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兮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凉蝉
脆响与人体倒地的声响传来,程鸣羽勾握弓弦的手指都发白了。
“这次是六个。”糕糜先生看看程鸣羽和她的箭,又看看长桑,“救我啊!快啊!快!我数五声,不救的话,这次要死十个。一……”
他才刚刚开始数数,程鸣羽手中的箭已经离弦。
原本平平无奇的木箭,竟在脱弦的瞬间,笼罩了一层浅金色的光亮,直冲着糕糜先生而去。
他的“二”还在唇齿间亟待发出,木箭已经击中了额头。
锐利的箭尖在皮肤下没入一半。
原本笼罩在箭身上的灵气忽然像是爆发了一般,轰地裹住了糕糜先生的身体。
他再没有发出一句声音的机会了。躯体从燃烧到化为灰烬,不过是瞬间功夫。
糕糜先生消失的时候,还蜷缩在婆青山深渊里的巫十三忽然皱了皱眉。
“死了?”虫落察觉了他的动静,连忙问。
“嗯。”巫十三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在浅浅的水潭里蜷成一团,“真疼……”
“你本来不就是打算送他去探路的么,早就做好了他叛变和消失的准备了。”虫落嘎嘎地笑,“现在我们知道了,糕糜先生虽然能站上芒泽,但他没办法进去。看来你也一样。”
“……还是要依赖山神。”巫十三慢吞吞从水潭里坐起。他身体呈现一种古怪而不正常的青白色,但随着他起身离开水潭,原本浮现在皮肤上的鳞片消失了,身后的尾巴也化作白烟,立在虫落面前的只是一个怎么看都十分平常的青年。
虫落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身体:“你还想让谁去?”
“苦竹郎君吧。”巫十三在水里走来走去,不时因为身体内部的疼痛而停下来,“他最擅长勾引女人。”
虫落表示反对:“可是连我都不吃他那一套。”
“你怎么一样呢?”巫十三笑着走过来,冰凉的手指抵着她的颈脖,“你吃过多少男人,那个小不点山神又见过多少男人?”
虫落皱眉退了退:“别靠近我,你现在很恶心。”
巫十三笑了一下,转身又开始在水潭里啪啪乱走:“我也没兴致。”
“这次也是我和苦竹一起去吗?”虫落起身问。
“嗯。”巫十三又靠着山壁坐下了,“你还是先把山神居所找出来吧。不要贪玩了,否则吃了你。”
他语气平淡,虫落的四肢却在瞬间有些发僵。
她不敢应声,抓起衣裙跃出了深渊。
虽然已经接近清晨,但凤凰岭仍然一片静谧。
虫落因巫十三的态度而忐忑不安,在通知苦竹郎君前往凤凰岭之后,自己当先抵达了这里。
可山神的居所,她完全没有头绪。
穿过了浓雾,她在山路漫无目的地乱走。被糕糜先生影响的农人已经回到了村中,虫落知道,只要糕糜先生消失,那让人类患上恶疾甚至化身怪物撕咬同类的虫子就会随之死去。
但即便这样,为了不让曾见过自己的人认出,她还是尽量挑拣偏僻之处行走。
走到河边的时候,她盯着河水,心想万一山神的居所实际上是在河里呢?她怎么找?
呆望了片刻之后,忽然有人从后方拉了她一下。
“你靠太近了。”那男人脸色平静,让她小心脚下,“这几块石头很滑。”
虫落点点头,站到一旁。男人拎着水桶打水,随后又看了她一眼。
“你这么早,到河边做什么?”
男人生得英俊,很合虫落的胃口。
“奴家只是随便走走。”她作出一副娇弱模样,半掩着脸。
“不是想往里跳吧?”男人又问,还是一脸平静的模样。
虫落来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男人显然不信。他拎着两只沉重的水桶走上来,思索片刻之后,示意虫落向着河流上游看。
“往前走大约三四里,有一处山崖,挺陡。下面有个池子,挺深。你可以试试从那里跳,一般救不回来。”
虫落:“……”
男人看着她:“就是摔下去之后不是整个人四分五裂,就是泡在池子里面目全非。你仔细想一想。”
虫落原本以为这人是要跟自己套近乎的,但他这几句话说出来,反倒是自己先愣住了。
眼看男人已经提着水桶走进了雾里,虫落连忙藏在树丛之中。确认很难被人发现后,她捏起了法诀。
很快,她的头颅脱离了身体,悄悄缀着那男人前去。
“将军又去打水了?”小米蹲在院子里,用木棍戳金枝的兔子屁股,“你好啊你,居然让将军自己去打水,你干什么吃的!”
