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那拿着长杆取灯的小厮,此时刚刚把金箔花灯取了下来,便是被人一挤,失了平衡,还挂在长杆上的花灯已然往人群中砸去。
人群四散而开,花灯砸下,正挡在一个持刀汉子头前挡住了去路,那汉子提刀就砍,花灯霎时间四分五裂,里面的烛火落在灯壁的白布之上,已然燃起。
徐杰此时方才看清这挥刀砍灯之人,正是头前被何霁月在屋顶上追杀之人。头前这人上屋顶便是想避开人群方便逃跑,此时这人又下屋顶入了人群,显然是逃不脱何霁月的追击,便又回头钻进人群里,想趁乱而逃。
徐杰眼看着花灯已然四分五裂,便是一跃而起,越过七八个挤作一团的人头,再落地,便是众人让出来的空地。看得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花灯,有些心疼,其他还好,金箔却是值些钱,过火之后,便也不知那些金箔还能不能都寻回来。金箔又薄又轻,没有了附着物,甚至都能随风飘走。
却是徐杰也正好挡在了那要逃跑之人的头前。
迎面而来便是一柄大刀挥来,还有一句喝骂:给老子滚开。
徐杰感受到劲风袭来,身形一侧,避了过去。空中一道寒光飞来,正是云书桓扔出来的出鞘长刀。
徐杰伸手往空中一捞,便把长刀稳稳捏在手中。那逃跑之人再来一刀,已然被徐杰随手架住。
架住这一刀之后,那人怒不可遏,满脸狰狞再骂:找死!
徐杰已然翻身而起,空中皆是刀光闪现,急攻而去。口中问道:你身上带够钱了吗?
那人看得满眼都是刀光,再也不似刚才那般张狂模样,脚步连连后退,勉强挡得两下之后,便是退得更快。待得回头看一眼,持剑的白衣女子已然出现在视野当中。
少侠,要多少钱?那人倒是聪慧,听得徐杰问钱,便是开口想用钱打发了徐杰,如此方才好逃。
徐杰手中刀光不减,口中却问道:你带了多少钱?
五十两,刚刚收的货款,全部都给少侠。但求放少侠放条生路。那人面色大喜,以为面前这少年是仗着武艺趁火打劫的,此时也来不及愤怒,只要能逃出生天就好。
不想徐杰答道:你身后那穿白衣的娘们,我帮她,收一百两。
那人面色一沉,连忙又道:我先给你五十两,剩下的五十两以后必然送到,我乃苏州穹窿山弟子,绝不食言!
徐杰听得穹隆山三个字,脸色一正,调笑之意尽去,手中的刀更是大力快速了几分,口中也道:老子只收现钱。
一刀大力劈出,那人格挡一下,身形往后急退,却还是跌倒在地。
徐杰收刀站立,那人见得徐杰并没有再追上来,心中一喜,连忙想爬起来,却是刚爬到一半,一柄长剑从后面伸了过来,已然横在了他脖颈之间。身后还传来女子冷冰冰的话语:我爹传下的话语,你却敢当耳旁风!
徐杰便是听懂了,大江剑何真卿传话不准卖五石散,不想这从穹窿山的人竟然还送货来。当真让何真卿在这大江郡颜面扫地了,难怪何霁月如此愤怒。
那穹窿山之人却是并不十分害怕,口中狠厉答道:何霁月,有种你就杀了老子,若是不敢杀便放老子走。
何霁月眉头一皱,这江湖人江湖事,何霁月也没多少经验,今夜下山逛这元夕佳节,却是撞见了这苏州口音的江湖人赶着马车到处走,何霁月自然一眼看出这人身怀武艺,又是苏州口音,哪里能不多想,跟上几步,便也发现了这送货之事。
何霁月本以为抓住之人之后,这人必然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不想这人竟然这般有骨气,一句话语反倒让何霁月不知如何回答。杀人之事,何霁月却也没有做过。
头前的徐杰见得何霁月犹豫不知再如何处理的模样,却开口调笑一句:傻娘们,求生得生,求死得死,何不一剑宰了这厮?
