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如那飞蛾扑火,好似注定的命运。
死,那便罢了!罢了!
不死,种师道还有要见的人,还有要继续走下去的道路。
一直走到死!
京城的雨,方停。艳阳一半,阴霾一半,这般的天气,在夏日里并不很奇怪。
徐杰刚刚在掌柜的面前打发走了一队巡城营的士卒,巡城营的那些士卒诚惶诚恐的模样,也让掌柜的变得诚惶诚恐起来,因为这巡城营的士卒,就是掌柜的派人去叫来收拾徐狗儿这个外地人的。
诚惶诚恐的掌柜,不断躬身作揖送着徐杰出门,生怕今日有眼不识泰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生怕几代人的积蓄,被眼前这位年轻人翻手就毁了去。
徐杰也回头看了这位掌柜的一眼,摆摆手示意掌柜的回去,心中也在想着,兴许这就是权势最直接的体现了,徐杰却并不如何享受。
掌柜的却不回头,甚至都要跪在了地上,口中不断说着讨饶的话语。
有些人能享受这般人上人的感觉,有些人就是享受不来。或者说此时此刻的徐杰,享受不来。
茶楼之外,一队一队的士卒往城外而去,徐杰认得出这些人来自边镇太原,随着王元朗入皇城不过月余,却又一队一队往城外去。
徐杰有些奇怪,奇怪老皇帝为何忽然做这样的事情,老皇帝显然对金殿卫不太放心,对金吾卫也防着,对徐杰更防了一手。所以才让王元朗带兵入城,但是老皇帝何尝又没有对王元朗防一手?
徐杰收到的皇命之中,就有监视王元朗等人一举一动这一条。
好似这天下,谁都在觊觎夏家的江山。所以让所有人的彼此防卫着,如此也是平衡着。兴许王元朗收到的皇命之中,也有监视徐杰这么个差事。
大概也是因为政权即将要交接的敏感时候,老皇帝唯有如此才会觉得稳妥。
一队一队的边镇禁军往城外而去,必然是发生事情了。
徐杰也懒得去猜,带着何霁月,等得大队人马过去之后,又走在汴河岸边。
到我那里住几天吧。徐杰说道。
不去了,我回大江,爹也想出门走走了,兴许我回去就当掌门了。何霁月来了京城,却不愿留在京城里。她知道,这里不属于她这个江湖人。这里属于此时的徐杰,属于欧阳学政,属于那些读书考试的人。
或者她还认为,自己这么一个江湖女人,每日抛头露面的江湖女人,在这个文人的京城里,是徐杰的累赘。兴许也会让徐杰这个朝廷命官被人笑话。
在这京城里,从来都看不到一个带着刀剑出门的女人。甚至都看不到一个出门在外的年轻女子。街上能看到的女子,要么就是孩童,要么就是年纪大的仆妇,就是寻常人家的丫鬟,也不会私自出门在外抛头露面。
这里,就是文人礼教之地。这里不适合何霁月。
更重要的是,何霁月不想在这里看到徐杰与别人成亲。
但是何霁月又告诉徐杰,兴许她回去就当掌门了,也是在暗示徐杰一些事情。
徐杰立马答道:待我辞官回来,不需多久。
何霁月大概就是想听到这句话,大江,才是何霁月的地方,或者说江湖,才是何霁月的地方。
何霁月答了一句:若是我当掌门的时候,江湖同道都要来庆贺,那时候你一定要回来,你徐家也是江湖人,合该到场。
我会早到,让你当不了掌门。徐杰答道。
何霁月笑了笑,起身,已然到了河对面。河对面其实也不是回家的路,何霁月却还是到了河对岸。
徐杰沿着河往前走,对岸的何霁月,也沿着河往前面走。
两人还不时转头对视一眼,汴河的船太多,时不时就能挡住两人的视线。
待得有船之时,徐杰便会加快几步,再看到何霁月,便又笑一笑。
一条一条的船之后,终于在一条船之后,白衣消失了。
徐杰好似也怅然若失,站在河边,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卫六匆匆寻来,到得徐杰身边,开口说道:都督,叫我好找,快快入宫,陛下急召。
徐杰转头看着卫六,心中有些懈怠,对于公事,徐杰有些消极怠工。
都督,可不是玩笑,大同总兵常凯,竟然不顾圣旨相召,私自逗留在大同不回京城述职,还说边镇室韦入侵,离开不得。怕是要出大事。卫六急忙又道。
徐杰闻言,也就明白为何太原禁军不断往城外去了。李启明已死,皇帝自然要召常家人入京,治罪与否且不谈,至少也不能让常家人再掌大军。
但是常凯又岂敢回来?在他心中,回来岂不是一死难逃?特别是儿子都死了的常凯,更不会轻易回京了。
不回京的常凯,那就真要出大事了。边镇主帅拥兵自重,甚至起兵造反。老皇帝如何能不急?
