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京城礼部差人,还有御史台的差吏,带着公文直奔郡守衙门而去。随即抽调考卷入京待查,首当其冲就是解元公徐文远的考卷。也不知是不是谢昉授意安排的。
谢昉没有想过帮着徐杰如何走后门中进士,倒是第一个要检查徐杰的考卷,有些耐人寻味。孙思潮看到这份公文,也是觉得疑惑奇怪。
徐杰能得头名解元,自然有孙思潮私心之下的亲笔点名,也有来自卫夫子的支持,所以徐杰才有这案首解元的名次。好在徐杰自己也是争气,把这份案首考卷送到京城待查,孙思潮倒是不怕出什么问题纰漏。
若其中真有什么龌龊,那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孙思潮现在必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想着如何快速伪造一份考卷,如何遮掩这件事情,如何先招待一番京城公差,拖延几番时间。
人总是聪明的,想来别处郡府中,应该还是会有这种事情在发生,只在多少而已。千两,万两,十万两,有钱总能使鬼推磨。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真的杜绝得了。
孙思潮自然是没有丝毫心虚,要谁的考卷,就给谁的考卷,抽了三五份,差人便也急着回去交差。兴许走这一趟大江的几个差人,半道上还会骂骂咧咧几番,孙思潮这般爽利拿出了这几份考卷,并不一定是他们乐意看到的,这几个差人倒是愿意看到孙思潮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如此才能收到一点好处,赚上一份不菲的银两也不在话下。
出席鹿鸣宴的,就是新晋的举人,郡学的夫子学究,府衙里的官员,各地县衙里的官员。
气氛喜气洋洋,举人们拜谢诸多先生的教导之恩,诸多先生勉励举人们再接再厉,祝愿举人们春闱高中。
席间倒是不必再考什么诗词文章了,就是喝酒听曲娱乐,官方的宴席,难得这般的轻松。
徐杰也有礼有节一一拜过诸多先生,特别是好好感谢了一番卫夫子,经义之道,卫夫子当真教了徐杰许多有用的东西,不久之后还要考春闱会试,这些东西自然让徐杰受益匪浅。
鹿鸣宴之后,徐杰又拜访了一些人,也受得一些人拜访,然后吃了几顿酒宴,好几日之后,方才往青山而回,家中还等着徐杰回去庆贺一番。
举人之后,这徐家镇,从此就不需要交税了,田地了出产的粮食,再也不需要拿出一部分交到县衙里。这般的好处,若是放在几年前,整个镇子必然都是欢天喜地的庆贺。而今,也就算不得多大的好处了。
不过这徐家镇,姓徐的人口当会快速增加,附近百十里地,倒是不知有多少姓徐的要到徐家镇来认祖归宗,一般而言,也不会被拒绝。这就是家族兴盛的道理所在。
姓氏对于中国人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同姓之人抱团取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老奶奶欣喜非常,举人头名,让老奶奶看到了徐杰进士及第的希望,好似徐杰进士及第也不是什么难事。
各处的拜访,邻近村镇的贺礼,乡贤乡绅,江湖门派,也让这徐家镇热闹非凡。
徐杰陪着老奶奶吃一顿午饭,也是吃不安生,频频放下筷子去见客人,听得三五句恭喜与金榜题名不在话下之类的言语,收了一些贺礼,转头又再去吃饭。
徐仲却不吃饭了,招待着所有到来之人,不断吩咐厨房里备酒备宴,忙得不亦乐乎。
