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唐人刘禹锡有骈文《陋室铭,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说的是一种追求,没有那些宴会的烦扰,没有公务的奔忙。
徐杰本无所谓,楚江秋愿意唱什么便听什么,此时楚江秋当面问了,徐杰本也准备说上一句随意之类,但也知道这么回答就有些过于不把楚江秋的面子当回事了,便答道:阳关三叠,可好?公子且坐小饮,奴家这就给公子奏曲。说完楚江秋又是一礼,然后转头往小台而回。
本是奏琵琶的楚江秋,搬上了桌案,琴声已起。楚江秋的琴,显然比那江映云的琴要好上不少,琴音通透。
只是在场之人多少有些不快了,徐公子他们是不认识的,《阳关三叠是成曲,并非词牌,而且是和缓久长之乐,这些人到遇仙楼这般的地方,本就花费不菲,求的就是个文才之名,听个《阳关三叠,就好似徐杰占了这些人出名的机会一般。
好在这些人也听到了楚江秋说徐杰是一衙之主官,身份地位不同,便也不会真的有人把这份不爽快说出来。
但是众人打量着徐杰的时候,看得徐杰面庞,却又如何也难以相信这么一个比在场之人都要年轻的少年,会是一衙主官。京城里的一衙主官,至少三品。这么年轻的三品,怎么可能?
疑惑,亦或者是惊讶。便也有交头接耳。
那位徐公子,诸位可相熟?
左右之人摇摇头。
便听又问:可听说过哪个衙门的主官如此年轻?
左右还是摇头。也是这京城里,还真没有六品的单独衙门。
忽然问话之人自己恍然大悟一番,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报纸。
众人连忙凑过去看,头版抬头的三个大字:缉事厂。
京城衙门何其多,三省六部,大理寺御史台枢密院翰林院开封府衙学政等等,数不胜数,如果不是最近这些事情,如果不是报纸,何人会想得起还有个什么缉事厂。
几人互相对视,脱口而出:缉事厂徐文远!
待得众人都恍然大悟了,再转头,打量的眼神越发仔细,仔细看看这个缉事厂指挥使是个何等模样,到底是何人竟然敢与李家刀兵相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徐文远能文武双全。
兴许这些人有些失望,失望徐杰的模样,除了周正一些,别无独特之处。既看不出来忠肝义胆的方正,也看不出文才斐然的潇洒。
如欧阳正那般,做派正直,脸也生得方正,看起来就是个刚正不阿的模样。如吴伯言那般,做派不羁,人也自带一种潇洒的气度。相由心生,大多如此。
此时不过十九岁的徐杰,都还不具备。徐杰有的是怒目一瞪的狠厉。怒目不出,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凡的气势。
徐杰自然不知道那些打量自己的人有些失望,只知道刚才热烈的气氛,随着一曲《阳光三叠之后,忽然不那么热烈了。连带诗词都少了。
兴许也是这些人知道,今日徐文远当面,本来准备拿出来一鸣惊人的诗词,不免要藏一下,最好是下次再给出来,万一徐文远兴致一起,出一曲大作,比较之下,自己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好词,就这么埋没了。
徐杰,好似两三年间,当真就有了个名士的架势。
徐杰兴许做了恶人,让这些人钱花了,目的还达不到。
一旁的徐狗儿,还说了一句:少爷,你不写一曲吗?
徐狗儿话语一出,引得所有人都回头来看,一脸的紧张。
徐杰看得这些紧张的表情,先是诧异,然后好似也明白过来,随后摇摇头说道:今日不写了。
徐杰如今,兴许合该与谢昉欧阳正之流去交流诗文了,而不是在这般场合去争锋。
徐杰话语一处,便看那头前众人面色一松,许多人好似又开始提笔了。
只是台上一曲而罢的楚江秋,脸上的落寞掩藏不住。
片刻之后,台上唱了一曲《摸鱼儿,唱完之后,楚江秋开口在夸。
那《摸鱼儿的作者,也频频回头来看徐杰,显然不是示威之类,兴许是希望徐杰也能开口品评一二,如此对他来说就是名声。
只是徐杰还未习惯这种角色,第一时间没有明白那人频频回头的意思。
待得徐杰转念想来的时候,忽然也想起了昔日在大江,徐杰自己在欧阳正卫夫子面前,若是写了什么东西,也是这般频频去看欧阳正卫夫子等人,一脸的期盼与希望。
只是待得徐杰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然是下一曲了。
下一曲《如梦令,也叫《忆仙姿,一曲而罢,作者又是回头来看徐杰。
这回徐杰是明白了,想说点什么去评价,却又一时之间组不出什么词句,徐杰还真没有习惯这么一个身份,脑中开始回忆着昔日吴伯言吴仲书欧阳正等人是用一些什么话语品评他人诗词的,想从中学习一下。
评价诗词,也是一门技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是褒是贬,是赞是批。如何褒得不让人信服,如何贬得让人不怒。都是技术,而不是那么随口去说,随口去说,褒得别人不服,贬得别人也不服,都是尴尬。毕竟文无第一,想要做一个权威,当真要些技巧。
