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徐杰从未见过沙漠,带着一份憧憬上路。憧憬着大漠孤烟,也憧憬着种师道安然归来。
蜀地巴州的一处半山腰,有几处木屋,从木屋门口眺望山下,是一处村落,正要袅袅炊烟,也能隐约闻得鸡鸣狗吠。
一个老头子在门口吹胡子瞪眼骂着一个中年人:你个龟儿子,一天天话都不跟老子说一句,琴是越制越差,白生了你个东西。
被骂的中年人闻言也不答话,依旧拿着手上的小刀慢慢刮着一块已经能看出雏形的木头。好似完全听不见眼前这个老头的骂咧。
老头骂得几句之后,也无趣了,坐在一个矮板凳上,拿过一张高板凳上的茶水,牛饮几口,好似骂人也能口干舌燥。
一个小姑娘匆匆进得边角的厨房,开口与一个老妇人说道:奶奶,爷爷又在骂我爹了。
老妇人手中还拿着菜刀,几步就奔出厨房,一手叉腰,一手持刀,便骂:老雷头,好端端你骂我儿子作甚?
老头刚喝进口中的茶水,一口就喷了出来,急忙站起,一脸幽怨模样,口中说道:花儿,我我没有骂你儿子,我是叫他歇一会,喝口水。
奶奶,爷爷明明骂了,说白生了我爹这个东西。告状的小姑娘不嫌事大。
老妇人提着刀就往老头而去,口中说道:我生的儿子,如何不好了?倒是你这个老家伙,一天到晚不着调,你若是多跟我儿子学学,我就谢天谢地了。也不知当初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嫁给了你。
花儿,小心刀,小心刀。刀自然不是真要砍老头的,但是老头也吓得左闪右避。
老妇人看着老头这般躲闪模样,恨恨跺脚,转头又往厨房里去。
小姑娘给老头做了个鬼脸,笑嘻嘻也进了厨房。
不得片刻,小姑娘又奔了出来,趾高气扬站在老头面前,说道:爷爷,奶奶说了,今天没有做你的饭,叫你饿到明天再吃。
老头眼神更是幽怨,话语也是幽怨:家中就我是三等人,你们一个个都是宝贝疙瘩。
小姑娘狡黠一笑,回头看了看,凑到老头身前,轻声说道:我留一点,半夜你自己偷偷去吃。
老头闻言也笑了出来:哈哈,还是宝贝小老虎疼爷爷。爷爷没有白疼你。
那是,若不是我,爷爷你早已饿死了。小老虎颇有点居功自傲的意思。
老头也连连点头:一饭之恩啊,一饭之恩,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
一边刮着琴木的中年人,闻言也笑了笑,却还是不说一语。
老头忽然抬头往山下远处看了看,摇摇头道:唉,早不来晚不来,吃饭的时候就来了,这当如何是好?
上一个吃饭的时候来的人,吐血而回。
这回又有人吃饭的时候来了。
小老虎问了一语:爷爷,谁来了?
徐小子,徐小子来了。老头答了一语。
便看小老虎双腿都跳了起来,口中说道:文远哥哥来咯,文远哥哥终于来咯。
话语未落,小老虎便往下山的小道跑去,跑得几步之后,又停住了脚步,转头又往厨房跑出。
一进厨房便是大喊:奶奶,文远哥哥来了,你快多做些饭菜,文远哥哥饭量可大了。
老妇人见得自家孙女欢呼雀跃的模样,问道:杭州的那个文远哥哥?
嗯嗯,就是我与你说的那个文远哥哥,他来找我了。说完一语,小老虎转头又出了厨房,直奔那下山的小道奔去,头也不回。
老妇人满脸是笑,台上把灶台上挂着的腊肉就取了下来。
门外的老头还故意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看,看得老妇人在取腊肉,连连拍了几下自己的胸脯,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徐小子走了运道。
来人有三,牵着六匹马,雷老虎在头前引路,不断说着:就到了,文远哥哥,再走片刻就到了。
你们这歪把儿桥村是当真难找,我不知问了多少人才问到地方。徐杰笑道。
下次来的时候就好找了。雷老虎笑嘻嘻答道。
山道尽头是一个平整的场地,场地之后就是几间木屋。
雷老头也不来迎,就坐在门口矮凳之上。
徐杰也不在乎,上前见礼,雷老头也只是嗯了一声,好似有怨气一般,大概是记着徐杰污蔑他的事情。
那一直刮着琴木的中年人此时倒是停了手,起身打量了一下徐杰。徐杰听得雷老虎引荐之后,又是一礼拜见。中年人也只是嗯了一声。
这一家子,好似就没有一个正常说话的人。
好在厨房里的老妇人走出来了,笑容满面,口中说道:小老虎的文远哥哥远来,老身备好好菜好酒,晚间一定多饮。
老妇人的身份不用多猜,但是徐杰也有些诧异,因为徐杰对这个老妇人已经是如雷贯耳了,本以为是个母夜叉般的人物,此时看来,春风和煦,平易近人,气质也是极好。
头前晚辈就听闻老奶奶昔日乃是村中最美的一枝花,今日一见,虽然白发在头,却依旧光彩照人,隐隐可见年轻时候倾国倾城之容貌。晚辈有幸啊。徐杰大概是有点求生欲,不吝赞美之词,大概也是怕一个不慎,落了个老拓跋王的下场。倒是这几句夸赞也并非真的违心。
老妇人听得是老脸一红,却又开心不已,好似还有几分羞涩,摆手说道:老了老了,哪里还有什么容貌。
之前还是见气模样的雷老头,听得徐杰之语,也喜笑颜开,说道:徐小子还有几分眼光,这回可知道我当年的厉害了吧?
