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遥粘蒙德牙齿已然咬得咯吱作响,高高站起的目光却在四周远眺,最后摇了摇头:无木可伐,无粮可用,何以攻城?
远近目光所及,看不到几棵树,没有长梯,怎么攻城?没有泥土石块,只有满地黄沙,没有大量盛装之物,连填城墙都不可行,又怎么攻城?
归根结底,就是来得太仓促,没有丝毫攻坚的准备。
可汗,难道我们就这么退兵了不成?
遥粘蒙德慢慢坐在了马鞍之上,想了许久,说道:你再去喊话,用汉语喊话,让徐杰徐文远出城与我一会。
军将闻言一愣,看着遥粘蒙德,问道:可汗,他岂敢出城来见?汉狗最是懦弱,此时见得可汗大军之威,只怕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了。
遥粘蒙德只是轻轻答了一语:你只管去喊话,他会来了。连孤军深入奔袭之事都敢做,岂敢怕来见我?汉狗懦弱之语,怕是不贴切了。
军将似乎还想反驳什么,却是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气馁一般说道:那小的再去喊一次。
军将打马飞奔往前,又近前到百十步之内,立马开口大喊:华朝太师徐杰可在?我室韦八部无上大可汗请你出城一会。
这么一语传到城头,让准备吩咐宗庆再射箭的徐杰话语一止,有些惊讶看向左右。
宗庆已然开口:太师,其中有诈!
徐仲也开口说道:杰儿,这室韦可汗怕是当真有诈。
徐杰看着城外三百步左右的地方,已然有人安下了一个营帐,一个壮硕的汉子站在营帐门口,正在眺望着。再看这汉子身后的大军,正在慢慢往后退去。
城下又传来呼喊:可是不敢?若是不敢,也说句话,我还去回复我家大可汗。
徐杰已然答了一语:可是蒙德可汗?
正是我室韦八部无上蒙德大可汗。
你先回去,我片刻就来。徐杰答道。
那军将闻言也有些诧异,他当真不认为徐杰敢出城来会,听得徐杰如此答话,自然惊讶。带着惊讶之色,军将慢慢打马,转头而回。
城头上已然炸开了锅。
太师,岂能中这么雕虫小技?
杰儿,还是三思吧。
太师,便是要死,咱们也同战而死,何必让室韦狗的奸计得逞?
徐杰却是摆摆手道:诸位放心,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死。我去去就回。
此时杨三胖嘿嘿一笑,上前:徐小子,我就知你有这份胆色,老子陪你同去走一遭。
徐杰对杨三胖摇摇头:胖子你就别去了。那蒙德可汗邀我去定有目的,十有**是想试探虚实,我若是带着众多高手去,显得心虚。我便带小刀一起去,只当个随从,如此显得成竹在胸。想杀我,哪有那么简单。
说完徐杰对徐小刀点了点头,人已翻身下了城墙,连刀都没有带一柄,徐小刀不言不语,就这么负剑跟随而出。
远方的室韦大军,已然退后了三四里,开始安营扎寨。
唯有三四百步之外,有那么一座孤零零的营帐,营帐左右也只有几个人。
徐杰与徐小刀两人,一前一后慢慢步行往前,徐杰也把头上的铁盔取了下来,夹在腋下。
满色严肃的徐小刀问了一语:少爷,室韦人是不是要下毒害你?
徐杰轻声答道:兴许吧。
徐小刀点头:哦。
不得片刻,两人走到营帐之前,营帐之外便是那个喊话的军将,对徐杰怒目而视,却又俯身去为徐杰掀起门帘。
徐杰对他的怒目回应了一个微笑,走进了营帐之内。
营帐内,只有两人,一个张罗食物与酒的女子,一个身穿金边皮甲的壮硕汉子。
汉子已然开口,并不十分熟练的汉语:你就是华朝太师徐文远?请坐!
汉子并无丝毫表情,却有一种睥睨的气势。就这么一眼,徐杰已然知道这汉子不仅是室韦可汗,更是个武道高手。
徐杰微笑一语:蒙德可汗,见过!
徐杰已然落座,与蒙德可汗对面而坐。
蒙德可汗第二句话已然不善:你杀我这么多妇孺,损失了我无数的牲畜。却还能坐在我对面,这世间之事,当真有趣!
第三百七十二章 驱狼逐虎、射狼射虎、吃狼吃虎
可汗杀了我族那么多汉人,我却还来此处见你,世间之事,兴许就是这么有趣。徐杰把自己的头盔放在一旁,又在解着自己脖颈之间的铁甲。
蒙德可汗闻言笑了笑,抬手示意一旁的侍女给徐杰倒酒,然后又道:听闻太师与拓跋家关系甚好?
