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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布鲁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林菲说着,向我挥了挥手,步履轻盈地出了门口。我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感伤,我知道那正离我而去的,并不是一个婀娜的身姿,而是一个梦,一个人生的追与答案。

    我在桌上扔下些钞票,披上外套,出了门口。林菲的身影还在街尾踯躅,我想要走一条与她不同的路,我迈开了脚步,在霓虹灯影里走走停停,思和忆让我神志恍恍,当我惊觉迷路,四面打量之时,却又发现林菲仍然在不远的前方,在越来越黑的夜里,如神的使女一般,指引着我的去路。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着进入了一幢老旧不堪的居民楼。我紧紧地跟着她,躲在楼道拐弯的地方偷窥她的居所,当她匆匆地开门进去以后,我悄悄地来到她的门前,踌躇着要不要敲响她的房门。她的房门却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我看见一张旧沙发和一套残破的桌椅,桌上散乱地放着一叠广告,地上也掉落了几张,除此之外,这屋子里便是空荡荡的,徒有四壁。这景象让我备感意外,这与我想象的,或者说期待的林菲的生活迥然不同,我呆在了门口,片刻以后,我的讶异化作了隐隐的心痛,我有一种推门进去,把她从这带着霉味,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抢走的冲动我却不能这么做,林菲一定不想我看见她生活得如此窘迫,我应该让她保有她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自尊。我决定离开,在转身之际却听见屋里传来器物翻到的剧烈声响和林菲负痛的呻吟,我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别的,径直闯了进去

    我在洗手间里找到了林菲,她躺卧在洗手间的地上,头发和目光一样散乱,右手里握着一支针筒,衣裙掀开,露出洁白的大腿,上面布满了密集可怖的针孔。我的惊骇无法用言语形容,林菲也一样,她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发了疯似的踢打我,一边歇斯底里的大叫,“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给我滚出去!”

    我已然不知所措,只能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她在我怀中拼命挣扎,直到愤怒在一刹那间崩溃,化作哀伤的哭泣声。

    我扶着林菲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用咖啡机烧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里。

    林菲已经恢复了冷静,她接过杯子,啜饮了一口之后随手放在一旁,转身从沙发一角的手袋里取出纸巾,擦拭着面上狼藉一片的妆容。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林菲沉默了片刻以后,木然地问。

    “我我也不知道。我想离开的,可是我我又有种感觉,我跟你之间不应该是那样结束的。”

    “那样结束不好吗?至少你的忆仍然是美好的,至少我还能保留一点点尊严。为什么为什么那么一点点尊严也不肯给我,为什么非要把一切毁灭,让我无地自容?”

    “我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满怀歉疚地说,“我只是直觉你可能需要帮忙。”

    “帮忙?你能帮我什么呢?”林菲冷漠地笑了笑,“现在你看到了,我是个多么恶心,污秽的女人,你应该避之不及了,赶紧走吧。”

    “我不会走的。”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你曾经给了我最美好的忆,给我信仰,让我振作,我不能一走了之,我也想帮你。”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因为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不能在朋友有难的时候袖手旁观。”

    “我们是朋友?”林菲喃喃自语着抬起头来,凝望着我的眼睛,我也不畏怯地凝望着她,希望她能从我的眼中看到一点温暖。

    “真没想到,到了今天我还能有一个朋友。”林菲黯然地笑了笑,取出一支香烟,点燃了,呆呆地望着飘渺的烟雾,“最后的一天还能看到你,或许我们的命运真的有一些联系。”




日落布鲁斯(六十九)
    “最后的一天?”我愕然地问。林菲晦暗的表情和冰冷的语气让我的心中惴惴不安。

    “是的,最后的一天,今天是我二十九岁的最后一天。”林菲淡淡地说。

    “原来是这样,那我应该恭喜你了。”我说,“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该是你的生日了。”

    “我是早上十点出生的。”林菲说,“在十点以前我仍然是二十九岁。”

    “好吧,十点以前你是二十九岁,十点以后,二十九岁走了,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所有的幸福接踵而来,整个世界都会迥然不同了。”我说。

    “也许是吧。”林菲如自语一般心神不定地说,“一个新的世界希望你是对的。”

    “我一定是对的,你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新世界,一切厄运和苦难都会走远,再也不会头。”我信誓旦旦地想要给她希望,她木然的神色却叫我忧心忡忡,“林菲,其实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日本,为什么会会变成这样的?”