徐杰思虑完毕,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入宫去。
卫六早已亟不可待,起身就往房屋上跃去,回头一看,徐杰却还在道路上不紧不慢走着。
第二百八十章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御书房里,人比较多。有新上任的首相欧阳正,有右相吴仲书,有中书省的仆射刘汜,如今身为中书舍人的徐杰,名义上的组织关系,就在刘汜麾下,仆射之后是侍郎,侍郎时候就轮到舍人之类了。
还有王元朗,徐杰与王元朗在太原见过,在京城也见过。京城里的王元朗与太原的王元朗有些区别,太原的王元朗有一股儒雅之风,京城里的王元朗,却是锋芒毕露的感觉。
徐杰站在后排,最头前站的是吴王夏翰。徐杰对此并不意外,徐杰也知道,这个老皇帝终究还是不待见夏锐的,因为夏翰在这里,夏锐却连在皇城之外。
这般的大事,常凯已然是拥兵自重,这是动摇江山社稷之事,老皇帝早已没有紧皱。
此时的老皇帝,好似忽然老了十岁一般,双眼再也不如原来那般的神彩,甚至坐姿都显得有些萎靡。
徐杰抬头看得一眼,已然知晓这个老皇帝兴许真的时日无多了。有些事情,打击实在太大,若是没有这些打击,老皇帝再活个一年半载是不在话下的,若是老天眷顾,再活个三年五年也有可能。
但是此时老皇帝的精气神,真的萎靡了,萎靡不振。
徐杰站在所有人之后,听得前面众人的言语。欧阳正说着如何再下旨去召,甚至让朝廷许诺常凯的人身安全,以国家安稳为重,以大局为重,避免生灵涂炭。
其实欧阳正所言,也是稳妥之法,更是代价最小的解决办法。
王元朗说的是担心,担心把常凯逼急了,真的与室韦人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刘汜出了毒计谋,以京城里整个常家一族的生死,逼迫常凯就范,以朝廷威严不能受人胁迫之类的话语。刘汜之言,其实也有道理,若是朝廷真的被人胁迫成功了,这个口子但凡开了一次,往后可能后患无穷。常家也不是只有常凯这一支,常凯麾下无数常家子弟,可还有不少家眷都在京城之中。以灭族来逼迫,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众人各抒己见,老皇帝一时之间也难以做出决定。
老皇帝的为难,看在夏翰眼中,便看夏翰开口:父皇,依儿臣之见,我大华三百年江山,威服四海,却又承平日久,也是这承平日久,让许多人忘记了朝廷的威势。此事其实不是坏事,依照儿臣之见,常凯之事,当是好事。
众人闻言,都往夏翰看去,连带徐杰也往夏翰看去。这么一番言论,有些出乎徐杰的预料,夏翰在徐杰心中可不是这般能侃侃而谈之辈,还语出惊人。徐杰也有些期待,期待这位吴王殿下随后的高论。
老皇帝听得也有些惊喜,开口问道:翰儿有何妙计,快快道来。
夏翰先是看了左右之人,随后扬头开口:父皇,我大华在乱世而起,以兵锋立国,梁唐晋汉蜀楚之辈,一一灭之。那时候,何等威风。如今许多人怕是不记得了,如今当再次让天下人知晓我大华之威势,常凯叛乱正是时候,正是用兵之时,剿灭常凯,便能杀鸡儆猴,让天下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再也不敢有任何不臣之心,当真是好事,也是一劳永逸之法。所以儿臣以为,必然不能有任何妥协,当以大军弹压,先杀常家之人祭旗,再大军出征杀他个血流成河,儿臣愿代父皇宣威,亲往边镇提回常凯头颅。
徐杰之前听夏翰说常凯之事是好事,本以为常凯当真会有一番高论。此时听到这里,徐杰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老皇帝,也想看看老皇帝如何反应。