徐杰抬头,摆摆手:只见过一回而已。
哦?只见过一回?倒是有些意外啊,我听闻你在不久之前去过瓜州,更听有人来报,拓跋王还在大殿之中招揽过你,想来是关系甚好。遥粘蒙德语态轻松,好似在与故人闲聊一般。
可汗寻我来见,可不是为了闲聊吧?徐杰问了一语。
哈哈有事,自然是有事。徐太师觉得我室韦大军比拓跋人的军队如何?遥粘蒙德问道。
徐杰认真想了想,答道:甲胄不如,但是军容更甚,室韦长途奔袭之耐力,更甚拓跋。
遥粘蒙德已然收了笑意,又问:那你觉得室韦若是与拓跋一战,胜负如何?
遥粘蒙德边说着,还边聚起酒杯与徐杰示意。
徐杰正准备低头去拿杯子,一旁的徐小刀已先一步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却并不放回来,而是拿在手中。
遥粘蒙德看得徐小刀的动作,也不多言,而是自己饮了一口,把酒杯放下,看着徐杰。
徐杰倒也不尴尬,开口答道:是倾尽全力一战呢?还是小打小闹一番?
徐太师是这世间少有的智慧之人,都说说,也为我解解惑。遥粘蒙德越发轻松起来,连本来笔直的身形,此时也歪歪斜斜。
若是小打小闹,室韦当打不过拓跋,因为拓跋国小地狭,军队调度世间短,短时间内以全力防守之势,胜多败少。徐杰还真认真分析起来。
遥粘蒙德答道:嗯,此话有理,这几百年来,我室韦从来没有全力与拓跋一战,室韦之全力都付与了华朝,所以拓跋才能站稳脚跟,立国二百余年。徐太师继续说。
徐杰点点头:若是室韦倾巢而出,熬过前期一场苦战,拓跋国破家亡不是不可能。拓跋虽然甲胄虽然比室韦多一些,但也还是国小地狭,再加上拓跋之军,拓跋本族之人只占一半,其他民族之人,包括汉人,占了另外一半。苦战之下,分崩离析之风险大增,再加上室韦以优势兵力而攻,分兵西北两路,拓跋人顾头不顾尾,败多胜少。
遥粘蒙德忽然又坐正了身形,双手一拍:好计,我室韦作战,从来都是游击之法,北击瓜州,西打黑水,拓跋必亡。
不想徐杰又说一语:只可惜得不偿失,拓跋贫瘠,无余粮可夺,无余财可抢,倾国一战,耗费无数,死伤惨重,到时候怕是亏本买卖。
遥粘蒙德摆摆手,答道:倒也不亏本,至少可保我室韦再无后患。就算伤一些元气,大不了再等十几年,十几年后,我也不过五十岁。那时候的室韦,东可下大同,西可下熙河兰煌,这就是回本的买卖了。
徐杰忽然也笑了笑:可汗的汉话说得这么好,可是熟读过不少汉书?
遥粘蒙德似乎听懂了,直接说道:太师可是要说汉末三国?
徐杰点点头:可汗令人钦佩啊!只可惜如今之局不是汉末三国之局。室韦非魏,拓跋非蜀,大华更非吴。
哈哈如今之局,可不就是蜀吴抗魏吗?遥粘蒙德极为自信说道。
非也,孙权无北进之心,只想偏安一隅。徐杰答道。
莫非你们那位新皇帝夏文有北进之意?遥粘蒙德眼神一变,问道。
徐小刀终于再次把酒杯放到了徐杰面前,徐杰拿起酒杯,饮了一口,答道:陛下与我乃是一心,如今战事再起,当求个永绝后患之法。
遥粘蒙德闻言大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永绝后患?哈哈汉人有几匹健马?有几个勇士?太师又有几匹健马?太师入草原这些时日,可是每日惶恐不安?到处奔逃,犹如丧家之犬?如此架势,北进岂不是可笑至极?
徐杰眼神紧盯遥粘蒙德,把空空的酒杯放了下来,示意一旁的侍女添酒,慢慢答道:倒是当真有些可笑了,看来回去要多备健马,从拓跋人那里备一万匹,再入东北林子里寻靺鞨野人换一万匹,三万匹,暂时勉强可用。
徐杰好似在自说自话,自言自语。
遥粘蒙德眼神微眯,盯着徐杰看了片刻,问道:拓跋人此时大概已经打到长安了吧。
徐杰摇摇头:还在秦州,离长安七百里。
你的消息比我的快啊?草原坦途,快马一日几百里,我的消息却还不如你那要翻山越岭传递得快,倒是有趣。遥粘蒙德似乎在试探着什么。按理说西北的战事,消息传递上,徐杰这边反而不如遥粘蒙德那边快。因为从西北在长城之外传递消息的速度,远远比从西北到大同的快。道理也是简单,长城之外大漠草原一马平川,内地中原翻山越岭不说,还有大江大河。
徐杰脸上出现了一些诡异的笑,答道:可汗,我入这草原许多日里,岂还能收得到消息?