想来想去,这事情徐杰此时知道自己大概是作不来这种事情了,也罢,不言不语就是。
如此不言不语,让徐杰这个在青楼里出名的年轻名士,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
徐杰提笔,也写了一曲《如梦令,没有与人争锋的意思,只是因为看到了楚江秋脸上的落寞,觉得合该送上一曲。
这曲《如梦令,也不是徐杰现场而作,李清照的大作,最为适合女子,如此词文: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写罢之后放了许久,并未送到头前,甚至有小厮见得徐杰面前有词,已然到得身边等候了许久,却也不见徐杰把词给这小厮送上去。
一直待得梁伯庸从楼上下来,到得小厅,春意满脸与徐杰落座了片刻之后,两人相约回衙,徐杰方才叫来身边等候许久的小厮,叮嘱道:把此词送与楚大家,待得今日宴会散了再给她。
小厮一脸不解,却也不敢多问,接过词之后,放才怀中,便看徐杰起身往台前微微一礼,出门而去。
楚江秋自然也看到了徐杰给小厮的词文,却又见小厮并不呈上来,便招了招手,这回轮到小厮纠结犹豫了。
小厮又不敢不上前去,唯有走到楚江秋身边,轻声说了一语:小姐,徐公子交代,说等宴会散了,再把词文交给小姐。
只是楚江秋明显有些着急,说道:快快拿来与我看看。
小厮闻言无法,从怀中取了出来,交给了楚江秋。楚江秋看得片刻,显然是合乎心意的。
女人读诗词,与男人的口味显然是不一样的。男人读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觉得畅快非常。
女人,好似天生就喜欢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天生就喜欢无言独上西楼。女人,天生喜欢言情,不论是什么样的情,只要言得哭哭啼啼才能搔到痒处,好似都用共鸣一般。
又唱《如梦令。
徐杰已然回了衙门。
翌日大早,衙门大门还未打开,就有人前来敲门,门外一架马车,几个人恭恭敬敬站在门外等候守门之人去通报徐杰。
因为车内有一个女子,名叫江映云,显然是有人把这江映云赎了身,大早就送到了缉事厂门口。
这就是徐杰想的瞌睡中来的枕头,显然不单单是为了节省一万八千两的银子那么简单。
只是车内的江映云,正在哭哭啼啼,哭得伤心难过,哭得泪眼婆娑死去活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被枢密院李家赎了身,从此与梁伯庸算是有缘无分了,从此与自己的情郎再也不能相见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时间,风沙(5600)
徐杰刚出门来,便有一人上前见礼,恭敬说道:见过徐指挥使,我家主人有礼物相送,还请徐指挥使收下,收下之后,小人们也还回去交差。
徐杰点点头,看了看面前的车架,显然是猜出来了,只是车厢里传出的悲伤哭泣,让徐杰有些意外,所以连忙上前掀起了车帘。
里面果然就是江映云,昨日徐杰知道有人跟着自己的时候,就故意做下了此事,故意在那遇仙楼大厅里与掌柜的谈了一番赎身的事情,也知道这事情必然被盯着自己的人听了去。
这盯着徐杰的人是谁派来的了,徐杰心知肚明。所以对今日之事,徐杰也并不意外。
车内的江映云,看到徐杰的那一刻,梨花带雨的脸,一脸惊愕。江映云本以为自己是被李家人赎了去,从此与情郎成了陌路人,此时车帘被掀开,看到的竟然是徐杰,似乎还反应不过来。
其实这样说明了许多悲剧,是真的发生过的。两情相悦却不可长相厮守,在青楼风尘地,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青楼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多时候,就只是故事,那一时的故事而已,美好的故事,大多没有美好的结局。
若梁伯庸还是昔日那个梁伯庸,若是梁伯庸没有考中举人做了官,没有徐杰。这个两情相悦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论能保持多久,最后必然还是悲剧收场。梁伯庸也不可能倾家荡产去给江映云赎身,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这就是现实问题,梁伯庸虽然是富裕阶层,但是怎么也不可能拿一两千亩的良田,去换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梁伯庸愿意,梁伯庸家里人也不会愿意。族人,长辈,兄弟,都不可能让梁伯庸做成此事。
天下进士三年不过一两百人,能真正鲤鱼跃龙门发家致富的,也就是这些人。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显然绝大多数都会是这般悲剧收场。对于青楼里的女子而言,又是何等的残忍。
徐杰露了个笑脸,说道:江姑娘,下车吧,到地方了。
