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1592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御炎
军校是个好去处,吴某曾去过,那里全是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顶尖儿棒的小后生,那一身肉啊跟铁打的似的,陛下对军校里的学生那是下了大力气的,等他们结束学业,进入军队,必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麻威对军校不了解,也不认为一群小后生能干出什么了不得事情,再怎么优秀,也要从底层干起,然后一年一年慢慢熬不是?
吴惟忠说着,又看向了麻威。
麻帅年纪轻,精力好,此战之后,又想去什么地方?
麻威喝干了一杯酒,缓缓开口。
再过不久,陛下一定会下达班师令,咱们的征战也算结束了,之后几年就是休养生息,练兵备战,陛下应该会在大西北进行战备,新的西北兵团将会成为北伐的主力。
我想去西北兵团,哪怕不能当主帅也好,总要混个将军做做,这样就能在五年后的北伐出征大草原,从古至今,咱们汉家最高军功的象征便是封狼居胥和勒石燕然,若能达到这两点,甚至超越这两点,就一定可以青史留名。
我要青史留名,我要在这历史当中留下自己的名字,让后人记住我,敬仰我,提起我的名字,就要说一声好将军!老将军你知道吗?陛下北直隶重设了冠军县,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冠军县?
对,冠军县,这意味着,陛下决定给北伐之战里最优秀的一名将军封冠军侯!冠军侯啊!霍去病和窦宪的爵位,一个封狼居胥,一个勒石燕然,老将军,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名扬千古啊!给个公爵都不换,绝对不换!
麻威的眼中满是激动和向往。
萧如薰重设冠军县的消息每个将军都知道,每个怀着远大梦想的将军都知道。
对此,萧如薰一个字没提,一个字没说,任何朝廷公报都没有提到冠军侯的事情,但是冠军侯这三个字,已经出现在了每个武将的脑海之中。
这个爵位的意义,没人不知道。
勇冠三军,冠绝全军,冠军,无上荣耀。
为将一世,若能得到这个爵位,足矣。
麻威抬头望天,深深叹了口气。
一千二百八十 哭泣的陈龙正
陈龙正快马加鞭回到西安,是六天以后的事情。
带着一颗仓惶不安的心,陈龙正回到了西安,回到了治蝗官署,抵达的时候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今天中午主菜应该也是肉,隔着老远陈龙正就闻到了官署里一阵肉香味。
萧秦帝国对自己的臣子至少在福利待遇上比前明要好的太多,无论是俸禄还是日常福利,尤其是中央官员离开京师去外地办公,还有额外补贴和出差奖金等等,而其中最人性化的,在陈龙正看来就是中午的工作餐。
这老话说得好,皇帝不差饿兵,作为皇帝,萧如薰很关注臣子们的吃饭问题,各级官员都有不同的餐食补贴,而其中待遇最好的就是外出办公的中央官员。
陈龙正回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遇到的官员都是赶着去吃饭的,看到陈龙正回来了,都打一声招呼。
陈龙正是治蝗总督徐光启的副手,也是当今陛下还在缅甸的时候就跟随的老人,徐光启被大家视作帝国首辅的接班人,那么陈龙正也被视作徐光启的接班人。
想和陈龙正打好关系的人还真不算少。
不过看到陈龙正的脸色不太好,这些人也都没有直接上前到陈龙正面前晃悠,而是打个招呼就果断避开,同时小声的交流着自己的看法。
陈龙正有点慌乱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关上门,坐了下来,不停的喘息着。
一路往回走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恐惧和慌乱,他几乎来不及思考自己做了什么,可是抵达西安之后,闻到那熟悉的肉香味的时候,一阵强烈的罪恶感忽然涌上了自己的心头。
我
背叛了我的老师?
我
毁掉了自己的诺言?
我
背弃了我一直以来作为一个人的理念和人格?
我到底做了什么?
陈龙正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只觉得心中极痛,心如刀绞,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再也得不到的东西一般。
他回忆起了还小的时候袁黄对他的谆谆教诲,回忆起了小的时候和袁俨一起偷吃东西的场景,回忆起了曾经的亲密无间和远大志向。
可是他现在却意识到,这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背叛了老师和好友,背弃了自己的诺言,这样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熟悉的自己,他感觉现在的自己他自己都不太认识了,是个很陌生的存在。
当时离开京师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果决为什么那么慌乱?