    我的问题是有些唐突的,林菲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以后,发出一声喟然的叹息,缓缓地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反正我的人生也需要有个人来见证的。孟阳,我跟康宏以前的事你大概是知道的,我跟他分手了以后,一个人来到了美国,那时候有一个高干子热烈地追求我我已经心如死灰,于是嫁给了他,每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我们之间其实没有爱情,几个月以后他就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我也无所谓,随时准备着跟他离婚。可是这场婚姻就像一个泥潭,一个一旦进入就无法摆脱的泥潭他在美国开了好几间公司,每间公司用的都是我的名字,我还签了很多空白支票给他,用来支付往来账目。我以为做生意,有自己的事业总是好事,可是原来他开这些公司的目的,只是用来洗他们家族在中国贪污的大笔黑钱。后来事情败露了,被他们的政敌咬住不放,用尽了所有力量要抓捕我归案,他们一开始还护着我,但事情渐渐不可收拾,他们怕我供出我丈夫来,连累整个家族,所以决定”林菲说到这里,顿住了语声,眼中透出痛苦,咬着嘴唇沉默了一阵,接着说,“决定要杀死我,免除后患。”

    在她沉默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这个可怕的结果,可是当她亲口证实之时,我仍然是震惊不已,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可是愤怒已经远远不足以应付林菲所处的困境。

    “我是无意中偷听到这个秘密的。”林菲说,“我很害怕,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中国警方派来秘密抓捕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他们家派来暗杀我的人也已经偷渡到了美国明里暗里,我都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你你先生怎么会这么残忍?我真不能想象一个人会下手杀害自己的妻子?”

    “人性是自私的。”林菲冷笑了一声,“你没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一颗可以随时牺牲掉的棋子,何况这已经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这是他们整个家族的决定。”

    “在中国也许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可是这里是美国,你为什么不报警?”我不解地问。

    “报警能有什么用呢?”林菲说,“我根本没有证据,而且我的确是牵涉在巨额的洗黑钱的案件中,报警只会让我身陷囹圄,我不想坐牢,也不想给他们一个机会保释我,然后谋杀,并制造一个畏罪自杀的现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像现在这样,逃命。”

    林菲说着,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将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她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分明地传递着内心的恐惧。这惊惶无助的模样让我心中说不出的痛楚,我无法想象一个弱质纤纤的女人如何面对强大的死亡威胁,挣扎求存,亡命天涯。生命的坚强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让我在对林菲的怜惜之余,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敬畏。

    “我偷渡来了日本。”林菲接着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藏身在北海道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非常的偏僻,可是我还是每天提心吊胆,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大把大把的掉头发,死亡的阴影挥之不去,一个陌生人,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让我惊慌失措。我实在支持不住了,只能借助毒品来麻醉自己。”林菲说着吹了吹手上的烟头,露出一个苦涩无奈的笑容,“毒瘾是我跟我丈夫在一起的时候染上的,我们在一起只有两件事,就是吸毒和**后来我戒掉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又我的钱很快就花光了,瘾上来实在忍不住,只好出来赚钱。”

    “洗黑钱,偷渡,吸毒,卖淫,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认命了,最惨的结局不过就是横尸街头,还有什么好怕的?”林菲脸上闪出冷酷的笑容,冷冷地说,“所以我来了东京,这里人多,赚钱容易。怎么样,孟先生,你都清楚了吗?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默然无语,眼前的现实残酷冰冷,远在意料之外,我来不及防备,也来不及应对。

    “如果没有,就请你走吧。”林菲说,“我已经很累了,想要休息。”

    “林菲,你跟我走吧。我们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住下来,过简单平凡的日子。”我说。这句话是莫名其妙地冲口而出的,甚至连我自己也颇感诧异,可是在说出之后,我却真切地感受到内心的真诚。

    林菲也吃惊地抬起了头,她久久的凝望着我,眼中泛起一抹泪光,闪闪烁烁地折射着她心中的感激。

    “谢谢你,孟阳。”林菲垂下了眼帘,喃喃地说,“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感动。我不能跟你走,你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应该找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在光明灿烂的世界里享受幸福快乐的生活。”

    “幸福是要靠自己找的,我们可以一起去找。”

    “幸福可以找,可是每个人的幸福都有自己的归宿。”林菲说,“孟阳,我我也曾经幻想过某一天会有一个王子来拯救我,带我去一个世外桃源,从此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那仅仅是幻想,是童话,永远也不会变成现实。孟阳,今天能够再看见你,让我确定了生命里有注定的相遇和奇迹,已经足够了。”