哦?徐太师连消息都没有收到,就知道拓跋人还在长安几百里之外的地方,徐太师对那西北的军将自信非常啊。遥粘蒙德依旧在试探。
非是自信。徐杰答道。
徐太师如何就知道拓跋人在秦州?遥粘蒙德问道。
徐杰摇头浅笑,并不多答。其实徐杰心中也是猜的,西北徐杰去过,长安之北,以军事而言,就只有秦州一座城池算得上真正的要塞,秦州城又横在拓跋与长安的中间。王元朗去西北,必然会选秦州作为稳定战线之地。
徐杰是相信王元朗能暂时把战线稳住。就这一点信任,就足够徐杰猜想此时拓跋人在秦州。
因为就算徐杰不这么猜想也别无他法,若是此时拓跋人没有被阻止在秦州,后果不堪设想,长安一过,沿着黄河一路向东,沿途再也没有了真正的阻碍,可直达汴京,大华气数,也就去了一半了。此时在这里的徐杰,想要力挽狂澜,已然无法,最好的结果,那就是看看能不能如历史上的南宋一般,到长江以南稳住这个国家。
可见徐杰口中说出秦州二字,并非因为自信,而是因为只能这么说。
遥粘蒙德见得徐杰浅笑不语,长长叹了一口,沉默了许久。
徐杰还主动提起酒杯于遥粘蒙德对饮一杯。
终于遥粘蒙德开口了:听说鲜卑人的后代还在对昔日草原霸主之事念念不忘,太师对此事如何作想?
鲜卑人的后代?可汗可是说那拓跋人?鲜卑是更几百年的事情了,哪里还有什么后代?徐杰答道。
哼哼汉人啊汉人,勇武差了点,却是这脑子当真好使啊。驱狼逐虎,却又要射狼射虎,还要吃狼吃虎,天下的好事都想独占。也不知是拓跋野傻呢,还是我遥粘蒙德傻。室韦人三百多万,拓跋本族一百万出头。唯有汉人万万。有时候当真觉得长生天不公。遥粘蒙德惆怅几语。
徐杰却说:兴许长生天比不得老天爷,老天爷公平。
老天爷又是谁呢?遥粘蒙德问道。
徐杰还真不知道怎么答这个问题,只得笑道:老天爷啊,世人都有自己的神,长生天也好,天主天父也罢,老天爷就是这些人的爷爷。
徐杰大概是在逞口舌之利。
遥粘蒙德倒也不怒,而是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本来觉得这座小城不值得用人命去堆。今日见了你之后,这座城是不攻不行了。徐杰啊徐杰,我用两万人的命,换你一条命,当是值得的。
徐杰也站了起来,低头拿起自己的铁盔,答道:可汗大概有两日的时间,两日内破不了城,可汗几年之内怕是难以再见到我了。
两日?拓跋人动作比我想象得要慢啊,也好,两日就两日,那就试上一试。遥粘蒙德话语说完,转头掀起了后面的门帘。
转头的徐杰,刚才的轻松也一去不返,眉头紧皱而出,回头看了一眼三四里外的室韦营帐,起步而走,一跃就是百十步外。
城头上的众人早已等候了许久,见得徐杰飞跃上城,宗庆第一个就开口急问:太师,见面如何?
徐杰点头答道:成了。
宗庆面色大喜:室韦人准备撤军了?
徐杰摇摇头:室韦人明天大早就会攻城,让弟兄们做好准备,今夜饱餐一顿,把城内所有建筑都拆了,准备守城。
宗庆一脸不解问道:太师是说什么事情成了?
徐杰不多解释,只答:死守两日,就可回家了。
宗庆还是不解,却并不多问,只道:两日,两日算不得什么,此城虽然低矮,但是室韦人困马乏,也无攻城器械,弟兄们已然到得这个地步,必然用命。
徐杰眼神依旧在城外室韦人的大营里,今夜的室韦营帐安静无比,没有歌声酒声,一队一队的游骑在营帐之外巡逻着,防止敌人夜袭。今夜的室韦人,再也不是大同之外那般轻松惬意了。
天才蒙蒙亮,牛皮鼓声已然响彻大地,牛角号声低鸣沙哑。
视线之中为数不多的树木,早已被伐倒在地,视线远方,一个个**身躯的汉子正在忙碌,甚至连裤子都没有穿。那些本该穿在身上的衣物,都被脱下来装了沙土。
遥粘蒙德要用两万条命换徐杰一条命,当真不是说笑。就凭徐杰昨夜那一番话,遥粘蒙德就要用两万条命换徐杰一条命。
徐杰以为遥粘蒙德要见他是为了试探虚实,其实遥粘蒙德远远不只是为了试探虚实。就如遥粘布鲁说的,遥粘蒙德是英雄,他知道许多时候,什么大军,什么军械,远远不如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很重要。
此时的徐杰,在遥粘蒙德心中,就如他话语所说,就是一个驱狼逐虎,却又想射狼射虎,还想吃狼吃虎的人。狼是拓跋,虎是室韦。
拓跋野,兴许真就成了那个傻子,想再现祖上鲜卑人荣光的妄人。但是拓跋野又有几分小聪明,至少聪明到能在遥粘蒙德面前演出逼真的戏码,能骗到遥粘蒙德。
遥粘蒙德自己,却不愿当那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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