徐杰便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是想看这娘们出丑,这娘们出丑了,徐杰便高兴了。这事情要处理起来便也不难,打一顿带回山里去,自然有何真卿处理。徐杰被何霁月打了一顿,自然是小肚鸡肠,看热闹不嫌事大。
何霁月本还想不情不愿谢徐杰一句,听得徐杰这般话语,满脸是怒,看着眼前这穹隆山之人,又怒目瞪了一眼徐杰,一时间还是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为好。
便听那穹隆山之人又道:何霁月,别人怕你凤池山,穹窿山却不怕你。你若有胆,现在就杀了老子,若是忌惮我家门主不敢下杀手,那便放老子走!
苏州穹窿山,摧心门,血手王维。便是听着名头,已然就知这人有多大的威势,漕帮仗着血手王维,能把生意做到整个大江水道两岸,便也可知这人好不好惹。这也是这个穹隆山弟子此时说这般话语的自信。
傻娘们,江湖讲的就是脸面,你且把这厮杀了,把脸面都拿回来,免得往后你爹带着你出门乞讨去。徐杰显然知道这何霁月也是个江湖新人,便想着言语之上挤兑几句,就想看她吃瘪。
徐杰一语,当真也把这江湖说透了,何真卿的脸面此时当真被这穹窿山之人落了,不论是把这人如何处置,但凡之人完好无损离开了大江郡,何真卿就更是颜面扫地。此时抓住这人,已然就是血手王维没有把何真卿放在眼里。怎么处理这人,并不是何霁月一个人的为难,就算带回山,也会是何真卿的为难。
江湖刀光剑影,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许多事情,一个不慎便是血雨腥风。何霁月虽然算是新人,但是从小耳濡目染,哪里能不懂这些道理。
人群无数,就这般盯着场中几人。此时欧阳文峰也挤了出来,看得何霁月提剑放在一人脖颈之上,一副当真要杀人的模样,但是又听得徐杰的话语,欧阳文峰有些摸不着头脑,好人坏人已然分不清了,口中疑惑喃喃一语:血手美人屠?
局面已然僵持,穹隆山那人见得何霁月并没有动手,竟然伸手轻轻拨了一下脖颈上的长剑,试探性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了一眼何霁月,又看了看徐杰,颇为自得。便想迈步快走。
徐杰见得这般,微微一愣,便要去拦人。刚才挤兑归挤兑,这个卖五石散之人要走,那便是不行。
徐杰正欲上前拦人,便听一声娇喝:江湖事江湖了!
何霁月牙关紧咬,长剑已然在空,听多了江湖豪侠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大江剑何真卿何曾这般失过脸面?
徐杰看着何霁月,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这娘们真的要杀人?
便看两条手臂飞向空中,鲜血迸溅几步之外。哀嚎惨烈,还有一个失去两条手臂之人在地上不断翻滚。
地上翻滚之人哀嚎不断,左右围观之人更是大呼小叫,飞散而逃。
何霁月回剑入鞘,盯着徐杰看了一眼,口中说道:徐小子,你当真讨人厌。下次再如此喋喋不休,便把你舌头割下来。
第五十四章 谁的五花马与千金裘
徐杰听得何霁月的话语,正要回得几句,便看那白衣转身疾驰而走。徐杰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低头看得那地上不断哀嚎打滚的穹窿山之人,皱了皱眉,虽然不似上次杀人的时候那般不忍直视,心中还是有些触动。想来何霁月这般疾驰而走,必然也是不愿意多看这种场面。
江湖豪侠客,也并非天生就能杀人不眨眼。人的命,在徐杰眼前似乎越来越脆弱,人血的腥膻实在有些难闻。
欧阳文峰早已背过身去不敢多看,徐杰却走到欧阳文沁前面,挡住了欧阳文沁的视线。
逃散的人群中走出几个短打衣装的汉子,上前按住地上打滚哀嚎的那人,拿出布巾不断去按那人两肩的伤口,止血的金疮药整瓶往上倒。两臂被利剑砍断,若是不及时止血,小命必然不保。
这些出来救人之人,必然是漕帮之人。徐杰转身看得一眼欧阳文沁,见得欧阳文沁已经转身,便往前走得几步,开口说道:把他怀中五十两银子搜出来赔老子的花灯。
几个忙着救人的汉子回头看得徐杰,怒目而视。却是看得徐杰手中的刀,咬了咬牙,低头便往那已经疼痛得慢慢要昏死过去之人怀中去搜。
几锭大银锭被搜了出来,放在一边的地面之上。徐杰也不多想,低头便去捡,银子上沾染了血迹,徐杰却也不在乎。云书桓还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递给徐杰,擦拭了几番银子上的血迹。
一队官差从人群中奔了出来,看得几眼面前的情况,竟然也不上前盘问,转身又走。地面上的漕帮之人,这些官差显然认识,似乎也知道这江湖事情不需要多管,除非上官有吩咐,否则便当做没有看见,不必给自己找那麻烦事。
徐杰转身看了看云书桓,开口说道:这江湖,有人要钱财,有人想出人头地。几人生死几人得?
