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此时多猜这些也是无益,却是这番故事也说明了一个道理,武艺再强,也难免战阵而亡。一人再如何勇武,能杀十人百人,终究赢不了成千上万的人,何况军中也不少能人。
二叔,便也当上门去谢。若是他家里还有一些亲人之类,也当把董前辈的消息给亲眷家属带回去。徐杰猜了几番,便也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徐仲当真释然了一番,叹了一口气,面色正了正,直白说道:今日你们两人便学了这十八手的绝技,明年你就往郡城去了,再不学就不知何时能有机会了。
徐杰今日便是知道自己要学真正的绝技,要是往前两年,徐杰大概不会如何兴致勃勃,今日却是不同,经历了两番大战,徐杰看了别人的绝技,便也越发知道这绝技的重要性,也是面色严正,一本正经等待徐仲教授。
云书桓却是双眼发亮,已然把刀拔了出来,跃跃欲试。
徐仲便也慢慢把刀拔了出来,刀身锈迹斑斑,刀背刀刃之上,还有许多卷刃与缺口。这柄刀,显然饮血无数。
徐杰也是盯着这柄刀,眼神都挪不开。这柄刀徐杰见过,一直挂在徐仲的床头之上,但是从未出过鞘。以往徐仲教导武艺,都未用过这柄刀。这柄刀显然是军中带回来的,军中不能带兵器甲胄走,却是徐仲凭借着营指挥使的身份,还是把自己这柄佩刀带了回来。
这柄佩刀前一个主人,便是徐杰的父亲。也是徐仲在大哥临时之前接到手中的。这柄刀,不知杀了多少草原室韦蛮人,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大战,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世间冷暖。这柄刀也是兄弟四人凑了全部家当请军中的老匠人百炼打造而出。军中的老匠人一辈子与兵刃打交道,技艺已然绝顶,拿了重金,耗时三个月,百炼精钢,甚至还加了珍藏的陨铁,方才有这柄好刀。
刀是好刀,奈何面目全非,锈迹斑斑,卷刃缺口遍布其中。再也看不出当年削铁如泥的威势。
徐仲看得徐杰盯着刀看的眼神,开口说道:这柄刀,名饮血!原来是大哥佩刀,后来给了我,以后就给你吧,刀是绝顶的好刀,你可不要嫌弃了。
徐杰哪里还能嫌弃,听得徐仲话语中带着的沧桑,唯有一股悲凉,口中说道:二叔说的哪里话,侄儿必然视若珍宝。
徐仲闻言放心不少,微微挥舞了一下锈迹斑斑的饮血宝刀,随意挥了两下,口中说道:军中制式长刀,以唐横刀一脉相承,重的十斤以内,轻的四五斤也有。这柄刀,加了陨铁,重达一十八斤,对臂力要求甚高。如今你内力不差,便也不在话下了。
徐杰当真没有想到这柄刀竟然有十八斤重。也如徐仲所言,军中制式的长刀,就是唐横刀模样,并非重兵器,也并非如陌刀那般的长兵器。但也是最为符合人体力学的比起,十八斤重,已然超乎了想象。便是好的四米马槊,也不过这个重量。一般长枪,便更轻了不少。
也是军中其实并不用真正的重兵器,十几二十斤,已然就是比较重的了。真正的重兵器,便是极少人使用。便是江湖上,那些扛着几十斤大锤之类的人,大多也是装点着门面,以展示主人力大无穷,不可招惹。
真正高人,用真正重兵器的,当真比凤毛麟角还少。
便看徐仲单脚点地,拐杖挂在手中,长刀已出,口中大喝:第一手,平地随风起!
徐杰与云书桓,两人瞪大眼睛,看着当场风卷残云。
徐仲十几年来,第一次这般真正施展绝学。
这十几年来,唯有今日才是恣意,才是发泄,才是告慰,才是祭奠!
第二手,扶摇九万里!
单腿残疾汉子,胡须显得有些邋遢,发髻也并不齐整,面上沟壑不少,额头纹路太多。
唯有今日姿态舒展,胸中畅快!