“将军怎么不能自己打水了!”金枝挪了挪屁股,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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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臀部肉厚毛多,小米戳不疼,“我昨夜可是忙活了一整夜,又累又怕。还好意思说我,你怎么不去!”
小米:“不是你和玉叶说凤凰岭上有没脑袋的妖怪吗!我有一点点怕。”
金枝:“呵。”
说话间,杨砚池已经拎着两桶水回到了院子。
小米连忙献殷勤,一边将水倒入缸中,一边告诉杨砚池自己已经做好早饭,他吃完就可以去找山神详细询问昨夜的事情了。
昨天夜里金枝确实是又累又怕地履行了职责。当得知程鸣羽居然用箭射杀了那个邪物,杨砚池抱着玉叶笑得弯下了腰。
他没想到,她居然还真的用上了。
据金枝所说,程鸣羽当时射出箭矢是毫不犹豫的,但随后便吓了一跳,噗通跪倒在地。
随着那邪物的消失,芒泽下方原本站立着的山民也纷纷倒地,把树上小心翼翼缩着的金枝吓得差点掉下地来。
金枝随后便回了家,没有再细看。他们具体在芒泽上说了什么他实际上也一句都没听清楚。
“反正你肯定要去找山神玩儿的。”他缩头缩脑地辩白,“我听得太清楚,你俩还怎么聊呀?”
杨砚池并没有戳破他因为太过胆小而躲得太远的事实。
吃完了早饭,杨砚池果真整整衣裳,朝着留仙台出发了。
小米收拾好碗筷,愁眉苦脸地思索应该如何说动金枝和玉叶两位雌雄大爷化成人形,和自己一同干活。他伸着懒腰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半开的窗子外面有个人正在探头探脑。
那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小米心中嘿地一乐,擦擦手正要去招呼,却见那姑娘窜进了屋子。
——不是姑娘。那东西,只有一个漂亮的头。
小米发出能震破屋顶的尖叫,双腿一软,顿时坐在了地上。
那个漂亮脑袋忽然转过了头,冲小米张嘴露出满口獠牙。
金枝与玉叶正在井边打呵欠,却同时被屋内的血腥气惊得耳朵和尾巴都竖了起来。
“小米?!”
两兔转身往屋内跑,双双化作人形踏入屋中时,只听得窗户咔哒一响。
屋中并无其他人,除了血泊之中的小米。
作者有话要说:
糕糜先生《神异典》有载,原是元末行医的道士,经过保定柳山时说“我姓杨,这山叫柳,好啊我可以住这儿”,之后不久就去世了,葬在山顶上。后来人们为他建塔塑像,有疾病的人拿着糕糜呈拜,用纸放着摆在案头,过一阵之后就有药出现在上面,吃了很快能痊愈。(我的故事里改动了许多,只保留求医问药的这个途径。
虫落飞头族,头颅可脱离身体而去,但必须在日出之前回到体内,否则就会死。据说这一族都是美人儿
东吁王朝缅甸历史上最强盛的封建王朝,在明朝万历年间和中国有过绵延数年的中缅战争,并且吞并了木邦、蛮莫和孟养三个原本属于云南的地区,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明朝灭亡。
土司木旺木氏土司是明清年间云南三大土府之一的纳西族木氏领主。
婆青山位于我国横断山脉南侧,呈西北-东南走向,物产丰富,河流资源丰沛。此地曾发生过多次国与国的战役或云南地区封建领主之间的战役,现仍存留着战场遗址。据清朝王袁所著《婆青山志》第六卷所载,婆青山山脉“河水萦带,山川纠纷”,“间有兽鸣,不辨其形”,第七卷提及“兽形似虎,头生两角,尾分六相,出则天下巨变,谓之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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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注释中,有一个是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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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苦竹郎君(1)
因为地处潮湿炎热的南方, 凤凰岭的四季并不分明。
比如此时虽然已经入秋, 可山峦仍旧青翠。林木尚未收到季候的讯息,没有变黄, 也不打算落叶。
程鸣羽独自一人在山道上行走。
她刚刚离开穆笑的杏人谷, 正准备返回自己的留仙台。
杏人谷里仍然累积着厚厚的冰雪, 虽然边缘已经开始融化,但越往深处走, 越是冷。
程鸣羽原先以为, 杏人谷长年积雪是因为凤凰岭山神消失而造成的。可现在自己当上了山神,就连长桑的二曲亭和应春的烟墅都已经恢复往日景致, 可杏人谷还是老样子。
应春后来跟她说, 这可能是因为, 穆笑的居所仍然受穆笑控制,他并没有真正高兴起来。
程鸣羽在杏人谷外徘徊,最终都没能走入。穆笑住在山谷深处,她从未得到邀请, 进入他的家。
穆笑为什么拒绝和自己见面, 程鸣羽知道原因。
昨夜在芒泽上射杀糕糜先生之后,穆笑就显得异常愤怒。
他没有机会询问糕糜先生关于“裂缝”的事情了。
婆青山的山神因为存在“裂缝”而被十三位巫者的死魂入侵, 那白汀呢?
