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袁青山身边有一个年轻的儒生,一身暗红色官袍,这人面色虽然年轻,却也在下巴蓄起了一些胡须,还时不时捋几下胡须,以此显得老成持重一些。
这个儒生就是新任大同知府欧阳文峰,袁青山不言不语,但是欧阳文峰总是忍不住先说话语:袁大帅,文远还能回来吗?
袁青山稍稍犹豫之后,说道:太师必然能回,大半个月了,室韦大军还未回到大同,必然是那遥粘蒙德拿太师无可奈何了。
欧阳文峰闻言答道:大帅的意思是说时间拖得越久,文远越安全?
袁青山点点头。
欧阳文峰长出一口气:哦,那就好,那就好。
袁青山忽然又问道:欧阳知府可通兵法韬略?
欧阳文峰面色有些心虚,答了一语:大帅见笑了,兵法倒是熟读了一些,却不敢说通晓,更不敢纸上谈兵。
袁青山把头上的铁盔脱了下来,放在垛口之上,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慢慢说道:熟读了兵法,那就算是通晓兵法了,兵法与现实结合起来,那就是领兵之道。太师说欧阳知府有大才,吩咐我多多教导,头前担忧在心,并未与欧阳知府多谈,今日无事,当与欧阳知府闲谈几句。
欧阳文峰闻言大喜,连忙躬身作揖:多谢袁大帅教诲之恩。
袁青山摆摆手,说道:我们都老了,王枢密老了,宗庆也老了,这边镇啊,以后不知付与谁手,这朝廷如今也是怪,勇者无韬略,胸有沟壑之人却不知兵事。兴许真要怪那李启明,这二十年来,军中一团乱麻。其实真要说起来,我算那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之人。宗庆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莽夫,真正能独挡边镇的,唯有王枢密了。希望欧阳知府以后能是王枢密那般的奇才。
欧阳文峰本来欣喜的面色忽然沉了下来,有一种压力倍增的感觉,口中说道:下官岂能比得上王枢密那般允文允武的本事?下官连刀都挥不利索,教袁大帅失望了。
袁青山摇摇头,答道:能把刀挥好的人到处都是,胸中能有沟壑之人,凤毛麟角。太师看人,必不会错,我更当尽职尽责。欧阳公多智善谋,欧阳知府更不会差。
欧阳文峰听到袁青山说起自己的父亲,坚定点了点头:请袁大帅教在下。
袁青山再也不多言,只是抬手指着远方,慢慢说道:欧阳知府且看室韦大营,先说这安营扎寨之法,安营处,三方思虑,一虑地势,以易守难攻为准。二思水源,人吃马嚼,水是必不可少。三为防火,营帐要井然有序,分割大小区域,既要有规整,也要有空余,避免混乱,更要避免火烧连营不止。
欧阳文峰听是听懂了,口中却问:袁大帅,在下看着室韦营寨,这三方面,似乎都不合理啊?地势平坦,水源在西,营帐混乱,这般是何道理?
袁青山笑道:室韦人知我大华无马,所以知道我们不敢出城野战。所以有恃无恐。
欧阳文峰忽然面色一沉,答道:大帅,在下忽然起了一计,火烧连营之法,还请大帅定夺。
袁青山闻言忙道:细细道来。
欧阳文峰连忙接道:马匹城中虽然不多,但是牛却不少,在下想起了赤壁之战。让牛拉车架,车架里堆满引火之物,点燃牛后车架,牛受烘烤必然狂奔不止,冲营而去,狂奔之牛,人力必不可阻,连营大火,室韦人必败。
袁青山盯着欧阳文峰看了几眼,喜道:太师看人,果然准确,此法当真可行,牛多憨愣,不比马匹灵性。此计极好,室韦人虽然不会真正因此大败远撤,但也能让他们陷入困境。
欧阳文峰有些不解:袁大帅,火烧连营,室韦人如何还能不大败远撤?
袁青山答道:城内无骑兵,就算起火,也不可能瞬间燃遍整个营寨,室韦人仓促之间,打马离营也是来得及的,无骑兵掩杀,这火还当真烧不死几个人。
欧阳文峰又问:城内趁乱出兵掩杀是否可行?
