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无星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小侃
来之后他想调去禁毒学专业,因各种原因调换失败,便踏实学习边防管理。期间和同样聪明上进的吴勇成了铁哥们, 因二人在校期间各方面名列前茅,加上专业对口,审核很快通过, 系列测试达标后便批准入伍,定中尉副连。
再经过半年培训,俩人按需分配,吴勇去了普洱边防支队,蒋天辰去了水上支队。这支队伍很特殊, 成立之初是因为震惊中外的105湄公河惨案,十三名中国籍船员在湄公河泰国水域被毒贩枪杀之后, 仅过去一个月, 中国便组建此队。
蒋天辰时机赶得巧,和两百多名官兵在西双版纳关累港码头集体宣誓, 成为中国边防第一批国际河流联合巡逻的执法人员,与老缅泰合作,维护金三角流域的安全。
就此,他在边境生活六年,晨起跑操夜晚执勤,附近的山川河流认个遍,忙时扛枪上山堵敌人,要么跟船下河四处巡逻。他为人和善擅交朋友,和操舵兵也混得熟,在水上把艇当陆地开,一点问题没有。闲时爱唱歌做饭,也爱和战友们天南海北的胡侃。
第七个年头的秋天,上级找他秘密谈话。他进去领导办公室,见那张竖有小红旗的木桌上放着总队批示的秘密文件,上级让他看了文件,又招呼他和同体系另一位领导会面。
“那边毒品泛滥,犯罪分子十分猖獗。这件案子很久了,已经对当地居民的正常生活造成严重威胁,不除不行哪。我听你们队长说,你是这群年轻人里最灵活又最沉得住气的,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抬手敬礼,“我是保山支队崔礼明。”
他也抬手敬礼:“水上支队蒋天辰。”
此后,他从水上转战陆地,成为禁毒大队的一员,并于当年的冬天被崔礼明特派去一线调查120陶西平一案。
走之前崔礼明替他化名:“你干的事业利国利民,为人义薄云天,以后你就叫蒋毅吧。”
他顶着蒋毅的名字走到现在,也仅是从头年的冬天至今年的夏天,短短几个月虽多次历经生死,但他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以及身份赋予的责任。
其实那天在章凤被打针的当下,他已经清楚他们给他注射了什么,后来在医院醒来本没打算瞒着,知道消息未走漏时却也没打算多说。一来避免秦淮担心,二来他认为自己能戒掉。
他开始加倍锻炼,除了晨跑还去打球,风雨无阻只为加速新陈代谢,也准点吃饭睡觉,生活特规律,连续好一阵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他以为无大碍,却不知是跌入漩涡的开始。
第一次发作时他在从张家坝回北三环的路上,突如其来的头痛致他眼花,再闯一个红灯险撞三个行人之后他把车靠边停下。路边有棵树,他伸手去扶,脚下不听使唤扑向卖水果的货三轮,霎时一摞青芒从顶端掉落,七零八落滚一地。
那人一边收拾一边骂。他也蹲身去捡,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了满脑门的汗,感到呼吸困难于是扒衣服透气,顿觉心痒难耐,像极度困境造成的生理需求,下一秒不得到就会死去。
不知是汗还是泪糊了他的眼睛,却也能看见逐渐聚拢的人群。他努力维持清醒,从裤袋掏出手机,给附近的马仔打电话。
小马仔是个中老手,带他去了文星楼附近的牛肉面馆。那面馆的厨房有暗门,门里空间狭小没有窗户,他扶他坐下替他操作,片刻后痛感消失,浑身舒畅。
“毅哥你出门怎么能不带货呢,不过也没什么,再有下次你给我打电话,在哪儿我都给你送去。”
四周很黑。
他在黑暗里顿了一会儿:“出去。”
口气不善,那人没敢多说,一股烟溜走。
他独自坐了一会儿,推门出去。案上的厨师见怪不怪,甚至没有多看他,专心干着手里的活。再往出走是饭馆大堂,八张木桌十六条长凳,地上铺有旧式花色地砖。
老板娘齐脖短发满头小卷,系着蓝底围裙踏着一双布鞋,满面笑容招呼他。
“以前没见过你,第一次来?”
他抬胳膊看了看表,近五点。旁边有人正吃面,白瓷汤碗圆滚面条,每挑一筷热气腾腾。
他于是掏钱也买一份。
老板娘递给他时悄声打趣:“你不怕汤里有东西?”