人群之中不知何时到来的两人忽然走到旁边,便听背着大刀的胖子开口说道:江湖事,血雨腥风,今日不过是个开始。
徐杰转身看着胖瘦二人,并不惊讶,只道:你二人什么也不求,白走几十年江湖了。
胖瘦二人闻言,面色一正。瘦子开口:老子求武道!老子不服这天下所有练武之人!
胖子闻言点点头道:十几岁求吃饱果腹,二十几岁求那出人头地,三十几岁俯看天下英雄,四十几岁心中唯有一股不服的气势,到得而今五十有余,人生大半,便求那死而无憾!
徐杰面色也正了正,答道:万事皆有道,道之一途,可有止境?人生又岂能无憾?
二瘦闻言一哂:呵呵。。。道有没有止境老子不知,便是所有需要仰视的,都要用剑把他拉下来。
三胖也答:少求,便无憾!能吃饱,十几岁无憾。名传天下,二十岁无憾。天下人人畏我,三十岁无憾。遇见谁人都与之一战,四十岁无憾。五十岁,那便是成全他人所求,也无憾!
三胖说得有些沧桑,似乎又悲,悲中也有几分如二瘦的决绝,决绝之中,便是壮怀激烈。
徐杰听得懂,却也没有真听懂。摇了摇头,转身看了看欧阳文沁,开口道:明年再游元夕!
欧阳文沁刚刚换了女装出门,似乎意犹未尽,却也并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答道:徐公子此言可算是有约在先?
徐杰点头答道:不见不散!
徐杰之语,说出来好似要分别一般。却是两人第二日还要相见。
各自归家而去,再相见,就在第二日天明大早。
郡学也就在这条街上,郡学总共不过一百多个学生,其中大部分还是中年学生,多是考过春闱的,只是没有考中而已。这些人大多点卯之后并不常来听讲。年轻人不过三四十人,便是今年刚入学之人。还有一些慢慢不来了的老秀才老举人,便是这士子读书一道之悲哀了。
徐杰来了,欧阳姐弟也来了,欧阳文沁再一次成为了那个黑瘦少年。
郡学开学,有一个简单的仪式,欧阳正落座最头前,仪式便也没有了那般繁文缛节,而是欧阳正直接开讲。
讲的是读人的道理,读书的态度,文人的风范,落座百十人,大厅已然坐满,欧阳正面前,条案一张,戒尺一条,醒目一个,无纸无笔无书,欧阳正面色严正,侃侃而言:郡中一年入考的秀才五百有余,取举五十到八十举子。京城一年入考五百到千余举子,能唱名者,百十有多。天下一年取士百人,落第者,百万不止。读书需用功,却不能固执迂腐,圣人之道,君子有六艺,学礼,以传承。学乐,享精神。学射。致勇武。学御,广见识。学书,得修身。学数,可格物,方以生存。六艺有道,方才为君子。迂腐而文,只求为官,便失了本质。诸位以鉴!