徐杰又是再夸一语:难怪,难怪小老虎也是个美人坯子,可爱得紧。
这一语之后,老妇人笑容更甚。却是那老头子忽然一脸戒备看向徐杰,好似陡然之间在防备着什么事情。
第三百一十一章俗不可耐(感谢十八岁的皮卡丘万赏)
雷老头防备的眼神,徐杰没有看懂,还往前两步伸手去摸雷老虎的头。
只是徐杰的手刚伸出去,空中就出现了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徐杰的手腕,还有雷老头的话语:徐小子,离我孙女远一点。
徐杰一愣,把手收回来,颇有些尴尬。
老妇人却伸出手来把雷老头的手拉了下去,还与徐杰笑道:不要理会我家老雷头,他脑子不好,做事不着调。原来是客,快快屋里坐,老身给你们沏茶。
小老虎连忙把徐杰往屋里请,也道:文远哥哥,堂屋里来,我爷爷有好茶,我给你去拿出来。
徐杰往随着小老虎往屋里进,留得雷老头好似有一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此来蜀地,一是去年底就与雷老虎随口有过一约,二是雷老头曾经说过也要去找老拓跋王,找拓跋王赔琴。
徐杰自然有了邀约雷老头一起去瓜州的想法,不为其他,就为种师道。徐杰已然是想方设法保住种师道的命,至于具体如何保住种师道的命,徐杰还未有具体的计划,但是雷老头显然就是一个保险,只要雷老头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种师道便死不了。
所以徐杰宁愿绕道蜀地险路,再出汉中北上过长安,也要带着种师道往这巴州来一趟。
当然,心中有迫切的种师道,是不太愿意绕路的,但也拗不过徐杰坚持。
晚间小宴,雷老虎的父亲雷珂却并不入席,端着一碗饭在门外几口吃完,依旧刮着他的琴木,还不时停下刮刀,轻轻敲击几下琴木,细听琴木的声响。
雷珂,当真是执着,执着得对于所以的事情都可以不管不顾。
但是人生常如此,一张绝世的好琴,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制出来?并非说雷珂制的琴不好,这么多年来,雷珂与雷公两人制的琴,每一张都可以说是举世罕见的好琴。
但是对于雷家人来说,那些琴都不能满意,雷公一辈子也不过制出了一张自己满意的琴,雷家从唐到现在,历经许多代,能称绝世的琴,不出十数。连雷公自己这一辈子的得意之作,也被拓跋王毁了去。这才是雷公要时不时骂几句自己儿子的原因,因为雷珂四十年人生,还未制出一张满意之作。
当然,这也是雷珂如此不管不顾执着制琴的原因。
兴许,兴许雷老头还有许多不满意不称心的事情。不仅在于雷珂制不出满意的琴,还有雷珂连老婆的守不住,更有雷珂连个儿子都没有,雷氏这一门绝技,后继堪忧。
真要深究一些事情,雷老头其实也知晓其中缘故,年轻时候的雷老头,与自己的儿子其实也差不多,沉迷制琴,甚至练武也是为了制琴,为了耳聪目明,能听到林子里更遥远的声音,搜索更好的琴木。
如此沉迷的雷老头,在林子里一待就是几月半年,甚至一年两年,也知道自己对于妻子的亏欠太多太多,这也是雷老头如此宠爱雷张氏的原因,耙耳朵并非惧怕妻子,大多时候其实就是宠爱妻子。
但是雷珂却没有做到雷老头这般,兴许也是雷珂的妻子,也不如雷张氏这般。
雷老虎,疼爱是疼爱,但是雷老虎,显然对于制琴没有多少兴趣。雷老头百般讨好,千般引导,万般劝说。小老虎依旧不愿意如她父亲那样寻遍漫山遍野。
其实雷老虎这一趟能去杭州,其中也有爷孙两人的一个承诺与约定。这个约定就是关于制琴的,雷老头答应雷老虎,带她行走江湖。雷老虎其实也答应了雷老头,十八岁那年,当随雷老头入山中。
徐杰对这一家人,其实很有兴趣。不断打量着这个小家庭里面的几个人,也听得门外时不时传来的咚咚之声,还与老妇人雷张氏聊得开心,也与雷老虎玩笑不断。
但是徐杰还是要说到正事,酒过几巡,便开口说道:雷老头,此去寻拓跋,特来邀你同去,如何?