他凛若冰霜看她一眼,她不自觉的收了笑,竟有些怯怕。
屋外明亮的太阳晃眼睛,他掏出支烟来抽,神志异常清醒,一边拎着面条往家走。
进家后他把面放在饭桌,收拾收拾卧室找了脏衣服去洗,思绪复杂又坐在客厅打坐。刚坐下没两分钟,秦淮回来了,看见桌上的面便捉筷吃起来。
问他:“你吃了吗?”
“我不饿。”他说,“好吃吗?”
她点头,前额头发垂下去半遮了眼睛,咬一口捞起的面,也不放下,咀嚼一会儿接着咬,再捧着碗喝汤,发出不小的声音,也不介意,还砸吧嘴。
终于察觉他的目光,抬头笑:“饿了吧?过来一起吃。”
眉目传神很是动人。
他心头那口气总算松下去。算了吧,至少有他护着,若是那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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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给医院或老崔,惊动了警方被隔离,留下她落老杜手里该怎么办。
至于症状,再戒吧,他说一不二意志坚定,没有办不到的事。
殊不知第二次发作更痛苦,浑身上下骨头疼,指关节像被焚烧一样。那会儿天还没亮,秦淮窝在他怀里睡觉,他实在受不住便掀被起床,喷嚏连天去厨房喝水,又去卫生间小便。
冷汗淋漓时秦淮忽然推门而至,还推推他说尿急。他撑住痛苦退让,却被她发现异常,尔后连哄带骗又和她入睡,但不足一刻,他猛然清醒,如火山爆发般兜不住肆意的岩浆。
心中的魔鬼急切渴求,脑中的理智叫他拼命克制。为了强迫自己选择理智,他第一次用刀划伤自己,当血液流出时有种冲击快感,仿佛那一刀下去已致魔鬼毙命。被理智主宰的那一阵,他收拾好刀具,清理了残局,滋生打胜仗的满足感。却仅仅撑到天亮,出门买早餐的功夫,匿藏的魔鬼便复活了,他根本管不住自己奔向面馆的脚……
他不知道如果那天晚上按计划抓捕老杜,他们会怎样拯救他的第三次发作,只知道老杜未归案他便不能撤离,于是第三次不仅没被拯救,还顺利得超乎想象。
只是免不了完事后的悔恨,他坐在那间黑暗的小屋抽烟,片刻后竟掏出手机查阅怎样吸毒才能最大程度减少对身体的伤害。
网上当然没有答案,他嘲讽一笑,就着烟芒戳向上臂。火星子烧得本旺,沾上**更旺,淡淡的焦味儿逐渐弥散,他却仅是皱眉,并不挪开。
老板娘闻讯推门而入,近乎哭天抢地。
“哎唷,大老板你怎么能这么干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死在我这儿我这一大帮人都被你连累。”
说着指挥俩人一左一右扶他出去,他浑身酥软无力,术后的病人般被架出去。
老板娘倒一杯白水给他:“又要买面吧,我叫人给你做碗大的,不收你钱行不行?你只要走出这门,爱干啥干啥,跟我没关系。”
看他一眼,软了口气:“初期都这样,我见多了,用各种办法虐待自己,让自己清醒,想做回好人。可你如果是好人,又怎会走上这一步?来都来了,认命吧。”
他不说话,照例掏出一份面的钱,沉默的离开,形同傀儡。
清醒时刀砍火燎都不吭一声,却始终无法抵抗魔鬼对意念的驱使。没有人比缉毒警察更知道毒品的危害,但他深陷其中毫无办法,直到第四次把毒品带回家。
第46章
三点钟的太阳还算毒辣, 刚好透过窗照亮整个屋,缸里的小鱼儿一只追着另一只的尾,乐此不疲, 涮起层层波纹。
秦淮在门口站立良久, 鞋也不脱就进屋,啪嗒一声落了锁。她躬腰扶起垃圾桶, 捡地上的东西一样样丢回去,也想不起拿支条帚。茶壶里洒出的水还以极缓的速度漫延,她调正倒扣的抽纸盒,唰唰抽出几张去擦,不够, 再抽一摞,重复此举直到完全擦净,浅色地砖跟洗过似的光亮洁净。
再拾起电视遥控器, 沿着地板搜寻,从窗边小立柜的柜底摸出支七号电池,接着塞进凹槽,连抽纸盒一块儿放回茶几,最后捡了破口的果盘放进厨房的水池。
出来后她蹲在抽屉前找药, 找出纱布和棉球,转身对准他的伤口。那伤口的血泉眼似的往外涌, 她拿纱布比划一阵, 差了一截遮不住。
“……去医院吧。”
从始至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蒋毅的眼睛从始至终没离开过她。他想站起来,但浑身无力, 想说话却张不开口。
他抬胳膊去握她的手,因缺乏力道只能挨着她的手,那只手冷冰冰的寒意浸骨。秦淮垂眼,见他另一只手松松捏成个拳,拳里塞着包烟的锡箔纸,被火熏烫过,呈微焦的黄。
她转了视线,也撤了手。
空气中有黏腻的血腥混杂极淡的奇香。
他光脚坐在地上,后腰枕着茶几,腿上一条运动短裤。前一阵他总穿这条短裤带哑巴去打球,此刻因沾了手臂淌下的血,黑色底料濡湿一片,荧光绿的品牌标志呈显眼的红。
“去医院吧。”
她第二次开口。
“嗯……”