为什么?
陈龙正陷入了深深地痛苦之中。
而忽然间,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惕龙?我听说你回来了,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徐光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陈龙正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站起身子走到了门前,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惕龙,你怎么了?
徐光启一眼看到了眼圈红红似是刚刚流过泪的陈龙正,大吃一惊。
我
陈龙正没来得及说话,徐光启连忙在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把陈龙正推进了房间:进去说。
进去之后,徐光启把门关上,回头看着眼圈发红的陈龙正。
惕龙,你莫不是家中出了事情?家里亲友出事了?是病了还是伤了?
陈龙正看着徐光启关切的眼神,犹豫许久,还是开口将在京城遇到的事情说给了徐光启听,他觉得自己如果再不找个人倾诉的话,会疯掉。
随着陈龙正的诉说,徐光启也渐渐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全貌。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京城的,我感觉我一回过神,就已经到了山西地界了,但是我连回过头看一眼来路的胆量都没有,我总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我,一停下来,我就要死。
我不想死,所以我就一个劲儿的快马加鞭,可是快到西安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背叛了老师,我抛弃了我的授业恩师,我抛弃了他,我还抛弃了幼时好友,我把他们都给抛弃了。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总督,陈冲对我说,我会被牵连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快要被吓傻了,我坐在酒楼里坐了好久,然后我站起来就往外面跑,我根本不想停下来。
逃跑的时候,我根本没想着老师和若思,等我刚刚坐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竟做了如此可耻之事,总督,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陈龙正就在徐光启面前哭泣了,哭得很小声,似乎就连哭泣都让他感到耻辱一般。
徐光启看着哭泣的陈龙正,忽然间想起了当初被萧如薰一封书信感动之后不顾危险跑到大同去找萧如薰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自己,会想到今天吗?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为何自古以来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他算是明白了。
只要坐上那个位置,不管是什么人,都不会和以前一样了。
萧如薰还是那个萧如薰,但是也不是那个萧如薰,陈龙正太过于理想化,和他相处的时候,徐光启甚至感觉有种读诗经的感觉,洒脱浪漫,飘逸,美好。
可是现如今,这个浪漫的人在自己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了。
或许哭完之后,那个浪漫的陈龙正就在也不会存在了。
我的陛下,你未免太残忍了一点。
徐光启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尽管他知道,从萧如薰称帝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但是他没想到,居然是从袁黄开始的。
记得从前,大明官场上的人都在说,这大明朝的官比以前历朝历代的官都难做,可现在看来,这大秦朝的官似乎比大明朝的官要更难做一点。
至少大明朝的官场还能容得下一些愣头青,能容忍一些满脑子浪漫的家伙,而大秦朝,似乎容不下。
你是法家吗?你是墨家吗?你是儒家吗?你是道家吗?
徐光启不知道萧如薰到底是用哪家学说在治理大秦朝,大秦朝到底有什么正统的官方思想,大秦朝似乎和以前历朝历代都不一样,可是大秦朝又似乎和历朝历代都一样。
萧如薰似乎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一样,但是仔细看看,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一千二百八十一 帝国不需要浪漫
徐光启越来越不明白萧如薰想要做什么,会怎么做,但是他清楚,从最开始的向往,到现在的敬畏,甚至是惧怕,萧如薰的转变也是他的转变。
皇帝,不需要有人尊敬,皇帝,只需要有人畏惧。
心怀畏惧的臣子才是好臣子。
徐光启相信萧如薰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
否则他怎么会让陈龙正哭泣的跟个孩子一样?
皇帝,你到底是有多无情?