这才是先锋营指挥使徐仲!
那个兄弟四人互为倚靠,纵横沙场,一往直前的农家汉!
那董大力,一个军中醉生梦死的老汉,一个身怀绝技却在军中终老的高人,创了这十八手的绝技,取了这诗意纵横的招式名称,又哪里是一般人!
第十三章 以诗为刀
徐杰与云书桓两人瞪大的眼睛看着这位畅快恣意的汉子,一手拄拐保持平衡,一手长刀唯余刀光。
单腿发力,便能直上三丈之高。
徐杰忽然有一种错觉,谁说武艺不能超凡脱俗?今日徐仲,已然超凡脱俗!
再看徐仲,高处而落,并不站直,而是俯地而去,刀光贴地急飞,口中铿锵有语:三手,浅草没马蹄!
再来,繁星点点虚实不定,四手,绿柳白沙堤。
天寒红叶稀,去芜存菁,化繁为简,此乃一击必杀!
空翠湿人衣,刀光笼罩,以快为准,唯快不破。
水压云脚低,此乃泰山压顶,以水云一色,避无可避。
如意方支颐,此乃一手变招,大架有招,随心无势。
淡淡水生陂,此乃偏锋,细无声时偏锋起!
新燕啄春泥,对招刺杀之法,出其不意,蜻蜓点水,波澜也起,必奏奇效。
徐仲身形忽然一止,空中的树叶与尘土还在弥漫,却是徐仲已然问问站立当场,拄拐收刀。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再看徐杰与云书桓,已然目瞪口呆。今日才是眼界,这份武艺,真正超出了徐杰对于武艺的预期。徐杰最初以为,武艺就是那降龙十八掌之类,后来失望了,也就慢慢失去了兴趣。
今日再看,这刀光劲道,这份威势,又再一次出乎了徐杰原以为的预料。
也是练到今日,两人方才有资格学着一手绝技。
徐杰没有看够,远远没有看够,口中急道:二叔二叔,怎么就收手了?
这十手先练熟,往后之招,便是要以这十手为基础。就如那宿鸟归飞急,就需要绿柳白沙堤与水压云脚低为基础。最后一招归期未有期,更是一招而出,必斩头颅落地,一刀出鞘,一往无前,军阵戾气之法,若是前面十七手不成,此招便更不能成。徐仲面不红心不跳,慢慢解释道。
徐杰唯有连连点头,也感叹一句:二叔,这招式之命,句句来自诗中,还句句押韵,又贴合招式之战意。董前辈,不同凡响之人也。
徐仲也猜到了徐杰能知道这招式名称的小心思,笑了笑道:二叔少年时候没有读过书,学的诗就都在这里了,便也是董队头教导之下,如今方才能勉强能写书信,计些数目。当真感激不尽。
徐杰已然等不及了,又是开口忙道:二叔快来教,怎么个平地随风起!