她站起来,见他手撑地板试了一次没能起来,再试一次却蓦地打滑又栽回去,茶几被这一撞往后挪了几寸,摩擦地板刺耳的响。
她蹲身,扶他起来。
车是秦淮开的,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过话。
在急诊室缝针时,医生问他怎么搞的。
“不小心撞的,车祸。”
他神态平静,张口就来。
秦淮被隔离在外间的白色木椅上,想起那天他也说是被车撞的,口气如出一辙。
又过了一会儿,镊子进盘哐当一响,针缝完了。
“麻药过后会很痛,忍着点儿。多休息别感冒,忌辛辣忌发物,别沾水。明天过来换药,一天换一次,七天后拆线。”
医生边说边往外走,走至外间看见秦淮。她上穿一件条纹半袖,下穿一条牛仔短裤,半袖和腿上有干涸的血,松捆的马尾散出一撮细发,那撮发上也沾了血。
她半垂着脸,看上去无措又颓废。
医生摘了口罩:“夫妻之间难免有矛盾,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
蒋毅随后出来,目不转睛看了看她,揽过她的肩往外走。
她没拒绝,也不亲近。
“任务没完成,还不能在这儿治疗,要是医务人员报了警,一切都白费了。”
“……什么时候染上的?”
“……那次去章凤接货,他们给我打的不是镇定。”
二人已行至大楼外。
夕阳西下,只在远山上露出颗头,温柔的红洒遍大地,一切物什暂时原本的色彩,像极了灯下剪影。
她在轻风下抬头,终于正视他的眼睛:“为什么骗我?”
二人对视半晌,他漆黑瞳孔闪现不忍的柔软,垂了脸率先败阵下来。
“毕竟不是好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不想让你担心。”
“还有谁知道?”
“老杜。那次从章凤回来被送去医院,是他应付的医生才避免一系列可能性的麻烦。”
秦淮皱了皱眉:“他给你提供的?”
“不是。他虽然干这个,但自己不吃,也不让兄弟们吃。”
“兄弟们?你真把他当兄弟?你别忘了自己是谁!”
声音不小,惊动旁人转头打量。
她不惧,似乎维持音量才能舒缓心头的气:“他要是真把你当兄弟就不会让你沾这个,小金刚虎皮跟他多少年了?他们怎么都没事,就你有事?”
“上次情况特殊,本来不是我去,小金刚虎皮赶巧都不在,他被人盯着走不了,这才让我去。”
“你还帮他说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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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怒气,转问,“哑巴知道吗?”
摇头。
“老崔呢?”
顿了顿,再摇头。
她从鼻腔发出恍然大悟的笑:“我不知道,哑巴不知道,竟连老崔也不知道,最亲近你的你全都瞒着,却和老杜掏心掏肺。老杜是谁?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看看四周,到底咽下暴露身份对他不利的话,道一句,“这都干的什么事。”
“他了解阿飞,是他自己猜出来,我怎么会和他掏心掏肺,更没有忘记他是谁,正因为从未忘记才走到现在。”
他朝她走近,摸她的头,被她躲开。
“这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跟你保证一定戒掉。”
“你要真这么想就跟我走。”
“去哪儿?”
“戒毒所。”
“不行,案子没结束。”
“你们队就你一个人?全国那么多警察,少了你办不了这件案子?”
刻意压低的嗓门蕴藏着怒气,她已双目发红。
他伸出双手捧她的脸,宽厚的掌心终于回归热意。
“这案子少了我还真不行。我要是突然消失,老杜会怀疑一切,连你也会遭殃。”
“我怎么会遭殃,你是警察,是缉毒英雄,他们派给你任务,保护了那么多误入歧途的人、挽救了那么多家庭,有谁知道自己被挽救、有谁管过你的生死?现在连多派几个人保护自己家属也办不到吗?专坑自己人,这是什么狗屁组织。”
他滑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唇:“就算派人保护你,也没有万无一失的事。”
“那我更要带你走了。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那双圆睁的眼睛终于兜不住湿润的红,两滴清泪滑至面颊,她重复,“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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