雷老头下意识点了一下头,徐杰还来不及高兴,雷老头看了一眼雷老虎,口中便道:不去!
徐杰还未着急,雷老虎却先着急起来,连忙说道:爷爷,为何不去啊?我们雷家那么多好琴,岂能不叫他赔?
雷老头无动于衷,再说一语:来日再去。
兴许雷老头是真的防备起来徐杰。防备徐杰的原因只有雷老头自己知道,这么一个唯一的孙女,岂能再跟人跑了?女子若是真与人情投意合了,岂还顾得上什么制琴绝技?
所以雷老头自然是要防着的,就算以后雷老虎要嫁人,那也只能招个入赘上门的,生的孩子还要姓雷,不然这几百年雷氏,就彻底完蛋了。
徐杰自然没有想得那么多,更没有要与只比琴高不了多少的雷老虎发生情投意合之类事情的想法,连这念头都未起过,雷老虎在徐杰眼中,就是一个小姑娘,小学六年级的年纪。
爷爷,你可是答应陪我行走江湖的,我还要在江湖上闯出琴仙的名头,我我就要跟着文远哥哥一起去。雷老虎自然是不依。
雷老头也不多言,而是看向徐杰,说道:吃完酒你就下山去,我家太小,住不下你们。
雷老头已经在下逐客令了,兴许是雷老虎越有兴趣,雷老头就防备越深。
徐杰闻言倒是不尴尬,而是有些失望,本以为这一趟巴州,是不可能落空的。不想雷老头好似吃错了药,徐杰也无法,只得点头答了一语:雷老头,你这人就是不讨人喜欢。
雷老头也不多答。却是雷张氏左右看了看,心中想开口留客,但是又未说出口。雷张氏,以妻子这个角色身份而言,当真有几分聪慧。知道什么场合该如何应对,并非是那真的一味耍泼不把丈夫当回事的女人,兴许这也是她能把雷老头吃得死死的原因所在。
爷爷!你哼!我我再也不给你留饭了!小姑娘的威胁,也就只有这点手段了。所以小姑娘又看向雷张氏,期待雷张氏帮自己说一句话语。
雷张氏并未开口。
徐杰已然起身,拱手左右:多谢招待,今日酒足饭饱,先行告辞,来日再会。
并未有人回礼,雷张氏也只是点头致意。
徐杰带着种师道师徒起身出门,雷老虎却追了出来。
雷珂忽然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走过身边的徐杰,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再看急忙追出去的女儿,犹豫了几番,摇了摇头,低头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文远哥哥,你等等,我回头再去劝一劝爷爷。雷老虎追上来说道。
徐杰转身露出一个笑脸,随手又摸了摸雷老虎的头,说道:小老虎,你回去吧,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雷老虎拉着徐杰的衣袖,说道:我爷爷今天不知为何生气了,明天气消了,他就会答应的,文远哥哥可不要生爷爷的气,我想与你一起去瓜州。
徐杰点点头,挥手几下,笑道:我可不会生气,时候不早,你先回家去,以免家人担心。待得你家爷爷气消了就是。
雷老虎听得徐杰的话语,方才不情不愿回头。对于这个姑娘来说,十岁出头的年纪,对于外面的世界,真是充满向往的年纪。走了一趟江南,更是让向往更多了不少。这山林小村,已经再也没有了吸引力。
兴许在村外认识的徐杰,也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与小姑娘以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徐杰走了,健马六匹,下山之后,已然往北。小姑娘雷老虎有年幼的天真,徐杰却早已没有,雷老头拒绝的话语,不论是什么原因,必然不是玩笑,也不是第二天就能转意的。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软磨硬泡的事情。不去就不去吧,徐杰失望,但也无奈。徐杰不愿多留,也是不愿小老虎到时候做出什么傻事。孩童总是这般,不如意了就要做傻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兴许是轻的,离家出走之类,徐杰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京兆长安,大唐荣耀之地,依稀还能看到往昔的风华。
徐杰立马,站在那高耸的城墙之外,抬头仰望,这里曾经有李白,有白居易,有李隆基,有杨玉环,有大明宫,有说不尽的故事。这里曾经代表了这个国家与民族最璀璨的时刻,从西域万里,到大海之滨,万国来朝。
徐杰立马许久,好似凭空有一番缅怀。
进去走走?种师道主动开口说一语。
徐杰摇摇头,说道:今日不去,待得回程的时候,你若未死,你我打马游长安。
徐杰无时无刻不在给种师道一种压力,亦或者说一种提醒。提醒着种师道,你若是死了,留给生者的会是多么大的悲痛。
当年,杨二瘦也是这般从容赴死,那个时候的徐杰,却不是这般的表现。兴许是因为徐杰当时并不认为杨二瘦会死,也不了解陆子游到底是何等人物,甚至某些时刻,徐杰还在憧憬杨二瘦战胜陆子游,获得那天下第一剑的荣光。
也兴许是徐杰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杨二瘦的人生追求,合该成全。人一辈子的追求,岂能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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