徐仲看得徐秀才这猴急的模样,倒是心满意足起来,往前走得几步,微微撩起带鞘的饮血刀,从下往上在空中撩过一个漂亮的圆弧,已然开始教导两人习练十八手。
老兵不死,唯有凋零。
徐家镇一百多号老军汉,不论是军中的武艺,还是这董大力教的武艺,大多都是血腥厮杀的精锐汉子。
徐仲其实不能称大哥,毕竟徐仲排行老二。而今皆称徐仲为大哥,其实也是这些老军汉在回乡之时,共同祭拜祖先立下了几番誓言。誓言内容不外乎精诚团结,共养老弱之类。
徐老八,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行八,只是活人里行八。这十八手的绝技,也并非就徐仲能耍,徐老八也能耍。
军阵在前,堡寨之内,弟兄们生死不知,这武艺哪里还有私藏的道理。大敌当前,便是巴不得人人都能以一当百。
这武艺,便也是在徐仲兄弟四人自己还没有练熟的时候,在那大敌当前之时,徐家镇的汉子们大多都在奋力去学。根骨悟性虽然有别,吐纳靠根骨,刀法学习靠悟性。高深招式也靠内力来支持。
虽然军汉们良莠不齐,但是这十八手,大多也能耍几下,耍得一两招的有,耍得圆满的也有。
徐老八就是除了徐仲之外,唯一一个还能把十八手耍圆满的。其余能耍上十几招是也有好几个,能耍七八招的也不少。
不论能耍几招十八手,这些老军汉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便是个个能拼命。
其实这些老军汉,当年大多也都在徐家四兄弟麾下当兵,还有一手绝技,便是人人精通。便是那弯弓搭箭的射术,不论弓弩,皆是信手拈来。也是当年斥候与先锋的必备技能。
而今十几年,不曾碰过强弓硬弩,也是因为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藏强弓硬弩。但是拿些猎人软弓上山猎些野味,也是不在话下的。平日里聚在一起吃酒,肉食买得不多,主要都是山中猎来的,家中养的却大多拿去城里换了钱。
羊猪鸡鸭,肉质松散,城里人多买这些。麂子野兔锦鸡这种,其实卖不上羊猪的价钱,肉质太硬,难以料理,便是缺点。
这徐家镇,终归是一个勤勤恳恳的乡下镇子。过日子也是勤俭持家的秉性,奢侈便是完全谈不上的。
真要说奢侈,也唯有徐杰一人相对而言奢侈一点。穿的衣服,吃的东西,用的笔墨纸张,还都会讲究一点。便也是徐仲不想徐杰在城里上学被人看不起,受人不待见。
其实虽然只是这些小东西,稍微讲究一下,当真也是花费不少,绸缎衣服,上好的宣纸,甚至还有一支狼毫笔,哪里能便宜。便是一个上好的歙县出产的歙砚,便是几十两银子。若是再配一个徽州墨条,便又是几十两银子。县城一处偏僻一点的小院落,也不过这一砚一墨的价钱。
但是徐仲就是舍得。甚至心中也念想着,以后去了郡城上学,那花费更是不少,人情往来,水酒诗会,钱就更成了一个数字。便是置办一身好行头,也是价值不菲。
这才是徐仲口中所说要在河道里讨生活的原因,就是那为下人!
穷读书,富习武。其实是很没有道理。多听寒门士子的故事,便以为寒门就是穷人,大谬矣。
寒门之寒是其一,是比较富家子弟而言。寒门之门,才是重要的。门乃门第,门第就不是小家小户农汉穷人的意思。
真正的穷人,哪里能读得起书?束脩,便是给老师的拜师礼。出不起适当的束脩之礼,拿什么求学?
书,多来自耗时耗力的人工抄写。一本书就价格不菲,买不起书,还读什么书?
笔墨纸砚,样样是钱,最差的也不是底层百姓在土地里刨食能负担得起的。还不说大多数连土地都没有,只能做租田地做佃农的人家。
只要家中有书的,还能读书的,再没落的人家,再寒门,再穷。也不是底层百姓所能比的,卖祖宗留下来的书都能养活自己。若是连书都卖完了,那就再也称不上寒门了。没有书,哪里的门?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连赶考的盘缠都没有,还谈什么寒门士子逆袭。
便是那些有钱人家愿意投资一些有才之人,愿意拿钱来资助别人赶考的。也不会去资助那些连家里祖宗留下来的书都卖完之辈。
第十四章 徐狗儿与小刀儿
徐老八带着一众汉子在河道之上,打渔的小舟舢板,徐老八倒是手到擒来,只是这扬帆的大船,徐老八还是第一次自己上手,这种船,坐是坐过不少次。
依照着操小舟的经验,想着看别人扬帆的办法,徐老八便也架着船上河道上跌跌撞撞行驶了起来。
船舵与大帆的配合,就在徐老八不断的大喊声中,慢慢有了一些经验。头前还难以控制方向,甚至还搁浅到了浅滩之上。几十汉子拉着纤绳,方才把船再拖回水中。
之后倒是能把船控制在水道之内,歪歪扭扭之后,慢慢也能走个直道。
徐老八自然是乐此不疲。
徐杰与云书桓便在院子中勤练那十八手的绝技,便是镇子里还有几个半大少年,看得徐杰再练十八手,便也开始练起了这十八手。
徐牛之子徐虎,还有徐老八的两个儿子,一个徐康,一个徐泰。便是那武艺不精的徐狗儿,口中也是大呼小叫要平地随风起。
至于能不能随风起,也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徐狗儿大概是难以平地随风起的,练得几番,便出门了到处晃荡了,此时就奔到徐杰家门口处,倚着门框看着徐杰练刀,看得也是乐此不疲。
徐狗儿便是这般,自小跟在徐秀才身后拖着鼻涕,练武不在行,脑袋倒是越发的灵光,甚至也学了几分徐秀才的混不吝。
便是一招平地随风起,徐狗儿就是连连拍掌,大呼小叫:好,少爷武艺天下无敌!