待得徐杰快要吃饭,云书桓又匆匆奔进了内院之中。
徐杰面色一沉,说道:云小子,你且出去回一句,就说等我吃完再出去见客。
云书桓却没有照做,而是开口说道:少爷,京城谢中丞派人来了。还带了一封信,我叫那人把信给我转交少爷,他还不肯,非要少爷当面亲手。
徐杰闻言站起,本以为谢昉派人来也不过是道喜而已,想到这般,便也只有又放下筷子往外而去。
厅内送信之人认得徐杰,上前先是恭喜,随后拿出书信。
徐杰拆开而看,眉头一皱。
书信内容:见信如唔文远安好九月十八抽调大江考卷入御史台备查有文远案首之卷老夫有意上呈御览圣颜大悦命老夫召汝入京面圣陈禀切不可怠慢见信即来禀奏之事以军制为要多行备妥另有预算决算之政当有详谈多问腹稿勿缺机缘在此念慎念重九月二十一谢昉
古代行文,包括徐杰自己的考卷,其实都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断句之事,全靠读书读信之人经验判断,或者写书写信之人,为了他人好读懂,常常也会在断句的地方留下一点空白,徐杰倒是早已习惯了这般的行文,即便这些字都拥挤在一起,也是正常,徐杰也能读得清楚明白。
谢昉调徐杰的考卷入京,也是知道徐杰对于策问之事向来都能侃侃而谈,要看徐杰的考卷,就是为了看徐杰策问是否极佳,若是极佳,谢昉不会帮着徐杰科举舞弊,却会帮着徐杰在皇帝面前露脸。也是帮着徐杰准备着政治前途。
一份举人的考卷,就这么到了皇帝的眼前。皇帝要见徐杰,要问徐杰军事改革的事情,要问徐杰朝廷度支预算决算的事情。谢昉更是反复叮嘱徐杰,要多多准备,要有腹稿,要慎重。
头前徐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考卷被送到京城里去了,此时方才知道后面还有谢昉这么一番良苦用心,心中只觉得暖意洋洋。
谢昉这样的安排与举动,既合情又合理,又能真正帮到徐杰,当真姜还是老的辣。比那些运作考试作弊的手段,不知高明的多少。
云小子,叫人好生招待着,也赶紧收拾行李,明日出发进京。徐杰边吩咐着,边往内院里回。
云书桓倒是有些惊讶,本以为怎么也要在家中多住几日,却是没有想到明天就要出发入京了。
倒是徐杰进了内院,又坐下来陪着老奶奶吃饭,口中还道:奶奶,孙儿明天就要出发进京城了,奶奶当多多保重,一定待得孙儿金榜题名。
老奶奶闻言又喜又悲,开口问道:明天就走啊?走得急切了一些。
徐杰扬了扬手中的书信,笑道:京中来信了,皇帝陛下要召见孙儿,所以才走得这么早。
老奶奶闻言一愣:皇帝陛下?天子圣人?
徐杰点了点头道:是的,天子,天子要见孙儿。
老奶奶刚才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此时却是大喜,满脸都是开心的笑:杰儿有出息,皇帝陛下都见着了,有出息了,往后就是大官了。自小让你读书,一读十几年,终于有出息了,好啊,甚好,你爷爷父亲叔父们九泉之下也当含笑,奶奶若是死了,也瞑目了。
徐杰说这一番显摆的话语,自然是为了老人高兴,听得老人说死,却又连忙说道:奶奶一定多多保重,当还要看着孙儿还要娶妻生子呢,可不能说这些晦气的话语。
老奶奶连连摆手笑道:不说晦气话,杰儿还要娶妻,还要生子,奶奶都要见着的。
边说着,老奶奶的手还边在徐杰身上抚来抚去,招呼着徐杰吃饭。
仓促入京,还有风云搅动。
京城里,也有大事发生。
御史台谢昉,忽然手拿圣旨,带着一应大小官员入了枢密院衙门。
李启明对于忽然而来的谢昉,倒是有些吃惊,在枢密院大堂中接待了谢昉。
看得谢昉带着这么多人上门的架势,李启明皱眉问道:谢中丞忽然造访,所谓何事?
