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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小强
    东厂内诸大珰鸟兽四散时,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府上却是高朋满座,朝野名

    士齐聚,为刚刚到京的吏部侍郎王鏊接风洗尘。

    李东阳以文章领袖缙绅,每日朝罢,门生弟子登门谈文论艺,已成惯例,所

    谓君子群而不党,自不虑小人诋毁。

    「子容迎接老师北上,一路辛苦。」一个三角眼的丑陋文士笑对徐缙道。

    「昌国兄言重,后辈本分之事,何敢言苦。」徐缙恭敬回道,眼前人虽貌丑,

    才名却远在他之上,正是和唐伯虎等人并列为「吴中四才子」的徐祯卿。

    「不是言重,是谬言了,借迎泰山之便,与佳人小聚,这是大大的美差啊」。

    另一个身着白色直裰的年轻人爽朗笑道。

    闻言徐缙面色涨红,连连道:「何出此言?何出此言?」。

    「好了惟贤,子容是老实人,经不得你此般玩笑。」徐祯卿对着年轻人轻喝

    道。

    年轻人名叫顾应祥,也是弘治十八年进士,家住浙江湖州府,听了徐祯卿之

    言,故作怏怏道:「你们两个吴中才子,合起来欺负我一个浙江人,不公啊不公」。

    「惟贤这话有失偏颇,府上从令尊才开始客居长兴,祖居却是长洲,与二位

    徐兄仙乡毗邻,说起来倒是我这个无锡人更像外人。」另一个唇上蓄着短须的年

    轻文士插进话来。

    「舆成,你也要凑上一句不成,来来来,顾某今日便舌战南直隶诸才子,不

    亦快哉。」顾应祥先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拉起架势,准备开撕。

    文士摇了摇头,不理这位无理搅三分的同年,笑对徐缙道:「子容南下北上,

    怎没带些方物小吃回来?京师万般皆好,可这饮食却是不惯」。

    那边正撸袖子的顾应祥猛地凑了过来,「舆成兄所言极是,哈哈,原来你也

    是一老饕,真不愧也姓顾」。

    瞬间被顾应祥归为同类的名叫顾可学,二人四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徐缙,大

    有对方不拿出南方特产小吃决不罢休的架势。

    只要不拿自家娘子打趣,徐缙霎时灵台清明,轻笑道:「礼物自是备下了,

    不过几位年兄都是文坛才子,科场风流,若是些口腹之物,岂不落了下乘」。

    不理撇嘴失望的二顾,徐缙取出一方书匣,对徐祯卿道:「昌国兄,征明兄

    托我将此物带来,小弟借花献佛,分赠诸年兄」。

    未等徐祯卿接过,手快的顾应祥一把抢过匣子,「我来看看。」取出一本印

    刷精良的书籍,疑惑地念着上面书名:「太湖新录?」。

    徐缙得意点头:「不错,正是,乃征明兄与昌国兄合刻之诗集,

    二位年兄,可还满意?」。

    吴中四才子其中两人诗文合辑,二顾只是年轻跳脱,却不是蛮横无理之人,

    当即点头称善。

    顾应祥刚喝的那口茶总算没白费,当即翻开一篇,朗朗诵起:「洞庭两山,

    为吴中胜绝处。有具区映带,而无城闉之接,足以遥瞩高寄。而灵栖桀构,又多

    古仙逸民奇迹,信人区别境也。余友徐子昌国近登西山,示余八诗,余

    读而和之……」。

    徐祯卿颔首微笑:「这是征明兄弘治十六年所作序文,虽

    过两年有余,旧景宛在眼前」。

    徐缙点头称是:「二位兄长以洞庭两山诗文相合,为吴中一段佳话,小弟未

    逢其会,人生憾事矣」。

    二人伤春悲秋,顾应祥诵读之声未绝:「昔皮袭美游洞庭,作古诗二十篇,