    “可是,我”我话未出口,林菲已经打断了我。“孟阳,别再说了,我们走着不同的道路,有各自的终点和结局,你如果关心我,挂念我这个朋友,就就每年的今天都来看我一,直到你不想来了,或者忘记了。”

    林菲说着把我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推向门口,“你走吧,我今天真的很累了,我想休息了。”

    “那那好吧。”我无奈地说,她脸上的倦容让我不忍强留,“我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林菲喃喃自语着,双目中倏然泛起晶莹的泪光,她缓缓地掩上房门,在完全闭阖之前的一刹那,向我挥了挥手,微笑着,轻轻地说,“yang, until ime”



日落布鲁斯(七十)(全文完)
    我在旅馆里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晚上,我想起了与林菲的初逢和再见,那时候她显然已经步上了逃亡的旅程。她选择求助于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一个跟她的生活全无相干,因而也无迹可的陌生人。可惜我竟全然未曾意识到她所处的困境,反而无所顾忌地向她倾诉着我对人生的迷惑。林菲终于是选择了独自一人远走天涯,也许是因为她始终无法信任我,又或者,是因为磨难和恐惧让她懂得世界的残酷,让她心生悲悯,不忍连累旁的人。

    那是一个风雪乱舞的夜晚,天空黑沉沉的,好像永远遮盖了黎明。我在依稀的鸟鸣声中醒来,天空苍白黯淡,一只灰色的鸟儿在我的窗台上蹦跳了三五步,倏然振翅,向着远处的天空飞去了。

    我草草地吃了些东西,匆匆启程去找林菲。时候仍然是早晨,晨光冰凉,冰凉得似曾相识。我满怀忐忑,漫步来到她的街,蓦然间听到前方有人失声惊呼,人群乱作一团。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陡然升起,我猛然拔步,向着人群狂奔而去

    那时候太阳隐没在厚厚云层底下,天空是叫人心悸的白色,寒冷的空气在高楼的玻璃上凝成六角的晶纹,一幅蓝色的衣裙在空中飞舞,像一朵悠然未醒的莲花。街的对面,一个女子陡然驻足,望空尖叫,街的这面,几个男子惊慌失措,四面逃离那是个隆冬的早晨,清脆的钟声漂浮在平静的东京上空,远处的高楼在晨雾里冷漠地伫立着,其上的时钟正正地指着上午十一点。

    林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不堪重负的,或者是自由奔放的。她在这个世界里永远地消失了,带着绝望,或者是希望。我的梦境终归是一场虚幻,她未曾爱过我,也未曾微笑相对,给我永恒的誓言,世界如我们来时一样迷茫与混乱。我在一个宛如故地的时空见证了她的离去,见证了一个预言的毁灭和另一个预言的证实。我想起了林菲的临别赠言,“until ime” 或许,聪明如她,早已经知道一切只关乎time,时间。我们终归还是会相遇的,在前世,或者来生。

    又或者,我们正在相遇,在时间以外。

    我到了布鲁斯街,来的时候正逢日落,苍黄的暮光落在青白的墙上,把一切渲染成记忆的旧色,就如同我初见它时的模样。

    唐叔嘴里叼着将要燃尽的烟头,呆呆地站在天井里,叫人意外的是,王明明也站在天井里,脸上透出不安与烦躁,她似乎想要离去,只是手腕被唐叔紧紧地抓住了。

    我到了自己的公寓,在沙发上枯坐到天黑。夜色如墨的时候,我去到厨房里,点燃了一只香烟,站在一盏如同花一般的壁灯下倾听外面的世界。这世界却是静寂无声的,浑不给我半点现实的端倪。

    我在凌晨睡去,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座巍峨的宫殿,天光幽暗,风雨如晦,我循着熟悉的小路漫游,直到宫殿的尽头,那道记忆的墙阻断我的去路。我看到墙外的世界,高崖和大海,潮涌的风浪和无尽的苍穹,海妖在深海里歌唱,歌声悠然盈耳,切切地召唤着我的灵魂。

    我眺望那自由的天空海阔,我开始明白,我永远无法穿越记忆的墙,那是我在这人世里的束缚,是所有法则交织而成的天罗地,是我生命的枷锁,也是我生存的依托。唯有我的灵魂可以穿过这道高墙,找自由不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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