谢昉也知道李启明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圣旨,便也不宣读,只是把圣旨放到李启明案前,然后拱手一礼,说道:李枢密多见谅,实乃是皇差,不得已才兴师动众上门打搅。还请李枢密看了看圣旨,下官带这么多人造访,实在是差事繁重,还请李枢密多担待。
圣旨内容很简单,就是让谢昉上枢密院来清查其中近十年账目账册。枢密院掌管天下禁军,每年来往的粮饷乃是天文数字。
李启明看得圣旨内容,心中一紧,倒不是担心账目问题,而是对皇帝这么做的动机不免多想了许多。
既然圣旨在此,谢中丞自便就是,有需要差事配合的地方,衙门里的差吏,你尽管吩咐。本官还有公事,便不多陪。说完李启明放下圣旨,轻挥两袖,头也不会就往衙门外走去。
不得多时,李启明府中便聚了七八人,甚至连广阳王夏翰都到了。
李启明开口与众人说得一番今日枢密院发生的事情。
便听一个姓叶之人一脸紧张开口说道:李枢密,这当如何是好啊,谢昉那厮,必然是一心与我等作对,若是账目账册中查出了个所以然来,可如何担待得起。
李启明闻言憋了一眼这人,开口呵道:瞧你这点出息,账册能有什么问题,即便查出来问题,火也烧不到你身上,下面那么多差吏,哪个不能顶一下罪名?查出问题改就是了,借口错漏他谢昉还能如何?本官寻你们来商议,担心的可不是账目之事,而是陛下为何忽然在此时要叫谢昉来查账目。你们可曾想过其中缘由?
姓叶之人听得李启明一席话,大气一松,口中便答:李枢密,御史台行监察之职,也是正常,往年御史台也总要来走个过场,下官以为,只要谢昉拿捏不得我们,也就算不得什么事情了。
李启明又是一瞥眼,斥道:叶章,你当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今年与往年能相提并论吗?最近陛下心思,越发不可测度,其中必然有问题。如你这般每日含混度日,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叶章,乃是李启明麾下,三品枢密直学士,也就是枢密院里的文官,这个文官,却也是个勋贵武将出身,也不知如何运作成了一个文官。主要负责枢密院衙门里所有的公文进出,也有部分签字授权的权力。
叶章听得李启明的呵斥,还是不太明白。有一个词叫政治嗅觉,李启明倒是极其敏锐,这个叶章,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还有一个敏锐之人,就是一旁的夏翰,想了几想,有些紧张说道:舅父,父皇父皇总不会拿舅父
夏翰说得并不明确,但是叶章听得大惊失色。李启明也是听得一惊。
在场七八人,忽然都不做声,而是互相对视无数。
李启明已然起身左右踱步,踱步许久,忽然停住了脚步,点头说道:陛下兴许真要拿我开刀了。
当场,立马是一片哗然。李启明何许人也?皇后之兄长,广阳王夏翰之舅父,更是当年大战的首功之臣。皇帝要拿李启明开刀?这件事情怎么听都觉得不真实。
连带夏翰也连忙推翻了之前自己的话语,摇头答道:舅父,不可胡思乱想,此事当不是如此。
夏翰有些慌神,夏翰登基就靠李启明了,李启明岂能出事?夏翰转过头来想,便是觉得不能自己吓自己,好好的,老皇帝岂能去对付朝廷功勋?
不想李启明竟然又说道:十有**如此!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当早作打算。
夏翰不敢想象这件事情,还是又道:舅父可不得自己吓自己。
李启明忽然摆摆手道:王爷勿惊,就算如此,舅父也有对策。
李启明自信非常,几十年大权在握,几十万大军在麾下,勋贵军将皆倚靠李启明步步高升,李启明岂能是那任人拿捏的?
靠一个御史中丞?靠一个刑部尚书?当真还差得远。
第两百零七章 天下文武入毂来
李启明兴许明白许多事情,看得懂许多事情,但是李启明似乎也有恃无恐。放在两年前,李启明面对这样的事情,必然不会如此轻松。
如今,李启明并不那么担心。原因倒是也简单,就是这个老皇帝,怎么看都活不得多久了,人人都知他活不得多久了。
兴许夏文才是那个最着急的人。
宣德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就是广阳王夏文与荣国公主夏小容的生母,还是那枢密院副使李启明的妹妹。
前任皇后病死,立勋贵之女为后,也是因为当年的勋贵,早已式微,所有军队大权,皆在文官手下掌握。如此也是平衡文武之道,当时皇帝能让李启明一直面前走动,何尝又不是这个意思?