    而陆鲁望和之。其风流文雅至于今,千载犹使人读而兴艳。然考之鹿门所题,多

    西山之迹;而东山之胜,固未闻天随有倡也。得微陆公犹有负乎?予于陆公不能

    为役,而庶几东山之行,无负于徐子」。

    顾可学击掌赞叹:「衡山居士与昌国兄欲效皮、陆二贤之遗风,令人欣羡」。

    「何事欣羡?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诸君可说与我听,莫要自珍。」满面笑意

    的严嵩陪着李梦阳来到众人身前。

    「见过献吉兄,分宜兄。」几人敛衽施礼,严嵩与他们年岁相近,又是同榜

    同年,私下可以随便些,李梦阳却是弘治六年的进士,科场前辈,不容失礼。

    李梦阳还了半礼,笑道:「不知诸君方才议论何事,可否说与某听?」。

    又非见不得人的事,几人也不隐瞒,将方才之事当作雅趣说了出来。

    李梦阳听后变色,「皮陆二贤?可是皮日休与陆龟蒙?」。

    徐缙犹自不觉,笑道:「正是,唐时皮陆二公隐居吴中,彼此酬赠唱和,诗

    文传世,真乃文坛之幸,我吴中之幸」。

    李梦阳冷哼一声,「元白、皮陆之徒为诗,始连联斗押,累累数千百言不相

    下,此何异于入市攫金、登场角戏,此等人也可称贤?」。

    徐缙等人闻言不豫,皮、陆二人对江南文坛影响很大,吴中诗作风流靡丽很

    多承自二人,却被一个陕西人贬得一文不值,由不得这几位心中不满。

    徐祯卿进京后与李梦阳结为诗友,关系匪浅,劝解道:「献吉兄过激了,皮、

    陆等人生同其时,各相为偶,固其人才之敌,亦惟心之合耳。其文章风流文雅,

    亦多有可取之处,何必一言概之」。

    李梦阳不领其情,反倒痛心疾首道:「昌国前番与我说深悔前时之作,今后

    崇文复古,改趋汉唐,倡中原之风,未想还是守而未化,可叹」。

    这孙子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几位同科进士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场面

    一时僵住了。

    「历代文章皆有可取之处,又何必拘泥汉魏盛唐。」一个爽朗的笑声打破僵

    局,王鏊手持竹杖缓缓走来。

    「见过守溪先生。」李梦阳等人躬身行礼,此次相聚名为文会,他们也不以

    官职称呼,徐缙、徐祯卿二人则持弟子晚辈礼。

    王鏊笑着与众人点头,单对李梦阳道:「老夫以为古今诗作,唐以格高,宋

    以学胜,至元乃出入二者之间,其实似宋,其韵似唐,而世变之,不可强分高下,

    李子以为然否?」。

    李梦阳不为王鏊客气称呼所动,梗着脖子道:「晚生以为,所谓诗作,自中

    唐以下,皆不足取」。

    王鏊老头被这小子一句话顶得一愣,随即展颜:「也好,做学问确需一丝执

    念,老夫也未有将己心强加之意,但有一言相赠:所谓师古者,师其意,不师其

    词,方为文之妙诀」。

    几位新科进士连同李梦阳躬身道:「晚生受教,谢过先生」。

    「王守溪,来得何其迟也。」此间主人李东阳上前挽住王鏊道:「高朋满座,

    只差你一人了,快随老夫来」。

    王鏊与李东阳绕过喧闹前院,穿过花园,直趋后堂,一路李东阳话不多说,

    引得王老头心中暗奇。

    「守溪,候你多时了。」后堂中酒席已备,在座的人物可不是前面那帮毛头

    小子,除了内阁三老,部堂都堂等朝中大员亦是俱在。

    王鏊与众人相见施礼,环顾一圈道:「东山可在?老夫途中听闻他致仕消息,

    星夜兼程,难道还是失之交臂?」。

    首辅刘健宽慰道:「守溪多心了,东山只是致仕,又非强迫离京,不过是去

    接一位朋友,随后便来」。

    什么人还需要刘大夏去接,带着疑问的王鏊与众人分别入席,主人李东阳道:

    「今日借着为守溪接风,顺便议议朝堂之事」。

    「还有何可议,如今陛下身边小人环绕,近身俱是佞幸,看看东山之事,怎

    不叫人心寒。」由不得谢阁老不恼火,无缘无故折了个门生进去,为免沾上脏水,

    连拉一把都不敢。

    李东阳一脸不自在,捻须强笑道:「吾等俱是先帝托孤重臣,有匡扶朝政之

    责,焉能坐视。」同时心中暗把刘瑾埋怨个遍,宣府都给你让出来了,还搞这么

    一出,要是嫌当初要价低了,可以开价啊,什么不好谈,非要把哥们弄得里外不

    是人,这官场没法混了,连点规矩都不讲。

    「西涯所言极是,圣上年幼,若不善加引导,上负先帝隆恩,下愧辅政之责」。

    刘健老大人侃侃而谈:「幸的守溪入京,我辈又得强援,过得几日熟悉部务后,

    吾等便荐你执掌吏部,有昔日东宫旧情,想必万岁也会应允。西涯,你那位同年

    那里还需关照一声」。

    李东阳自然晓得刘健说的是谁,点头道:「晦庵放心,焦泌阳定会尽心辅佐

    守溪」。

    刘健又转身对户部尚书韩文道:「贯道,户部掌天下户口财富,至关重要,

    凡事要量入为出,不可轻忽啊」。

    这位北宋名相韩琦的后人立即会意,点头道:「这是户部应有之责」。

    「如今本兵出缺,我等要尽快推出一个人物来,兵部万不能落在奸佞之手」。

    刘健轻敲桌面,皱眉道。

    「东山久掌兵部,不妨听听他的意思。」谢迁提议道。

    「也好。」刘健应和,「怎地人还没到?」。

    人便是不经念叨,刘健话音刚落,就闻听刘大夏豪爽笑声,「刘某来迟,害

    诸公久等了」。

    众人起身,王鏊的目光却越过刘大夏,看向他身后那个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

    人物。

    「劳诸位大人久候,咱家先行赔罪。」伴着公鸭嗓音,来人缓缓揭开了头上

    兜帽……。

    本司胡同,宜春院。

    院内一如往常,灯火掩映,钗光鬓影交错,莺莺燕燕穿梭。

    「哟,二位爷走好,改日再来玩啊。」湘裙裹体的一秤金花枝乱颤地送走一

    拨客人,轻扭蛇腰回到了自己房里。

    一秤金的房间远离堂子内的众姑娘,屋内布置也是绮丽,房门两侧高几上茗

    碗瓶花具备,一旁雕花香案上还设着三足熏香炉,黄花梨的圆桌配着四把搭着银

    红撒花椅搭的高背椅,内间玛瑙红的纱幔下立着苏绣扇屏,隐约可见桃红幔帐的

    雕花绣床。

    房门刚刚合上,一秤金双目便闪过一丝厉色,屋内混杂着一股香味,确不是

    自己房中原有的。

    倏然转身,一秤金手中已经扣住了一只金步摇,「什么人?出来」。

    「你倒是警醒得很。」声音从内间绣屏后传出,不带一丝慌乱,随后一物飞

    出,稳稳插入房内圆桌上。

    若是丁寿在此,定会惊讶,圆桌上之物是一块令牌,制式图案与他的天魔令

    如出一辙,只是质地不同,此物是用赤金打造,比起他那块玄铁令牌,卖相要好

    上许多。

    一见令牌,一秤金撩裙跪倒,双手胸前结印,面容肃穆,恭敬道:「属下参

    见魔尊,魔焰滔天,千秋不灭」。

    「起来吧。」屏风后转出一名女子,比着一秤金还要年轻几岁,桃花粉面,

    艳光照人。

    「原来是摇魂使者驾临,属下失礼。」起身后的一秤金还是恭恭敬敬,不敢

    逾矩。

    「摇魂使者」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后院建了一半的两座小楼,轻声道:「你

    这里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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