那寄生在她左手,并不断生长壮大的东西, 明显也是一个邪物。
可是白汀会有什么“裂缝”?
程鸣羽不懂得“裂缝”的意义。糕糜先生说得不清不楚, 但程鸣羽能隐约理解:他是说,婆青山山神对白汀产生了不一般的情意, 所以才形成“裂缝”。但,如果说神灵不可以对人间倾注爱意,那白汀对凤凰岭的依恋就没有落脚之处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对神灵来说,爱一片土地是正常的,爱一个人则会生成危机。
穆笑躲进了杏人谷,长桑忙于四处救助苏醒的山民,只有伯奇和应春在凤凰岭四处奔走布放,用鸟雀和漫山遍野的植物设下种种禁制。
但谁都不确定这些禁制是否能挡住巫十三和他的党羽。
长桑总是认为,人比邪物高一等,精怪比人高一等,而神灵则高于一切。世间有六界,而它们界限明确,即便是神灵也不能随便干涉。
但巫十三的存在打破了他头脑里已经形成的规条:巫十三曾是山神,现在则是神与邪物混合的混沌。
他在最低等之物与最高等之物的边缘处伫立着,仿佛可以穿过所有界限。
程鸣羽心想,这样的巫十三如果想要夺取芒泽、占据凤凰岭的地脉,她这种半吊子的山神,其实没有能力阻拦。
怀着抑郁之情走了大半天,程鸣羽稍稍放宽了胸怀。秋天的凤凰岭很美,河边一茬接一茬开放的小花,因秋汛而滚滚奔流的小河,林中小步跑过的野兽,还有头顶苍蓝色的天空,天空中掠过的鸟雀展开双翅,暂时挡住了日光。
她随手摘了几个野果,一边吃一边往留仙台走。
快要走到留仙台时,程鸣羽忽然见到山道上徘徊着两个人。
是杨砚池和金枝。
留仙台是山神居所,并不是杨砚池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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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想去就能去的。金枝是精怪,虽然可以进入,但它从未得到许可,因此即便留仙台就在眼前,他也根本看不见。
程鸣羽以为两人是来找自己玩儿的,开开心心跑过去,却立刻看到了金枝身上的血。
金枝的化形不完整,他像是受尽了惊吓,脑袋上还竖着两只僵直的兔子耳朵,被血沾染的两只手仍旧保持着兔爪的形状。
“你受伤了?”程鸣羽吃了一惊,连忙抓起金枝的兔爪。
但被鲜血浸染的只是他的兔毛。
程鸣羽的心一下沉了:“玉叶?”
“是小米。”杨砚池拉着她的手,“山神,带我去找长桑。”
他很少这样紧张地呼唤程鸣羽为“山神”,程鸣羽来不及细问,立刻点头:“别去找了,直接让长桑到小米那边去吧。”
她召来伯奇的小鸟,让它去通知长桑有紧急情况,待那鸟儿飞远了,三人一起往杨砚池家里去。
路上金枝把早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程鸣羽。
他和玉叶没有见到任何人,但是知道屋里曾经出现过别的东西。
那东西撕咬小米的胸膛与肩膀,小米伤势非常严重。金枝让玉叶在原地看护,自己则立刻离家来寻杨砚池。
“会是野兽吗?”程鸣羽问。
“绝对不是。”金枝哆嗦着回答,“主人屋子里的窗户不大,野兽进不来。我和玉叶一直都在院子里趴着,没有听到任何人或兽接近的声音。小米的那伤口很像被牙咬的,可是伤口太大了……很多血……我们止不住……不可能是野兽。”
不是野兽,那就只能是闯入凤凰岭的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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