老皇帝也如徐杰一样笑了笑,说道:翰儿此谋,颇有先祖勇武风范,只是稍稍缺乏实际,逼迫太甚,易生祸端,当再行计议。
老皇帝要是能同意这个办法,那真的是脑袋让驴踢了,常凯在哪里?在大同,大同边关一开,室韦铁骑如狼似虎入中原,这不知道是室韦人等了多少年的机遇。如果真成了这般局面,室韦人做梦都能笑醒过来,长生天真的是显灵了。
夏翰闻言又道:父皇,儿臣敢下军令状,不能剿灭常凯,儿臣提头来见。
老皇帝却是轻轻摆摆手,看得在场众人,开口说着另外话语:徐文远,你缘何不开口啊?
在场之人都在议论,唯有徐杰一直不说话,此时听得点名,唯有拱手之后说道:陛下,左相所言有理,当以安抚为主。只要常凯回京,什么条件都可商议,边镇安稳,才是重要之事。
何以见得?老皇帝问道,左相就是欧阳正,徐杰支持欧阳正所言是正常,但是这种办法,皇家的颜面还是有些不好看,甚至真的可能带来一些后患。所以老皇帝才要徐杰真的说个所以然出来。
陛下,室韦一战已然过去近二十年。当年室韦攻坚城,损失惨重,而今二十年已过,二十年就是一代人的时间,室韦人当年的损失早已补了回来,兵强马壮不减当年之威风。而今的室韦,就在等一个时机,只要时机一到,必然大举南下。中原与游牧,永远都是这般,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理由借口。所以边镇稳定,才是社稷之重。徐杰解释一番,其实就是说时间过了这么久,室韦人早已又是兵强马壮,不能冒险。
老皇帝又问一语:朝廷之威严当置于何地?
徐杰不假思索,就答一语:李启明都死了,朝廷之威严,已然天下皆知。若不是朝廷威严正盛,常凯岂会不敢回京?常凯之举,便是畏威之惧。
好,徐文远之言,深得朕心。老皇帝说道。
一旁的夏翰,面色不爽看了徐杰一眼,说道:父皇,徐文远之策,乃懦夫之策。常凯若是畏威,必然会行负荆请罪之举,岂还会拥兵自重?父皇莫被徐文远巧言所蒙蔽。
徐杰却不再多言,懒得争辩。
老皇帝已然开始安排:王卿,你当速速带兵前往太原,先以兵锋拒之,以防后患。安抚之策,欧阳卿且草拟旨意,再奏来定夺。
两人上前拱手。
父皇,儿臣可不觉得此举妥善,依儿臣之见,二心之贼,必不敢回。安抚之举,必然不能奏效。夏翰当真要与徐杰争锋相对。
老皇帝看着夏翰,慢慢说道:朝政之事,翰儿多学。奏效与否且不论,而今这般之法当先行,稳妥为要,若是不能奏效,便再想其他。
老皇帝知道事情该如何处理,计划与变化,都要有应对。老皇帝能用这般办法,可不是老皇帝多么宽宏大量。有些事情不能深思,常凯就算漫天要价了,一切答应了又何妨。答应之后,这常家再如何处置,有的是办法。
这才是帝王之心,腹黑,无情,无关仁德。徐杰也是知道这些,才会说出那些话语,也知道老皇帝必然会认同自己的想法。
散会之时,徐杰跟在欧阳正之后,欧阳正还回头夸道:文远啊,年纪如你,却能如此深谋远虑。朝廷的未来,就在你这般的年轻人身上了。
欧阳正的话语之中有一种期待期望憧憬。
徐杰听来,有些不知如何去接。这个时代,所有的人,文武也罢,就如一言,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但是徐杰真的消极怠工了。人一旦内心懈怠了,说什么都没用用。徐杰也不认为这个世界,缺了自己就不能转了。就如欧阳正,兴许这二三十年的朝廷,理政之才,无出欧阳正右者,甚至当年那一场大战的家底,都是欧阳正几年时间积累下来的。
但是欧阳正当了十多年的小小学政,这个国家也不是好好的吗?也不见缺了欧阳正,朝廷就不运转了。
徐杰更不会以为这个朝廷缺了自己,就运转不了。不论欧阳正如何看重,如何夸赞,徐杰没有自以为是到会觉得自己就是拯救世界的天选之人。