徐杰听得明白,欧阳正所言,道理说高深一点,便是教人何以为君子,何以为读书的态度。说简单一点,那便是教这些读书人理想可以有,但是也必须要有自己的生活,保证自己正常的生存,不能入魔执迷。听到这里,徐杰不免想起那个屡考不中,喝酒打老婆,抛家弃子几番出家的和尚。
但凡还有一艺擅长,何以被人耻笑?人活着,便也就是为了一个社会认同,只要有一个方面突出,那便能得到社会认同,何以会叫人耻笑?人之耻笑,必然是那人平常里信誓旦旦要考试做官,将来要如何飞黄腾达,却又一次次失望而返。若是这人能写能画,亦或者是能算,何以不受人尊敬,即便不能做官,这一辈子不说人上人,幸福快乐也不在话下。
学生受教!众人拱手行礼。徐杰也学着拱手答得一句,环看左右,能真正受教的,又有几人。
欧阳正点了点头,便又继续再讲:魏晋有七贤,唐有李白,一曲《将进酒,今日再读,今日之讲便结束了。其中乃文之态度。求官不得自然有悲哀其中,但是通篇皆是豁达之意,便是悲中也该有乐,有希望,有人生,有态度。诸位同吟!
徐杰闻言一愣,欧阳正这是叫整个班一起背诵课文的意思?
果然,百多人同吟: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欧阳正听完,又道:诸位当详解其中含义,细学人生之态度。如此求学,方是正道。新入学士子,当更多读几番,以求念头通达。
学生受教!众人又是再礼。
欧阳正已然准备起身,这开学第一课便也教完了。却是忽然又坐正了一番,开口问道:徐文远,你对此诗可有见解?
徐杰听得欧阳正忽然点名,愣了愣,左右又看了看,方才起身一礼,旋即微微一笑,混不吝的劲头似乎遏制不住,开口答道:先生,学生年幼时候读此诗,只觉得潇洒恣意。而今再读,却也读出了另外的感觉。特别是最后一句,还想请教先生一言。
欧阳正闻言,抬了抬手,示意徐杰继续说。
徐杰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不知是李白自己的五花马千金裘,还是李白让主人把五花马千金裘拿出去换美酒?
欧阳正闻言,面色大笑不止,开口答道:哈哈。。。想来文远已然有了答案,主人何为言少钱,自然是李白让主人把五花马千金裘拿去换美酒。
世人不细读,多以为是李白豪爽,要把自己的五花马千金裘拿去换美酒。却是那个时候的李白,哪里来的五花马与千金裘?
徐杰便答:先生,如此便更显诗仙之恣意,学生受教!
徐杰似乎对李白越发喜欢,李白似乎也有些混不吝的风范。主人说没钱喝酒了,李白便叫这主人把五花马与千金裘都拿出去换钱来喝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就如李白酒醉,让高力士给他脱靴子一样,这般混不吝的风范,徐杰似乎像是找到知己一般,大爱!
欧阳正已然起身,点头笑道:文远不错!
说完欧阳正转身已走。徐杰也是忍不住笑意不止。欧阳正一句夸赞,便是从徐杰这番见解之中已然得知了徐杰学文的态度,显然不是迂腐之辈,如此岂能不喜?
第五十五章 言情与武侠
欧阳正已经离开学堂,徐杰脑中却还有一个画面浮现。那诗仙李白,白袂飘飘,腰间挎剑,名动大唐。富贵之人请他赴宴,岑夫子与丹丘生作陪豪饮。
佳肴无数,美酒名贵。李白一饮几百杯,笔作赋,口吟诗。喝得那富贵之人没有想到李白这般能饮,显然买名贵美酒的钱没带够。
便听李白酒醉开口:你请我喝酒,怎么能说没钱买酒呢?直接去打酒来,你门外的五花马,你身上穿的千金裘,都拿出去换成酒来,今夜我便与你一醉方休,同销这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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