徐光启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理解。
所以看着哭泣的陈龙正,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允许陈龙正回到自己身边,这是皇帝对陈龙正最大的宽容,也是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因为自己的身边是安全的。
徐光启觉得,似乎是自己从未反抗从未不满从未抗拒,所以萧如薰对自己才如此的宽容,坊间流传的王锡爵的接班人这样的说法,徐光启不相信这是空穴来风,否则自己就该一直留在军工部,而不是被摘出来统筹治蝗。
军工部是在搞格物致知,而治蝗是政绩,是收拢人心的大政绩,办好了,自己在朝中的威望会迅速达到足以出任帝国首辅的级别。
这或许就是萧如薰的目标,萧如薰计划好了让自己接替老迈的提线木偶王锡爵,继续做他手下的提线木偶。
做萧如薰的提线木偶比做前朝内阁首辅要难得多,不仅要乖巧要听话要言听计从,还要有办事能力,办事能力不能差,否则皇帝会不高兴。
简而言之,皇帝需要一个既听话又能办事的提线木偶,在他允许的范围内跳一曲精彩的舞蹈。
首辅就是台前的演员,皇帝则是操控一切的总导演。
王锡爵做首辅是怎么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尽管他比纸糊的还要纸糊,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他是纸糊阁老。
他是一个无比完美的提线木偶,一个对萧如薰言听计从从未有过任何反抗的温顺的老人家,在萧如薰面前恭敬无比,萧如薰说什么,他就添油加醋进行华丽的词藻修饰之后,再说出来。
完美到了极点。
而徐光启则是萧如薰刻意培养出来的下一个王锡爵。
性格温和,有政治理想,有政治能力,有经验有眼光,最重要的是,听话。
而在徐光启看来,陈龙正就是萧如薰正在打磨的第三位帝国首辅。
洗去浪漫主义的无畏,打上敬畏的标签,从此开始小心翼翼低头做人,在这个官场之中逐渐被打磨掉所有从前的棱角,变得温顺听话能办事。
然后顺理成章的从老迈的自己手里接过那些丝线,往自己身上绑好,继续在皇帝的授意下跳一曲华丽的宫廷舞。
不过比起这样的陈龙正,徐光启感觉他更喜欢那个和自己一起喝酒之后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高喊一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无畏的陈龙正。
不过很可惜,那个陈龙正再也不会回来了。
帝国不需要浪漫!
徐光启深切的明白,萧如薰需要的是铁,是血,是火,是黄金,而不是浪漫。
这个成长在血雨腥风之中的皇帝不喜欢浪漫,尤其讨厌纸醉金迷,讨厌风花雪月,更厌恶文人风骨。
徐光启想得很对,认识的很准确。
在萧如薰看来,所谓的文人风骨不过是一群不交税的蛀虫在自吹自擂罢了,寄生在帝国身上啃食着帝国的血肉,明明满手满嘴都是血,却还在拼命的往自己脸上贴金,用民族的血泪写就秦淮风月,让自己的『美名』传唱千古。
对萧如薰来说,有一个很简单的划分敌我的政治标准——交税的就是自己人,逃税漏税避税的就是敌人。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敲碎了文人的『风骨』,将他们踩在脚下,一鞭一鞭的抽打着他们,将他们的矜持摧毁殆尽。
当臣子们搬出孔老夫子对着皇帝说起子曰诗云的时候,回应他们的是皇帝的铁拳。
少废话。
干活!交税!
我不喜欢风花雪月,我不喜欢美好诗篇,我不喜欢华美文章,我不喜欢兰亭集序,我不喜欢醉翁亭记。
我只喜欢你们老老实实的干活,喜欢你们老老实实的交税。
徐光启不曾了解过萧如薰复杂的内心,但是他很清楚,在这位威势越来越强的皇帝面前,一切都是虚无的,无力的。
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而大秦的统治意志,就是萧如薰的意志,出口成宪,就是如此。
规矩,也是统治阶级的规矩,而在大秦,制定规矩的只有一人,皇帝萧如薰。
和你**律和你走流程给你搞三堂会审那是给你面子,皇帝可以通过中央调查司这只恶犬直接绕过任何部门办成任何自己想办成的事情,何须跟你去刑部走流程?
在前明甚至可以压制皇权的内阁阁老们,在萧如薰的手底下只是普通的办事文官罢了。
就这还是给他们面子,事情都要问一问他们,给他们过目一下。
但是究竟事情是怎么办成的,还需要旁人多加揣测吗?
完全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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