袁青山摆摆手:不可行,步兵与骑兵旷野对战,实属不智。一旦室韦人组织起几千人马直冲步阵,败的就是我们了。
欧阳文峰有些气馁,本以为是一战功成之计,因为史书之中,大多都是这么写的,火烧连营只要成功,都是一战大胜的事情。没有想到此时却并非如此。
袁青山看得欧阳文峰气馁的模样,说道:欧阳知府也不必气馁,虽然不能一战退敌,却足以让室韦举步维艰,这大营烧了,室韦人吃喝用度都立马陷入困境。若是太师真把室韦后勤部落袭灭,室韦人退兵不远。此计极好。
欧阳文峰闻言又有了喜色,连忙拱手说道:那下官这就去把城内之牛都收拢起来。
好,我去准备引火之物与车架。袁青山说完话语,再也不等,回头就往城下而去。
大同城外室韦营寨之中,此时气氛凝重,中军账内,遥粘布鲁坐在正中,左右皆是年轻军将。
众人面色低沉,低沉之中好似也压抑着火气。
一个年轻的军将站起身来,说道:勃极烈,众将士们每日在此苦等,还要等到何时?可汗不在,我等当为可汗分忧,将士们个个敢死,攻城吧!
遥粘布鲁,室韦勃极烈,也就是室韦丞相长老。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听到这种请战的声音了,便看他慢慢站起,还是摆摆手,说道:再等等,再等等。
又有一个军将说道:勃极烈,还等,还要等多久?我部一万二千勇士随可汗上阵,就是为了攻城拔寨满载而归,就是为了军功战利。这般苦等,还有何意义?
等可汗回来,可汗回来了,才是奋战之时,可汗不回,定然不能攻城,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遥粘布鲁不肯下令攻城,原因有许多,一是人手不够,二是不知拓跋与室韦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真要回头打拓跋,那就更不能攻城了,一定要保存有生力量。
一个军将站起身来,在大帐中间来回踱步,语气不善说道:勃极烈,你一直说等可汗回来,可汗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可汗回来之时,我等已经在大同城内摆好宴席等候,这般不是更好?
草原室韦人的桀骜不驯,此时显露无疑,遥粘布鲁显然不是他们的主人,他们唯一的主人是那蒙德大可汗。
遥粘布鲁不断压着双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口中又道:再等五日,再等五日,可汗必回。
这般话语,似乎也不足以安抚这些室韦勇士的心,在场二三十人,大半都站了起来,五日对他们来说太长了,因为已经等了大半个月,营寨之内的粮草也不多了。大同城外不比草原,几万匹马的口粮,更是早就捉襟见肘,附近十几里地的草都啃食一空了。
正是群情激愤之时,一个士卒飞奔而入,跪地就喊:禀报勃极烈,大同城门忽然打开了。
众人皆是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遥粘布鲁几步上前,急忙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勃极烈,大同城门打开了。
遥粘布鲁急忙越过头前跪地之人,几步走到大帐之外,抬头远眺,大同城门真的打开了。
遥粘布鲁大喜,抬手大呼:击鼓鸣号,上马,上马!!!
第三百七十五章 嗯,让他先死
遥粘布鲁刚刚下令几言之后,连高高抬起的手臂还未放下,面前的一幕让他愣在了当场。
一架一架的牛车从那城门洞里狂奔而出,狂奔的牛身后是一团熊熊的大火。
一团,一团,又是一团。甚至能听到燃烧的噼啪之声。
牛的惨嘶之声,低沉而又愤怒。
遥粘布鲁刚才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口中大喊:拦住这些牛,快去拦住牛群。
遥粘布鲁一边喊着,城门洞里奔出的牛车却越来越多,几十头,上百头,几百头。
许多燃起来的车架上,还能清楚的看到华贵的绸缎车帘,甚至许多车架上还有黄金的装饰。
几百辆车架,城内运货的,运粪的,运军粮的,全部征用一空,甚至富贵人家的座驾,也被征用到军中。
遥粘布鲁眼神带有一些绝望,口中不断大呼:放箭,放箭!!!
大帐内的军将,早已各自往部曲狂奔而去。
却也有人在遥粘布鲁身后喊道:勃极烈,弃营吧,快走,汉狗随后必然出城袭营,快快弃营整军备战。
遥粘布鲁回头看了看说话之人,大手一挥,怒道:你快去整军备战,营寨弃不得,我当组织人手救火。
遥粘布鲁心中,必然是不能弃了营寨的,再大的火也要救,若是失了营寨里的粮草,还拿什么等到蒙德可汗回来?
