许吧。”李若说,“我很爱他,可是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有一个自己的世界,离我很远,我无法走入,也不想走入。我喜欢现在的他,不想他受到束缚和改变我们拥有过很多美好的日子,已经值得我永远珍惜和铭记,我想,在此刻放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李若的语声是平静而坦然的,平静坦然得叫我无言以对。
李若走的那天,是我把她送到了机场,她微笑着与我拥抱告别,却在转身时潸然泪下。我也无法忍住自己的泪水,不仅因为我们相处的友情,更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陈嫣。如何的相恋,如何的分离,如何的黯然和期待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李若,这个与陈嫣如出一辙的女子,其实是上帝给我的一个机会,让我终于能够看到陈嫣的另一面,看到她的伤痛,坚强,洒脱和满怀的希冀。
我很感激陈嫣和李若,她们让我学会了忏悔,和无悔。
日落布鲁斯(六十七)
李若走了以后,这幢公寓就益加的冷清了,秋天的晚上,只有唐叔还在天井里蹲一会儿,抽支烟,除此之外,很难再见到其他的人。唐叔嗜赌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他不但光临印第安人的赌场,还找到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地下赌场,输?a href='/qitaleibie/situ/' target='_bnk'>司徒璐恍├窗獗荆恢痪醯兀丫废铝硕某〔簧偾l剖宥晕业娜案孀苁侵萌糌栉牛牟┗蛐硎撬肷憷矗薹u糁频奶煨浴k酥虏馗颐枋龉姆绻馊兆樱凳怯貌慷拥墓畛垂善保思赴偻颍韵愕模壤钡模篮罄绰虼砹似诨酰话咽淞烁鼍猓缓门苈防戳嗣拦k杂诨乇芊缦盏钠降钍谴挪恍嫉模杂谝磺欣硇院偷赖碌墓娣兑渤渎崦铮3宜担庖槐沧右丫盗耍怨秸浜n叮」芡程追浚澜绺鞴呐耍褂幸桓雠烁撕19樱袅烁腔褂惺裁春霉思傻哪兀磕囊惶焖鹜飞侠戳耍砑倚悦荷希耍闶嵌拥慕逃眩淞耍膊还褪桥馍隙?a href='/qitaleibie/shinian/' target='_bnk'>十年的活头。其实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谁输谁赢,老天知道,咱们不知道,但是一上了赌桌,看了牌,咱们也就知道了。
我想我是永远无法劝服唐叔了,我却是有些佩服他的,或许是因为“偏激”,“鲁莽”,“为所欲为”的他身上有一些我所向往的东西。
这个冬天里,我被派遣到日本出差。公干结束以后,天色早已经黑尽了,夜幕下的东京看起来跟其他的大城市也没有什么不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有路边的小酒馆外面身着和服招徕生意的女子才让人觉出一丝东洋气息。
我有些疲惫,也不胜寒冷,于是在旅店旁的小街上找了一家酒吧闲坐。酒吧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倒叫这原本应该喧闹扰攘的地方显出些宁静来。
我在酒吧的一角坐了下来,从那里可以看见玻璃墙外暗沉的夜色,零落飘散的雪花和闪烁不定的霓虹,它们让这夜晚看起来多了几分热闹,却也莫名地凭添了冷漠。
一个人的时候,是应该思或是怀念些什么的,可是我要思,或者怀念些什么呢?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思念陈嫣了,我们之间种种动人的过往也渐渐平淡起来,或许是遗忘的神灵就要降临了,这让我有些惶恐。她是否也开始遗忘我了呢?不会的,她说过会永远记得我。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忘了自己说过这句话,又会怎么样呢?
那或许会是件好事吧,那样的话,我们可以在重逢的时候坦然地四目相投,然后彼此倾诉并倾心相爱,不再分离。
我的怀念,仅止于此。在酒吧的另一个角落,聚集着几个衣着时髦而暴露的女子,浓妆艳抹,妖娆妩媚,只可惜看起来已有些憔悴,不胜风尘。
她们的职业大概是不言而喻了。片刻以后,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起身走来,跟我旁边的单身男客搭上了讪。她的身形有些眼熟,声音更是似曾相识,我心中讶异,情不自禁地抬眼望去,却只见她的侧影,尚且妆容浓艳,掩住了本来面容。
这个轮廓却是我所熟悉的,震惊让我的目光凝滞,我呆呆地望着她,直到她也发现了我。她对我无礼的凝注报以一个挑逗的微笑,转过身来,在将要开言之前,却蓦然浑身一震,如雕像一般呆在了我的面前。
“林菲,是你吗?”在彼此片刻的沉默以后,我说。
“先生,你认错人了。”林菲淡淡地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我一把抓住了她,“林菲,我没有认错,你知道的,我没有认错。”
林菲没有说话,她垂下头,用手指轻轻地拂拭了几下眼角,微笑着转过身来,“好吧,我是林菲,我也认识你,孟阳,那么你想要做些什么呢?”
“我”林菲的问话让我有些愕然,“我想跟你聊聊天。”
“其实我们不过是相识的陌生人,能有什么好聊的呢?”林菲说着,从手袋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燃了,世故地吞吐着烟雾。
她的举动让我备感惊愕,我想起了波多黎各的清晨,那个站在清寒的空气里,白衣飘飘的伊人,想起了红树林,想起了星与海,想起了真诚坦然的微笑,如同给我的誓言。那时的一切早已成了梦幻泡影,但却分外真实,眼前的景象触手可及,却是透出无法言喻的虚幻。
日落布鲁斯(六十八)
“你过得好吗?”沉默了一阵以后,我踌躇着问。
“算是还好吧。”林菲淡淡地说,“你呢?为什么会来日本?”
“我是来出差的,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见到你。”
“再见到我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林菲黯然地笑了笑,“一定很失望吧。”
“没有。”我摇了摇头,“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吗?在异国他乡相遇是不容易的,或者,我们应该一醉方休。”林菲说着,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是的,好提议。”我也举起了酒杯,与她轻轻地碰了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此后的时间里,我们很少交谈了,只是轮番的互相敬酒,没有多久以后,我们都有了醺醺的醉意。我开始觉得时间就像一个酒杯,透过它看世界,世界便会面目全非。我厌烦地把酒杯推开,时间却在周围的空气里弥漫,无法抽离,它流动,颤抖,把眼前的世界推到一秒以外,变成浮光幻影的海市蜃楼。
时光接近午夜时,林菲站了起来。
“不早了,我该走了。”林菲说。
“可是我我还有话想对你说。”我说。
“留到下次吧,如果我们还有缘再见的话。”林菲向我笑了笑,迈步欲行之时忽然又转过头来,“孟阳,其实我很感激你今天什么都没有说,谢谢你,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