欧阳正似乎感受到了徐杰的些许情绪,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人都觉得自己了不得,觉得舍我其谁,唯有你啊,人小心老,觉得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徐杰笑了笑,听出了欧阳正语气中的无奈,反问了一句:老师,如今您当上了尚书省左相公,有什么感受?
欧阳正听得一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徐杰,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又好似有些愕然,随后才开口:老夫倒还真没有认真想过,若是年轻时候,加官进爵之时,当遍邀好友,宿醉一番。而今却好似真无多少感受,唯有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老师,掌大权,难道就没有爽快之感?学生不知何时听过一语,叫做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方为大丈夫。而今老师也算是掌了天下大权,可有大丈夫的爽快?徐杰说话之时,脸上还有一些奇怪的微笑。
欧阳正看着徐杰的表情,抬手轻轻拍打了一下徐杰的官帽,笑道:你这小子只奈何啊,奈何没有美人膝与老夫卧了。就算有美人膝,老夫也卧不动了。哈哈
徐杰听得也是哈哈大笑:哈哈老师,要不试试看?兴许老而弥坚也说不定。
欧阳正抬手又打,徐杰也不躲闪,打完之后,欧阳正脸色微微严正,说道:老夫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唉你不想过老夫这般的人生,你不想日日殚精极虑,你也不想鞠躬尽瘁。你想要恣意逍遥。你不想掌天下之权,却想醉卧美人之膝。退一万步说,男儿若是无权,岂有安稳?又如何保证那美人之膝可以枕上一辈子?
欧阳正本欲与徐杰说一些理想的伟大,说君子高尚,说那些美好品德,说一说能力与责任,说一说天下苍生,说一说人生追求。
但是欧阳正都没有说出口,而是说天有不测风云,说了一些以个人为角度的自私话语,没有权势,如何保证这一辈子真的能旨意潇洒恣意?
欧阳正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批评谁自私自利,因为人本就是自私自利的,就算是如欧阳正这般的人,何尝又没有自私自利?只要徐杰在官场,欧阳正必然会想法设法让徐杰平步青云。甚至欧阳正也会让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平步青云。这种想法,再如何去解释成为国为民,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离不开自私。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在其位谋其政。欧阳正如此,也知道徐杰也会如此。尸位素餐的事情,这两人做不来。当官当真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简单,一国之事,方方面面,醒掌天下权,听起来好像格外的潇洒,若真是掌了天下之权,那就再也不谈潇洒了,天下万万人的事情,除了殚精竭虑,哪里还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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