无数的羽箭,射入牛皮之中,却是这一头一头火烧屁股的牛,还是不顾一切往前飞奔。
壮硕沉重的牛群,撞在营寨木栅栏之上,撞得头破血流。
车架里摆放在后的火油罐子,也随着翻滚的车架碎裂开来,火油撒得到处都是,木栅栏早已烈火熊熊。
更惨烈的是火油浇到牛身上之后。
满身是火的牛,如发疯了一般,即便撞得昏昏沉沉,依旧四处乱奔乱撞。
木栅栏再也挡不住发疯的牛群。
火烧连营已起。
大同城上,袁青山含笑看着欧阳文峰,连连点头。
欧阳文峰强忍着内心的欣喜与激动,带着微笑慢慢捋着颌下不多的胡须。
城头上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之声。
只可惜城内没有骑兵,若是有几千骑兵在此,必然随着牛群冲锋而出。
年轻的欧阳文峰还装模作样说了一句:可惜了这么多好牛。
袁青山却也笑着答了一句:还可惜了总兵府的那辆好车架,那可是常凯的座驾,这位王爷可花了不少心思,雕龙画凤,黄金镶边,可值不少钱。
欧阳文峰笑了笑,看着城外不断忙碌的室韦人,笑得有些自得。
这件事情似乎给欧阳文峰带来的不少自信,第一次真正做成一件事情,对这个将来要平步青云的年轻人而言,意义重大。
遥粘布鲁望着熊熊大火,慢慢往后退去,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大火早已染红了半边天。
出了营寨的遥粘布鲁,双手提着连个羊皮袋子,肩上还扛着一个羊皮袋子,回头望着大火,愣愣无神。脸上还有被火薰出来的黑色。
勃极烈,咱们去攻城吧。可汗回来了,我等必然都吃不了兜着走,唯有攻下此城,才能将功抵罪!年轻的军将,满脸的愤怒。
遥粘布鲁并不回答,只是慢慢抬头看向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长生天啊!可汗啊!
勃极烈!!!!军将大声喊道。
遥粘布鲁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最近的部落在何处?
军将哼哼一声,并不回答。
另外一个年老一些的汉子上前答道:勃极烈,出关往东两百里没有部落,往西有十几户人家,千余只羊。
遥粘布鲁好似浑身没有了力气,点点头,轻声说道:回头吧,出关往西去。分三千人驻防得胜口。
遥粘布鲁此话一出,十几个军将同时开口喊道:勃极烈!!!!!!!
遥粘布鲁摆摆手,叹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罪过,便让可汗杀了我吧,与你们无关。走!
遥粘布鲁回头慢慢上马,以往的遥粘布鲁,虽然年老,但是上马还算身手矫健,此时的遥粘布鲁,好似忽然上不去高马了,翻身几次,也没有翻到马背上。
直到一个军将上前推了一把,遥粘布鲁才坐到了马背之上,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夹了一下马腹,一人先出。
身后无数骂骂咧咧叹气跺脚之声。却还是翻身上马,跟随遥粘布鲁往北而去。
欧阳文峰伸手指着那红透半边天的北方,终于顾不得什么老成持重了,跳脚就喊:大帅,退了,室韦人退了,走了,他们往北走了!!
袁青山脸上虽然有喜色,口中却道:他们并非真的走了。
欧阳文峰闻言问道:难道他们还会回来?
袁青山答道:若是太师回来了,他们就不会回来了。
欧阳文峰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袁大帅的意思是说文远若是回不来,他们就会重整旗鼓再来?
袁青山点点头:若是太师回不来,那这大同城怕是也守不住了。西北怕是也守不住,我大华危矣。
大帅不是头前还说文远必然会回来的吗?
袁青山点点头,长叹一语:对,太师必然会回来的。
欧阳文峰忽然眉头紧皱,在城头上踱步不止。
兀剌海城!
下午。
铁蹄洪流,从城下填出来的坡道飞奔而上,坡道里有马匹尸骨,更有室韦人的尸骨。
坡道之上,长枪如林,不断捅刺。
捅刺着想一跃而上的健马,捅刺着想从马背直接跳到城头上的室韦人。
亲自披甲的遥粘蒙德,慢慢打马向前,手中一柄硕大的狼牙棒,不知有几十斤重。左右一圈袒胸露乳的大汉,个个手持这般狼牙棒,口中嚎叫不止,甚至还不断驱赶着头前挡路之人。
遥粘蒙德的目光,紧盯着坡道之上的一个年轻铁甲将军。
一柄宝刀横在当场,大杀四方。
年轻的将军,年轻的太师,咬着牙关,瞪着双眼,如同地狱里的死神,勾着生死簿里一个一个的名字。
胖子站在这个年轻的铁甲将军身边,口中还不断说着话语:秀才老爷,老子这一辈子就今日最为畅快。
年轻的铁甲将军奋力把一个马头踢下城去,马头连连砸倒几个室韦骑士之后,抽空答了一句:胖子别死了。
那胖子却忽然问了一语:秀才老爷,你说我三胖子会怎么死?
老死!铁甲将军答了一语。
胖子左手拿剑,右手拿刀,好似一把大剪刀在手,不论是人是马,皆是一剪刀而亡,动作似乎轻松无比,甚至还有些惬意,口中话语不停:也不知二瘦那厮会不会等我等得不耐烦。
年轻的铁甲将军闻言一愣,伸手抹了一把遮住了视线的鲜血,答道:胖子,你莫不是活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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