江映云似乎还有些疑惑,转头掀起车窗,也往外看了看,看到城东缉事厂的牌匾,转头似乎也明白过来,梨花带雨,成了满脸羞红的惊喜,羞臊让江映云并未立马下车,而是低着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徐杰倒是也不催促,回头与驾车而来的人说道:你们回去吧,与你家主人说,就说礼物收到了,在下甚是喜欢,多谢你家主人费心,更谢你家主人慷慨。李总兵之事,在下一定加紧办妥。
那人闻言又是躬身,笑道:徐指挥使,差事办妥了,小人便不多留,话语一定带到。
徐杰点头,几人转身而走,便是这车架,也留在了缉事厂门口,并未带回,相比于车内那个女子,这辆马车也就不值什么钱了。
收这份礼物,在徐杰谋划之内,不然也不会在大厅里谈论这赎身之事,还故意让人听去。收这份礼物,一是因为徐杰此时没有那么多现钱,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进一步让李启明安心。
有时候人的关系,并非是纳头便拜的动作与信誓旦旦的言语。特别是官场之中,大多数事情都在台面之下,纳头便拜与信誓旦旦,反而突兀,甚至让人觉得不可信。唯有这般的动作,方才能让人放心。
徐杰需要时间,老皇帝需要时间,李启明也需要时间。京畿卫戍总兵李得鸣,也需要时间。
徐杰欢天喜地往衙门而回,片刻就把梁伯庸寻了过来。
梁伯庸一边跟着徐杰,还一边说道:何事如此急切?三堂会审之事不远了,我那公文都还未整理妥当啊。
徐杰也不回答,卖着关子,带着梁伯庸往门外而来。
梁兄,且去车厢里看看。徐杰笑道。
梁伯庸好似还有些不耐烦,几步上前,掀开车帘,见到的那低头羞臊的江映云,错愕之下,又回头来看了看徐杰,然后又抬头去看车厢里的人。
梁兄自己安排着,小怜隔壁还有厢房,两人做个伴,我先忙去了。说完徐杰已然转身回头,往衙门而入。
那两人是喜极而泣也好,是相拥而乐也罢,徐杰也就不多看了。
梁伯庸正要说上几句谢语,便看徐杰背着他抬手摆了摆,梁伯庸会心一笑,连忙上了车厢之内。
今日徐杰,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心情当真不错。
此时,长城之北,草原深处,天空一片蔚蓝,点缀着展翅高飞的雄鹰,雄鹰正在长鸣,似乎是发现了食物一般,欣喜非常。绿色的草,延绵到视野尽头,尽头之处,还有白色成群,缓慢而行。
一个身形硕大的胖子骑马奔过,身后还带着马匹几十,口中笑着大喊:二瘦,这厮当真难杀,好在你这一剑及时,否则今日又叫他跑了。
却还是这胖子口中,又回了一语:他娘的,这些室韦人着实难缠。
便听胖子又道:得跑,赶紧跑。
胖子一边打马,一边大笑,笑得畅快无比,好似这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纵横。
便听空气之中传来阵阵轰鸣,胖子身后,视野尽头的山岗之上,慢慢出现了无数人影,似乎也在原野之上看到了胖子的声音,呼喊大起。
胖子回头看得一眼,便骂道:你这胖子,胖成这样,叫着马匹如何驼得动!好死不死,又教人追上来了。
胖子又爽朗笑道:追不上,追不上。且看我再换一马。
只见胖子手段非常,竟然能在飞奔的马背上直接换到另外一匹马背,身后绳索串了几十匹马跟着狂奔,可见胖子准备得极为充分。
换马之后,胖子还探身去取了之前那匹马上挂着的铁胎弓,张弓搭箭,回头就射。
箭矢而出,速度快到肉眼难辨,却也不见身后有人栽倒。
又听人嘲笑一语:那么多人,你都射不中一个,丢人现眼得紧。
运气不好,运气不好。胖子心虚解释一语,也是这胖子射术实在拿不出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射出去的箭,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西北横山之外,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终于走入了戈壁沙漠。怀中抱着西北直刀,斗笠在头,遮蔽着戈壁里的烈日,腰间有酒,汗如雨下。
同行是一队商旅,商旅往西,要去的地方很多,拓跋党项人的地盘,回纥人的地盘,甚至塞尔柱人的地盘,西域之地,丝绸之路,即便早已不复盛唐威势,却也还是走得通商道的,风险大了许多,但是收益也更大了许多,只要收益达到了预期,风险自然还是有人愿意冒的。
拓跋王,在这个随着商旅西出的汉子心中,是一个不可躲避的目标。拓跋王并非人名,拓跋王,就是拓跋部落之王。
而今的拓跋王,名叫拓跋野,拓跋部落选王,必选先天高手,皇族之中后辈子嗣当真,先入先天者,一般而言,就会先得皇位。这个规矩,也让拓跋部落经常发生宫廷事变,因为唯武力争雄,不可避免的就会导致事变之事。
好在而今的拓跋部,虽然有了新的拓跋王,但是老拓跋王还未去世,老拓跋王在,就让这拓跋八部,安稳了好几十年。
出关的汉子名叫种师道,他的目标,就是新拓跋王拓跋野。老拓跋王拓跋浩,是他师傅彭老怪的目标。兴许往后,也可能是种师道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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