当年也没有谁把这么一个李启明放在眼里,诸多相公,包括欧阳正,也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在皇帝面前如同小厮随从的勋贵之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李启明不断怂恿皇帝御驾亲征,何尝又不是卧薪尝胆,想要借此机会让勋贵翻身?
事情虽然有许多不顺利,但是最终,李启明还是达到了目的,枢密院正使早已成了一个摆设,这天下的刀,终于握在了李启明手上。也是李启明这十几年一步一步经营的结果。
李启明,战阵之上不是一员良帅,政治人心之上,却是一个好手。就如他能从蛛丝马迹之中笃定皇帝要对他动手一样,实在聪明。也可以想见当初皇帝又为何能被他怂恿着真的御驾亲征了。
政治平衡是一门艺术,老皇帝夏乾也在慢慢学,也在慢慢熟练,更在慢慢
夏文入宫来见生母宣德皇后,话语直白,毫不隐藏:母后,儿臣此来,只想知道父皇对于大统之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宣德皇后,略微发福,年纪看起来比老皇帝小了许多,虽然生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却丝毫不显老态,金凤展翅在头,红黄华服在身,说不尽雍容华贵。
皇儿,几日前你就来问这件事情,今天又来问,男儿大丈夫,岂能没有一点定力。陛下病危之时,唯独召你入京,其中之意,已然明了。皇儿你切不可表露得太过急切,更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欣喜,当恪尽礼法,好好做人做事。平常无事,也不需到处走动,你可明白这个道理?宣德皇后面色都是中正平和。
母后,事情只怕有变,父皇心意,实在难以揣度,而今更是对舅父动手了,其中之意,怕不是夏文与自己的母亲,并不藏着掖着。
宣德皇后闻言,先生微微有些惊讶,随后又道:关心则乱,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敏感,朝堂之事,你更不需理会,你只需要安心在家中即可。没事进宫来拜见一番你父皇,询问你父皇安康,以表为人子之孝义。如此足够!其他之事,皇儿当一概不理。
这一番说辞,宣德皇后头前也说过一次,内容大同小异,却是听得夏文眉头微皱,唉声叹气。心下总觉得自己这个母亲毕竟是个女人,政治之事,还是多有欠缺。
如此也无法多说,恭敬几拜之后,饭也不吃,便又出宫而去。
反倒是宣德皇后,忽然唉声叹气起来,似乎真有一些担心。也不知是在担心朝堂斗争,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子。
徐杰再入京,健马二十多匹,马上骑士尽着黑衫,年轻几个,还有十几个徐家中年汉子,领头的便是徐虎之父徐牛。
而今打马入京城,徐杰倒是没有了丝毫的顾忌,徐杰顾忌的事情,是怕有人要他死!
所以这二十多骑才随同入京,如徐牛,便是一个早已一流多年的农家汉,其余众人,一流之人五六个,其余皆是二流之人。江南血刀堂的名声,一多半都是靠这些人手中的刀。
回京第一日,徐杰就去拜见了欧阳正,听得欧阳正叮嘱了一番春闱会试之事,晚间便去拜访了谢昉。
徐杰还是风尘仆仆,谢昉也叫人摆下了棋盘。
摆下之后,徐杰净手落座执棋先下,下了片刻之后,谢昉方才开口说道:要说军制改革,效仿古法不妥,历朝历代之前车之鉴,皆是历历在目。开创新制也不妥,尾大难掉,天下皆改,便是耗不尽的钱粮,打不完的官司,兵事乃国之根本,擅动之,后果不堪设想。也是不妥,纸上谈谈优劣倒是无妨,真要动手去改,千难万难不说,更是危机四伏。文远切不可头脑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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