徐杰一刀撩起,从空中翻飞而下,看得门框上倚着的徐狗儿,笑道:狗儿,进院里来。
徐狗儿蹦蹦跳跳进了院子,蹲在边角石桌旁边,便也不客气,伸手去拿盘子上的绿豆糕点。却也不多拿,还专门挑了一块破碎的糕点,那整齐完好的,徐狗儿便不去动。
拿起糕点,放在手心,便是不想碎末都掉在了地上,张开大口,直接都倒进口中。嚼了几番,极为享受的表情,口中说道:少爷,我今早到后山里放了几个绳套陷阱,夜里定然会逮着灰毛兔,刚才也去看了虎哥,虎哥说他那里偷了些牛叔的酒,请少爷晚上到祠堂前厅去。
徐秀才闻言笑了笑,心中多是暖意,这些乡下少年,当真是单纯,只道:你去回虎子,就说牛叔的酒也不多,还留着过年的,就不要偷了,我晚些时候带酒来。
好勒,这就去与虎哥说。徐狗儿一边答着话,一边转头又在石桌的盘子上寻着,寻得一块破碎的糕点,又小心翼翼拿了出来,塞到嘴巴里,方才蹦跳之间出了大门而去。
徐狗儿这小动作,徐杰自然是看在眼里,却是开口让徐狗儿多拿些糕点。也是以前这种话说多了,但是徐狗儿还是这般,不客气是不客气,却只吃一些解解馋,从来不多吃,甚至都不吃那完整的糕点,只吃一些破碎的或者直接就是碎末,便是把完整的都留着徐杰。
说多之后,徐杰便也不再说了。这是份心意,这份心意,徐杰心中有感,便也留在心中。
徐杰看着徐狗儿离去之后,便也继续练着长刀,再次平地随风起。便是这一招,徐杰也今日就练了不下几百个来回。
徐仲不时出来看一眼,又回房中去。待得时候不早了,徐仲拄着拐杖也就出了门,到那镇口古树之下,等着回家的农汉们路过之时上前来调笑。
随后不久,徐秀才也收了刀,往内院里去见了老奶奶,说得一句晚间不在家吃饭,随后重新拢了拢自己的发髻,便与云书桓一人抱着两坛酒出了大门。这酒还是缺门牙老汉徐有金头前在城里买回来的。
祠堂前厅,一帮少年席地而坐。徐狗儿从家里抱着柴火赶了过来,柴火上还果真挂着两只不小的灰毛兔。
虎背熊腰的徐虎便上前去接,接下柴火,拔出腰间插着的一柄小短刀,就到一旁去清理内脏与毛皮。
几个少年也去打水,徐康徐泰兄弟两是徐老八的儿子,也在一旁,寻了几个破旧砖块围了围,就是一个简单的火塘,接着把柴火烧起来。
不时还有少年从四面八方赶来,大多是听到了消息,知道今日这里有酒喝,有人带了些炒过的豆子,有人带了些家中腌制的小菜。
众人忙忙碌碌,也井井有条,显然这般的事情也不是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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